落網(wǎng)
八月十四,中秋在望,無垠夜幕中懸著一輪瑩白圓月,映出周邊的薄云,輕輕裊裊,遠(yuǎn)處綴著幾顆稀疏的星子,銀霜般的清輝落在臨陽縣之上,幽幽河水讓徐風(fēng)卷著蕩出漣漪,清凌凌地作響。 眼下已到了夜深人靜的時辰,四下百姓皆沉在睡夢中,不見半分明黃的燈火。 約莫三四里開外的院宅里忽然響起犬吠聲,一聲帶出一片,在幽寂的夜里遙遙回響,從山腳下沿路向送音橋這處來。 送音橋南岸有片臨澤而生的水竹林,細(xì)碎交迭的枝葉將月光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透不出一絲光亮,遠(yuǎn)處只能隱約看見全貌,常有夜間覓食的竹雉踩著枯葉發(fā)出窸窣聲響。 “世子,人往這處來了?!?/br> 一身著夜行衣的男子鉆入竹林,低聲知會潛在此處的葉蒼一行人。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迷蒙月光下冒出三兩個探頭探腦的黑衣人,緊接著從林子里晃晃悠悠走出十來人,兩人一擔(dān)地肩挑木箱朝送音橋下去,數(shù)了一數(shù),共八箱。 “當(dāng)是最后一批了?!敝軐④娸p聲道。 如同往前八九個夜里一般,那些人將木箱停在送音橋下,幾個身手矯健的黑衣人攀著石壁爬上石拱橋留的泄水孔,剩下的人將木箱打開,一回一回地將東西遞上去安放。 “上。” 葉蒼一聲令下,竹林里埋伏的黑衣人一道佝著身子沖出去,在夜里如同魅影一般迅速,快得防不勝防,幾息之間便將送炸藥那些人團團圍住。 “蹲下!” “老實點!” 那些人驚慌失措地湊攏在一處,以背相對,與葉蒼的人對峙。 他們?nèi)晃搭A(yù)料到有人在此處埋伏,也不知曉這是哪派的人。 只見包圍的人開出一條道,中間走出的幾人皆氣宇不凡,當(dāng)是管事的。 “幾位兄臺是何許人?做這般又是何意?”那領(lǐng)頭模樣的人發(fā)話。 見對方冷肅立著未應(yīng)聲,他心下拿不定主意,只好搬出頂頭的人試圖壓一壓。 “我們替上頭的主子辦事,勸諸位兄臺慎重行事,這片地方還是我們主子說了算?!?/br> 對方還是未答話,只聽見一聲嘲諷的嗤笑,旁的人拿來火把,“轟”地一聲高漲起明黃的火焰,映出對面熟悉的面龐。 擎城的葉蒼世子,京城的周延將軍。 “哐啷”一聲,有人率先扔了手里的寬刀,緊接著鐵刀砸在碎石上的嘈雜聲響接連響起,方才還氣勢囂張的麾城兵一個個軟了膝蓋。 “世...世子,周將軍...” 那領(lǐng)頭的人嚇得舌頭打結(jié),幾欲往地上跪。 葉蒼面上未動,冷聲道,“押下去?!?/br> “世子,將軍,饒命,我等也是奉命辦事!...” 葉蒼冷冷瞥去一眼,并不理會。 月下的送音橋看得并不分明,可即使在朦朧中,依然能窺見其壯觀與精美,矗立百年不倒,是百姓日常作業(yè)的必經(jīng)之路,前人花了多少血汗來修筑,今人卻為了貪些油水不惜將它炸毀。 隨行的士兵攀著石壁爬上橋洞,從那一個個泄水口里取出塞放的炸藥。 花了整整兩個時辰,一千斤炸藥被裝上馬車,連夜趕往京城。 ...... 殿內(nèi),陛下與稚羽和葉蒼議事到中途,御前太監(jiān)前來通傳,“陛下,周將軍到了。” 陛下頷首。 周延進(jìn)殿,面上帶著晚睡的倦色,盔甲上隱隱泛著陰冷的血腥氣。 “陛下,都交代清楚了?!?/br> “雁王到哪兒了?” 稚羽答,“已到京城,暫時關(guān)押在大理寺?!彼nD一瞬,又道,“雁王多次要求面圣?!?/br> “不見?!北菹侣曇綦m不見怒意,但話趕話足以見得他對此事心意已決。 門外響起尖細(xì)的叫囂聲,殿下幾人靜聲看向陛下,只見他眉間緊蹙,緊抿著唇不發(fā)話。 外頭的鬧聲越發(fā)噪耳,御前太監(jiān)惶恐入殿,覷著陛下臉色,冷汗直冒。 “陛下,太后娘娘想見您?!?/br> “不見?!?/br> 太監(jiān)被陛下毫無轉(zhuǎn)圜之地的決絕噎得一口氣堵在喉嚨,忙領(lǐng)了命出門,轉(zhuǎn)身便用袖子拂汗。 過午的太陽斜照在殿門前,直晃晃照在太后身上,將人臉烤得通紅,她方才鬧著要進(jìn)門,讓一眾小太監(jiān)攔了下來,現(xiàn)下金釵歪斜,鬢發(fā)凌亂,憤怒、焦急與熱氣激出的汗浸花了妝容,全然不復(fù)往常尊貴冷艷的姿態(tài)。 “太后娘娘,陛下政事繁忙,一時無暇接見。眼下日頭蜇人,您不如先回宮歇著。” 他笑得勉強,額頭上的汗沿著發(fā)邊往下淌。 太后聽清他的話,面上瞬時猙獰,眼神狠得恨不能將他碎尸萬段。 “狗奴才!滾開!” 她一腳踹了人往里闖,門前四五個小太監(jiān)將她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面上不陰不陽仿若鐵心做的假人。 “好哇!你們這幫狗閹人,敢擋哀家的道!明日便讓野狗生啃了你們這幫雜貨!” 她伸手推搡,可無人被她的話震懾。 “皇帝!皇帝!雁王可是你的兄長,你怎敢讓他下獄!” “汝英王與幽王皆在入京的路上!那可是他們的親外甥!” “皇帝!你怎的不敢見我?就知野雞生不出鳳凰,你這般縮頭還真是和你那畏縮的母妃一個模子!” 太后從以親情動容,到出言威脅,再到破口辱罵,一旦開了口子,這些年憋悶在心里的話便收不回頭。 御前太監(jiān)看她這幅理智全無的模樣,只覺瘋癲,以往陛下勢微,對她的百般刁難一度忍讓,可現(xiàn)下他哪里還是那一無所有的稚童,太后被慣的這一身脾氣委實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她吼叫得聲音發(fā)啞,嗓子如破鑼般聒噪尖厲,但凡換個人在此處撒野,早讓人拖了下去。 “葉準(zhǔn)你這賤婢胯下生出的東西,不愧是...” 太后正罵得越發(fā)口不擇言,突然就見周延走了出來,那污言穢語生生卡在喉嚨眼。 正是因為他與她前后腳到殿門,而唯獨她被攔了下來,才令她這般惱怒。 眼下她早已顧不得罵人,呆愣在原處,眼睛直直盯著周延手里那封明黃的圣旨,尖長的指甲還掐著小太監(jiān)的臉皮。 周延未做理會,朝她做完禮抬步便走,鐵甲碰蹭發(fā)出冰冷的聲響。 “周將軍!”太后松開那小太監(jiān),沒看一眼在他臉上留下的血印子,轉(zhuǎn)身叫住周延。 “圣旨寫了什么?要如何處置雁王?”她瞪著眼眶,伸手就想搶。 可無論身量還是身手都抵不過周延,他輕巧一閃,便避開了人。 “太后娘娘請自重?!?/br> 圣旨自該是當(dāng)接旨之人面前宣讀,即使是太后也無權(quán)干涉,周延占理,并不畏懼以下犯上。 “臣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br> 周延再不給她拉扯的機會,轉(zhuǎn)身便走。 太后再承受不住一般,腿一軟歪到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沖出數(shù)道脂粉溝壑。 侍女來扶,讓她盡數(shù)推了去。 她怨恨又絕望地捶地,揚著嗓子往殿里吼,“皇帝!你如此對雁王,可有半分顧忌過汝英王與幽王的顏面!何必將事情做得這般絕,到時兵臨城下,便是你求著我母子二人放你一馬!” 殿里無人應(yīng)聲,葉準(zhǔn)必定聽到了她的辱罵與威脅,卻連個響兒都沒有。 他早容不下皇兒這顆眼中釘,這回又讓他抓了把柄,尚未知會下何等毒手! 分明她兒才是真真切切的嫡長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選!都是這蠱惑人心的假面狐貍,暗中勾結(jié)稚家與項家奪權(quán)奪位,偏偏做出一副賢良大度的姿態(tài),將天下人的眼睛都蒙蔽了去! 太后心中痛恨交加,她深知再與葉準(zhǔn)拉扯也無用處,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汝英王和幽王。 再多七八日,不,最快只需五日,汝英王就該能趕來京城,葉準(zhǔn)怎的都該顧忌那八萬勉城大軍。 她能從何處借來五日? “愣著干什么!扶我起來!”太后尖厲地朝跪伏在一旁的侍女吼道。 她要想辦法保住皇兒的性命,還不能讓他受皮rou之苦,只要堅挺到汝英王到京,一切便有轉(zhuǎn)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