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無風(fēng)，有些熱。

    垂了垂自己僵硬的頸肩，羅冬羯用衣袖擦著汗水。

    「冬羯！休息一下吧！先喝口茶好嗎？」阿司提著一壺清涼的茶水過來，他見已接近午時(shí)，深怕冬羯會中暑。

    「不要緊，等等活兒干完再休息也不遲?！箵]了揮手要阿司先把茶水給其他也在田里工作的人喝，羅冬羯趕著等等去大媽家接續(xù)緣。

    要不是這幾天實(shí)在熱的嚇人，不然通常都會看到羅續(xù)緣在旁邊玩耍。

    「冬羯，別太勉強(qiáng)自己。大家人都很好，你有困難，我們出錢出力，也一定能幫你。」阿司不忍羅冬羯如此勞累，他道。

    「我想靠我自己的力量把續(xù)緣養(yǎng)大……」羅冬羯輕笑，他知道照顧孩子的開銷大，但那又何嘗不是甜蜜的負(fù)擔(dān)呢？

    「你這又是何苦呢？」阿司皺眉，這幾年間他已向羅冬羯表明心意不下百次，可是對方不是裝傻就是沉默，阿司不是笨蛋，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沒那個福份照顧羅冬羯了，但最起碼，他也要做過稱職可靠的好朋友。

    明白阿司對自己的好，羅冬羯苦笑。「如果我這樣就喊苦，那寶兒的苦，豈非白白犧牲？」用1條命換來的人生，有多少人能知道自己是因?yàn)閯e人的死而得以續(xù)命后還繼續(xù)頹廢的呢？

    至少，也該連著犧牲的人的份活下去才對。

    「阿傻若地下有知，也該安息了?！拱⑺靖袊@，他雖然不知道寶兒的個性有多活潑有多迷人，但經(jīng)過大媽跟羅冬羯的敘述后，她已是許多男人心中渴望迎娶的好女孩了。

    「是啊……」提到寶兒，眼中早已噙著淚，羅冬羯仍然無法遏止失去寶兒后心中的痛苦以及傷悲。

    「打起精神來，等等還要去接續(xù)緣吧？」阿司不捨羅冬羯露出抑鬱的神情，他有心要他振作。

    明白阿司的用意，羅冬羯揚(yáng)起笑容?！钢x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br>
    「朋友啊……」心里一陣感慨，阿司苦笑?！溉绻@就是你所謂的朋友，那我也認(rèn)了?！?/br>
    「對不──」

    「別給我道歉！你并沒有錯。錯的是我的情不自禁。」別過臉，阿司深怕羅冬羯看見自己的哭臉，他提著茶壺轉(zhuǎn)身離開去了。

    知道自己是負(fù)了阿司的一片癡心，羅冬羯嘆氣。

    在心里還有人的情況下，怎可能允許別人進(jìn)駐內(nèi)心呢？至少羅冬羯知道自己不是濫情的人。

    「如果……你沒有死的話，會怎么罵我呢？」罵我死氣沉沉毫無精神罵我不會樂觀面對，還是……你會眼眶含淚地哭訴對我的關(guān)心？如果，你還在的話……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會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不一樣？

    無奈的聳肩，羅冬羯喃喃道：「要是讓我就那么死去，今天也不會有很多人痛苦吧？」

    正當(dāng)羅冬羯自嘲著，并打算收拾一下就去接續(xù)緣時(shí)，身后有一道熾熱的視線投注在他身上。轉(zhuǎn)過身，竟看到了這一年間他日也思夜也念的李拓言。

    見面僅僅只是一瞬之間發(fā)生的事情，但這一瞬，卻彷彿可以成為永恆的記憶。對于李拓言的出現(xiàn)，羅冬羯又是驚駭又是疑惑。他怎么會在這里？又為何在這里？他來這里找自己做什么？

    羅冬羯猜不到答案，又或許他不敢隨便臆測。只是，眼前的李拓言似乎和他記憶中的樣子有些許不同。那人的衣服有些骯臟破爛，也不知道沿路是多趕著過來，連儀容都來不及整理便就這樣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可是這樣看似落魄的李拓言，他的眼卻直盯著羅冬羯。

    一眼不疑。

    這是幻覺？不敢亂動，羅冬羯深怕下一刻，眼前的李拓言就會不見。一定……一定是幻覺吧？也只有幻覺才會這么的不切實(shí)際。

    不然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人怎么可能會在自己眼前呢？正當(dāng)一種復(fù)雜的喜悅將要滿溢胸口時(shí)，羅冬羯卻馬上扼殺了這份愚蠢的期待與興奮。

    李拓言現(xiàn)在肯定是和jiejie或者玢小七在一起吧？

    垂下眼簾，羅冬羯又轉(zhuǎn)了個身，他背對他所謂的幻覺。

    不能哭……察覺自己竟然感到鼻酸，羅冬羯咬住下唇。

    有什么好哭的呢？現(xiàn)在的自己，還有什么時(shí)間可以拿來浪費(fèi)在哭泣這件事上呢？

    這些日子以來，他到寶兒的墓前都不曾掉過一滴淚，怎么這會兒卻有了流淚的衝動呢？

    是誰說「鐵石心腸」的？人類真的能夠做到這地步嗎？揉揉雙眼，羅冬羯眼眶濕熱。

    「別揉，那會傷眼?！?/br>
    熟悉卻又陌生，冷漠卻又無比溫柔的嗓聲在自己身后響起，羅冬羯不敢隨意動作，他深怕下一刻驚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假如真的是幻想的話……就讓這重逢更久更美好一點(diǎn)吧……

    「不轉(zhuǎn)過身看看我？」語氣中頗帶無奈，李拓言往羅冬羯又更跨一步。「你當(dāng)真不想見我？」

    這不是幻覺?。?/br>
    羅冬羯對于這項(xiàng)認(rèn)知是又驚又喜，可是他這下開始緊張了。如果李拓言是真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了，那么他此行究竟是有何目的？

    「我好想你?！箯谋澈蟓h(huán)抱住羅冬羯，李拓言松口氣。是的，現(xiàn)在在他懷理的，的的確確是羅冬羯，他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氣息，這個人就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正被自己擁著。這個認(rèn)知，讓李拓言雀躍不已。

    見羅冬羯全身僵硬，他的呼吸有點(diǎn)亂。李拓言勾起嘴角，他很高興自己對羅冬羯還有這樣的影響力?！改惝?dāng)真不想再見我？」

    如果不想見的話，那么早該看清楚是我時(shí)，你就該轉(zhuǎn)身逃跑才對。

    可是為什么你沒有跑呢？為什么你還在原地被我抱住呢？

    「姐、jiejie還活著，我本與你毫無瓜葛，我見不見你，又有何干？」羅冬羯心跳加速，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喘不過氣來。

    「錯了?！估钔匮缘臍庀⒕蛧娫诹_冬羯頸肩上，他的唇擦過他的耳垂。「你我之間的糾葛可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你所知道的。」李拓言的聲音很輕很柔?！改阏娌幌胍娢业脑?，早跑了?？涩F(xiàn)在你卻在我懷里?！?/br>
    「不管我跑不跑，最后你還是會找到我的?！沽_冬羯怎么會不知道李拓言的性子，可是他不想要承認(rèn)，他剛剛是真的忘了要逃跑。

    就算現(xiàn)在跑了，也無濟(jì)于事。這里是純樸的鄉(xiāng)下，隨便拉個人問有沒有一個長相出眾清秀的男人在這幾年內(nèi)遷入，大概就能問出個所以然了。

    「不錯，既然我知道你住在這里，那么就是挨家挨戶，我也會把你找出來?！估钔匮灾懒_冬羯跑不掉的，這讓他有種安心感?！府?dāng)初為什么要不告而別？」

    心猛然糾結(jié)了下，羅冬羯知道李拓言一定會問這個問題，可是他并不知道當(dāng)他真的問出口時(shí)，他的心竟還會痛?！妇退阄胰ズ湍愕绖e，結(jié)局并不會有所改變?！?/br>
    「如果你和我道別，我絕不會讓你就那么離開?！估钔匮灾滥菚r(shí)的自己一定會這么做。

    「我不是籠中鳥，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沽_冬羯無法否認(rèn)，那段時(shí)間他的確不快樂。

    一向自由慣了的鳥兒突然被折斷翅膀，困在小籠子里，他還能像從前般無憂的唱歌嗎？

    不能！

    除非他重拾自由、除非他甘愿于此。羅冬羯并不是能夠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他要自由，而自由也是他最該選擇的。

    「我沒想過要限制你的自由?！估钔匮园櫭?。

    以為李拓言完全沒有過挽留自己的念頭，羅冬羯的語氣顯現(xiàn)出他的不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與你道別呢？」

    有些任性、有些惱怒，這種語氣聽在李拓言耳里，卻像是一種另類的撒嬌。

    「如果我和你道別，我會對你說我愛你?！?/br>
    我愛你三個字在腦中回盪，羅冬羯面露呆滯。

    愛？

    是誰在向誰說愛？

    李拓言……我……？

    他對自己說愛？

    羅冬羯緩緩道：「你剛剛說什么？」

    「還聽不清楚嗎？」邪佞的笑著，李拓言輕舔羅冬羯的耳垂?！肝?、愛、你?！?/br>
    淚水匯聚眼眶，羅冬羯從不知道自己的哭點(diǎn)原來這么低。

    「可是──」

    還想說些什么，但李拓言不讓他有發(fā)言權(quán)。

    「有什么話，跟我回去后再說吧！」

    「?。康鹊醛ぉぁ顾﹂_李拓言拉著自己就要走的手，羅冬羯低下頭，他看起來有口難言。

    見羅冬羯不肯跟自己走，李拓言一臉錯愕。「你不想跟我走？你已經(jīng)愛上其他人了？」一種嫉妒的怒火在燃燒，李拓言壓低聲線。他不希望自己苦苦追尋的人兒已經(jīng)屬于另一個他不認(rèn)識的人。

    「我……我另有責(zé)任。」別過臉，羅冬羯不知道該如何跟李拓言說明寶兒生下自己孩子的事。

    「責(zé)任？」

    就在李拓言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一道童稚的叫喚聲伴隨著腳步聲而來。

    「爹爹──爹──！」

    因?yàn)榈攘嗽S久還不見羅冬羯來接自己，所以羅續(xù)緣就趁大媽不注意時(shí)溜了過去。

    反正路他也認(rèn)得，并不怕迷路。

    「續(xù)緣，別跑那么快！當(dāng)心跌倒……?。　?/br>
    話才剛說完，羅冬羯就看到續(xù)緣跌倒了，他擔(dān)心的衝上前，也不顧李拓言一臉驚愕，就這么把他拋在后頭。

    「爹爹，續(xù)緣不會哭的?！贡涣_冬羯扶起，羅續(xù)緣微笑著。

    「還說呢！都流血了……一定很痛吧！」心疼的看著羅續(xù)緣破皮流血的小手，羅冬羯抱起他?！傅鶐慊丶也了?。」

    「不要讓大媽知道喔！她會罵我的?！沽_續(xù)緣吐著舌頭，他真的比同年齡的孩子還要成熟懂事。

    「會罵你是因?yàn)閻勰愫脝?？」羅冬羯疼惜的仔細(xì)檢查羅續(xù)緣是不是還有哪里受傷，他揉揉他的臉頰，恨不得疼的是自己一樣。

    李拓言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問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付伞愫蛯殐撼捎H了？」聽到那可愛的孩子喚羅冬羯為爹，李拓言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你剛剛說的責(zé)任，就是指寶兒和這孩子？」

    背對著李拓言，羅冬羯點(diǎn)頭?！杆浴灰賮砹?。我現(xiàn)在很幸福，你不用擔(dān)心?！?/br>
    見羅冬羯就這樣想要結(jié)束與自己的關(guān)係，李拓言急了?！改銓ξ乙呀?jīng)沒有感情了嗎？」

    「如果沒有過，又何來死心之說？」羅冬羯堅(jiān)決不回頭，他怕這頭回了，所有謊言都會被揭穿。

    羅續(xù)緣看著羅冬羯那快哭的臉龐，他不說話，只是更為用力的握住羅冬羯的手。

    「不！你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李拓言想要走近羅冬羯，但羅冬羯卻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動作，趕緊喊道：「別再來了！算我求你，還我一個正常的生活，好嗎？」

    李拓言覺得絕望。

    羅冬羯愛上寶兒了嗎？那個清秀精明的女人？

    看羅冬羯漸漸走遠(yuǎn)，他本可以拉住他的，但他卻沒有。

    跌坐在地，李拓言苦笑。

    真想就這么死了算了。

    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