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咳咳咳...” 曲微咳了半宿,眼下已是撕心裂肺般的動靜,肺像是要被咳出來。 “水...” 長久被彎折著身子捆綁,一動身牽扯到脊骨便是鉆心入骨地劇痛,肺里似燒著一團火,喉嚨里血腥氣濃重。 意識昏沉之間,曲微不止一回地想,她這回大抵活不下來了,為何不讓她痛快些走呢。 門“吱呀”一聲打開,輕盈的腳步聲響起,眼前覆上一道暗影,曲微費力地抬眼望去。 看清來人的一瞬,她總算知曉自己身在何處。 那日呆望庭樹,眼中荒蕪的女子,現(xiàn)下正關切地看著她。 曲微越發(fā)絕望,素玉宮偏僻,她在宮里逛了八九日才輪到此處,尋她的人大抵難以在短時間內找到了。 “姑娘,我扶你起來喝些水?!?/br> 那女子剛撫上曲微的肩施力,她便痛得張口慘叫,可嗓子啞得發(fā)不出聲。 那女子連忙撤了力氣,朝曲微身后看去,手腕與腳腕之間的繩子繃得極緊,人這般綁著,哪怕功夫高強也跑不了,可是骨頭都要折壞了。 她蹙眉思慮半晌,轉身出去,又很快返回,手里拿著一把女紅常用的剪刀。 “姑娘你忍一忍,我?guī)湍闼梢凰衫K子?!?/br> 做女紅的剪刀小巧,不如匕首鋒利,割斷繩子花了不少功夫,曲微疼得出了滿頭冷汗。 牽連手腕與腳腕的繩子斷開,那要將人折斷的拉扯感消失,可她的身子已僵得回不到原位,骨頭錯位般扭曲著。 “姑娘,我給你按一按。” 這女子手法熟練,剛開始還痛得入骨,往后身上漸漸松下來。 “你發(fā)熱了?!彼嫔蠎z惜。 曲微趴在地上,呼吸又慢又重,“我叫曲微,姑娘怎么稱呼?” “我叫穗兒?!?/br> “穗兒姑娘,你可知是何人將我綁了來?” 穗兒面上一頓,壓低了聲音,“送你來的人,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嬤嬤?!?/br> 曲微思維遲緩,理解穗兒的話后,只覺荒唐。 太后竟認為自己在陛下心中這般重要,能以她為要挾,做談判的籌碼。 上回修遠縣洪澇之事,陛下被迫忍讓,死了那么多百姓也只能不了了之。這回炸橋之事又是重罪一樁,不同的是陛下身后多了昌云王府加持,自然不會再聽之任之。 雁王此人,久留本就是隱患,禍害百姓只是其一,只要他尚在,太后一脈就不會歇了覬覦皇位的心思。 陛下固然算得仁慈,也不會對這般虎視眈眈之人心慈手軟。好不容易等來的良機,往后雁王若變得謹小慎微,哪還有這般名正言順的把柄將他扳倒。 “我去給你拿些鋪蓋。” 身下與身上總算不再如臥冰一般寒冷,通身的血漸漸活絡起來,曲微燒得乏力,很快便蜷縮著身子昏睡過去。 穗兒守在曲微身邊,目光落在她血色全無的臉上,給她擦拭額上的冷汗,輕輕嘆一口氣。 曲微睡了漫長的一覺,夢中并不安穩(wěn),像是暑氣濃重的時候站在日頭底下炙烤,熱氣侵入五臟六腑,喉嚨被烤得干裂出血,太陽光線如一根根銀白細針扎入她的腦仁。 “曲姑娘...曲姑娘...” 她聽見呼喚的聲音自遠處嗡嗡擾擾地傳來,越發(fā)地近,最后仿佛落在耳畔一般,吵得快要將耳朵震聾。 眼睫猛地一顫,睜眼便對上一張年輕女子的臉。 她似是分外驚喜,“可算醒了,你昏睡了一天,怎么都叫不醒,給我嚇壞了。今日晚膳送了粥,姑娘勉強吃一點吧,好得快些?!?/br> 曲微慢慢想起她身在何處,面前的是何人。 粥喂到唇邊,她腹中空空,可是胃口全無,勉強張口咽下。 一碗見底,門外突然響起人聲,說話的是個聲音尖細的太監(jiān),腳步聲朝這處來,穗兒臉上瞬時退了血色,手抖得碗都端不穩(wěn)。 還未及曲微問出口,門便被大力推開,撞在墻上哐哐作響。 來人看見屋里的場景愣了一愣,突然快步走近一腳踹在穗兒身上,嘴里狠毒地辱罵。 “你這下賤貨!誰讓你給她解綁!還給她置上鋪蓋,真是伺候人的賤命!” 穗兒被踹得倒在地上,護著頭臉,一聲不吭地忍下。 “...住手!”曲微用盡力氣想去攔一攔,奈何動身都難。 那太監(jiān)停了下來,在曲微面前蹲下身,她這幅凄慘的模樣像是極大地取悅了他。 “喲,曲姑娘,嘖嘖,怎的病得這般厲害,真是我見猶憐?!?/br> 曲微閉著眼睛不看他,他也未在意,哼笑著自說自話,“您倒是好好保養(yǎng)身子,葉蒼世子找您找瘋了,可別不等他找到人,您先撒手人寰啊?!?/br> 他起身又踹了穗兒一腳,“這般愛伺候人,便把姑娘伺候好了。五日之內,她若是死了,你非但出不去,還得給她陪葬!” 屋里靜下來,只聽得見曲微粗重的呼吸聲。伏在地上的人動了動,慢慢撐手起身。 “穗兒,你還好嗎?” 穗兒輕輕搖頭,回應的聲音已帶了哭腔,“我沒事。” 夜已深,庭中的樹上落了老鴉,聒噪地叫了幾聲,又撲騰翅膀飛遠。 曲微又開始犯困,迷蒙之間,她后知后覺地想起那太監(jiān)說的一句話,他說,葉蒼找她找瘋了。 ...... 旭日撒下輝煌的金光,眼前紅墻綠瓦,旌旗招展。葉蒼站在殿前,他一日一夜未作休息,臉上起了青黑的胡茬,眼睛熬得通紅。 “世子,陛下請您進去?!庇疤O(jiān)來通傳。 葉準正扶額按壓腦側的xue位緩解脹痛,案上鋪著亟待批閱的奏折,稚羽立在一側,面上凝重。 葉蒼安靜作禮,暫未多說旁的話。 這幾日,宮里各處時常響起尖厲響亮的哨聲,有人覺得刺耳,但對方是受了陛下默許的葉蒼世子,無人敢抱怨。 稚羽率先開口,“昨日長寧公主的人去各司辨認帶走曲微的官女子,并未有要找的人,當是有人假扮將她騙了去?!?/br> 葉蒼喉嚨動了動,欲言又止,眼里的悲涼越發(fā)濃重。 葉準眉頭緊鎖,他知曉葉蒼想說什么,卻無法順他的心意開口。 他朝御前太監(jiān)示意,“傳朕旨意,加多人手逐地搜查,男子不便進的地方去向皇后請示。” 御前太監(jiān)領命退下。 葉準看向葉蒼,他頜骨緊繃,似是極力忍耐情緒,眼里隱隱泛出水意。 稚羽見狀,為難地開口,“世子,陛下有苦衷,還望...” 葉蒼猛地朝他怒視而來,“稚羽,這便是你的喜歡嗎?先是將她舍出去引開湖匪,現(xiàn)在又要為了扳倒雁王棄她與不顧。曲微何其無辜?她不過一介平民,若非你將她牽扯進黨爭,哪里會遇上這些坎坷?一回兩回,如若不是她,稚大人恐怕難有性命站在此處說些不痛不癢的話?!?/br> 他這話對著稚羽說,可含沙射影之意再明晰不過。 稚羽無可辯駁,愧疚之色做不得假,“世子慎言。陛下與我定竭盡全力早日找到人...” 沉默在幾息之間展開,一根無形的繩索在兩方之間拉扯繃緊,再多一分力便要崩斷,撕下平和的面具。 葉準壓著奏折的手指重得泛出青白,到底也沒松口。 葉蒼嗤笑一聲,他早料到陛下與稚羽的抉擇,這般冠冕堂皇的套話真是虛偽得可笑。 他未再多說話,面上冷若冰霜,作了禮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