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區(qū)到處是人聲，偶爾傳來微弱哀號。

    蘇云縓不是第一次前來，卻是首次待在與其說像醫(yī)院，更像是戰(zhàn)場的地方。護士、病人、警察、醫(yī)生忙碌穿梭，勉強把災難井然有序固定下來。幸好沒有真正不忍卒睹的畫面，饒是如此，過往的回憶還是讓她不禁一陣暈眩。

    「振作點?！?/br>
    范銘尹從后撐住她。

    『你順利請假了?！?/br>
    『多虧同事，下次要請他吃飯?！?/br>
    他們找到林清玟的病床。她憔悴熟睡，手臂吊點滴，似有隨時蒸發(fā)在充斥藥味空氣的疑慮。

    差一點林清玟就得住院治療。她勉強拖著病痛的身體去考試，范銘尹難以想像非得要做到這種地步不可的原因。

    回到圓輪莊，讓林清玟喝下幾口雞rou粥，吃了數(shù)顆藥丸沉沉睡去。范銘尹和蘇云縓才在客廳沉默地用午餐。

    直到睡前她都念念不忘考試，而且顯然，林宇溪這個人在她內心緒糾結成塊，放進烤箱烘焙成堅硬石頭隨時用來砸人。

    門鈴剛響，就接連叮咚了好幾聲，范銘尹說著來了走去開門。

    啪！

    清脆巴掌聲驚得蘇云縓跳起來，范銘尹臉上有著相同吃驚神情。

    身穿旗袍，踩著高跟鞋，畫上柳眉與紅唇的婦人，右手還凌厲懸在半空，左手的馬卡龍土產已經(jīng)摔在地板。

    「你對我女兒做了什么！」

    僅憑一句，他們就知道來者是林mama。她用雨傘指著范銘尹，雨水不斷滴落在范銘尹的腳背。

    「為什么這里有男人？」

    恐怕她期望蘇云縓告知答案，很可惜，沒有像他們手語九段的實力是無法和蘇云縓溝通。

    「林mama，請你冷靜下來。我是范銘尹?！?/br>
    「誰跟你mama來mama去！」林mama大聲說，高跟鞋也沒脫便走進來，「那ㄚ頭完全沒提過有男房客，我一定要找她問個清清楚楚。」

    林mama沒想到蘇云縓會一把攔住她。

    『她現(xiàn)在身體不舒服，希望林mama不要以這副模樣去見她?！惶K云縓比手語。

    「你是蘇小姐吧，」林mama上下打量，「聽我女兒說你很照顧她。說起來，你目前只在書店工作是不是？對未來沒有其他的想法嗎？是不是該再回學校進修會來得比較恰當，你家人沒有其他意見嗎？」

    『我……』

    蘇云縓連連倒退，林mama趁勢逼近，范銘尹才剛挨了一巴掌，出面的話恐怕會雪上加霜。

    「媽……？」

    被吵醒的林清玟自己下樓。她的腦袋雖然昏沉沉，多少判斷得出來現(xiàn)在是她能想像最糟的情況。

    「你為什么沒去考試？」

    林mama拽住她的手臂下樓。

    「我真是搞不懂，從來沒發(fā)生過這種事。我有沒有說過身體健康你才有本錢去和人競爭？我有沒有跟你講過任何事都不能當藉口。你要培養(yǎng)獨立自主精神，我才答應你去外面生活一段時間，結果呢――考試也不去，你是不是和男人玩通宵才生病，和陌生男子同居這種事都敢隱瞞！」

    「我沒有……」

    林清玟有氣無力的聲音被她mama認為是作賊心虛。

    「和別校男生交換英文日記我也答應了；你問我買星象儀、買吉他、買縫紉機，我有哪一次說不。結果整天只想交男朋友，變成十足愚蠢的女生。不斷告誡你，等你進入好大學好企業(yè)，要多少男生就有多少。偏偏什么不好學，跟你哥一樣，成天玩樂不務正業(yè)……」

    「不是這樣！」

    林清玟甩開母親的手。

    「哪里不是？」林mama說。

    「你讓我出來只是……你想證明你對我的愛，你認為我很快就會受不了咳咳咳……并不是為了我好……你是為了你自己……你害怕失去……你可以把自己塑造得多痛苦……卻不想做出任何改變……咳……你根本沒有努力……」

    啪！

    是因為被打了一巴掌，林清玟才流下眼淚，還是在更早之前就哭了。

    為什么他們老是要做這種事？

    「你們全都不知道什么對你們才是最好！你給我把東西收一收回家，我不會準許你學你哥搞爛自己的未來！」

    林清玟推開大門往外頭跑出去。林宇溪手還放在門把上，沒有攔住他meimei只是站著。蘇云縓抓起雨傘追在后面。

    「你為什么在這里？」林宇溪問。

    「帶你meimei回家，她跟著你只會有不良影響，現(xiàn)在連考試都隨隨便便應付了，你們都是一個樣?！?/br>
    「隨便你說?！?/br>
    林宇溪走上二樓。

    「林mama，你不去追你的女兒？」范銘尹說。

    「我當然――范先生，你現(xiàn)在是在質疑我這位作母親的？」

    「我認為所有人都無法去質疑一位母親，那是她們的事，也只有她們能對自己做出相對思考，否則她便不具備當母親的資格。我相信您有許多疑問卻選擇不提出，因為您不真切理解自己做了什么?！?/br>
    「你是什么意思！你以為用這種說法我就聽不出來你的諷刺嗎？」她憤怒得就要破口大罵。

    「她前一天在客廳讀書讀到凌晨才會重感冒發(fā)燒，不聽勸告，還是執(zhí)意要去學?？荚?，結果昏倒送醫(yī)。她不是因為想獨立才搬出來，她純粹是――我不清楚你們家的情況，所以我只能肯定一點，您是把對自己的期望投射在林清玟身上。但那真的正確嗎？」

    「母親總是會給予孩子最好的東西，我們愛著孩子，否則連提都懶得提?！?/br>
    「我不否認。但是您忘了，連您都沒有達成的期望，又怎么曉得那究竟是好是壞。你強迫她去相信一個幻象，把一切交由她承擔，卻說服自己也有出力。」

    「你不懂一個沒有自主能力的女人是多么可悲！」林mama尖叫起來，摟著肩膀顫抖，「我是為了不要讓他們落到這種地步，這是對他們最好的方式，這是當父母的――」

    「那么林清玟為什么離開你？」

    林mama宛如遭受重擊。

    「她才不――」

    「當你的痛苦成為了我們的痛苦?！沽钟钕獜亩亲呦聛?，像是感到疲累地說著。

    「我們都知道老爸的事。希望粉飾太平的是你，不斷勉強的也是你。你以為這是犧牲，其實只是把問題擱置在一旁。導致我們都認為自己很不幸。」

    「不幸……」林mama頓時茫然。

    人皆自私，范銘尹轉過頭。他沒有立場去指摘林宇溪，因為他本身亦是如此，總以為自己的決定是好的，絕對正確。

    當范銘尹一聲不響地離開家，只剩每個月匯回去的錢，他的母親是不是同樣悲傷。

    當張茜寄了一封分手的簡訊，而他只回了一個好，她的痛苦是不是大過于他的痛苦。

    為什么他們老是要做這種事？

    一定是因為他們愛著對方，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對方。

    雨從外頭灑入，也帶回來佈滿雨水的蘇云縓。

    『她不見了，我找不到她！』

    『她最后往哪里走？』

    「她說了什么？」林mama走上前說，「她說什么！為什么清玟沒有跟著一起回來？」

    「你們都先冷靜下來！」范銘尹大吼，「云縓你說吧……往后面過去嗎？是河濱的方向，我們沿著那個方向一路循過去?！?/br>
    外頭響起一陣陣接續(xù)的雷鳴。

    不要出事，因為他們真的還愛著，只是犯了錯。

    范銘尹撐起傘，鑽進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