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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后來徐清請葉樹年進(jìn)家里坐坐,要說她毫無危機(jī)意識嗎?倒也不是,要說完全信任眼前這個人嗎?也不全然是。 只能說是葉樹年的氣色看起來真的有點(diǎn)差,連表情都有細(xì)微變化,徐清也不是很放心他就這樣自己回去,所以才留了他下來。 葉樹年一開始當(dāng)然是婉拒的,他自是知道這樣隨便進(jìn)女孩子的家里并不是好事。他雖然沒有心懷不軌,但還是感到彆扭。 只是徐清非常堅持,葉樹年也不好一直推辭。 最后就只能彼此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各自捧著一杯熱飲休息。 葉樹年其實因為剛才奔跑的因素,導(dǎo)致心臟有些不舒服,雖然他很清楚應(yīng)該是沒有大礙,可是那種持續(xù)性的悶痛仍是讓他無法一直裝沒事,所以一坐在椅子上,且徐清沒有特地找自己說話時,他便也沉默,順道輕輕伸手壓向左胸,希望能讓自己感覺好一些。 徐清則是沉靜地喝著剛剛?cè)~樹年給自己買的熱可可,這種熟悉的甜味總讓她懷念。她緩緩閉上眼,感覺肚子的悶痛稍微減緩,竟也有一種無以名之的安心。 她不曉得是熱可可帶來的回憶所給予此刻的自在,抑或者真的是葉樹年這人太不具威脅感,反而平和得讓人覺得他的存在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但不管怎么樣,徐清覺得放松很多。 「一直忘了說,我叫做葉樹年?!谷~樹年啟口,截斷了蔓延在冰冷空氣中的無語,但并不是過于突兀,只像是朋友間來就會隨意提起的話語,徐清也僅是看向葉樹年,此時的他臉色紅潤很多,看來是比較好了,「葉子的葉,樹木的樹,年紀(jì)的年?!?/br> 「我是徐清,清爽的清?!孤勓?,徐清也只是淡淡地回覆,心底卻不自覺地反覆咀嚼著葉樹年的名字。 徐清覺得這個人的名字取得真像是他的性格,如大樹一樣的沉穩(wěn)。 「很好聽的名字。」葉樹年輕哂。 徐清失笑,「你也是?!?/br> 然后,在空氣中的隔閡忽然消失了,那種隔閡并不是所謂的尷尬或難為情,反而該說是人與人之間常自己設(shè)下的距離限制,似乎就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才是合乎標(biāo)準(zhǔn)的,有那么一丁點(diǎn)超線都不行,因為時候未到。但此時此刻,對于他們兩個而言,那樣的時候到了,他們好似都只是缺乏一個真正的名字,可以呼喚的名字。 可能名字之于他們,是一種存在。 要呼喚了才正式有了羈絆。 然后,他們開始間聊起來,那些藏在他們彼此身上的痛都短暫地消失了,他們并不想在這樣的時間里還在意著,只想有一次能無顧忌,卻又不是全然把自己掀底地自在談話,他們說了很多,也保留了很多。 因為終究有些事情不輕易說出口。 徐清和葉樹年都不是健談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同樣被動、同樣沉默,但是他們卻能隨時開始話題,也隨時結(jié)束,停頓且沉靜的那段時間,他們都用來沉思休憩。流轉(zhuǎn)于他們之間的氣氛很輕柔,有種溫柔的情感在他們的胸懷里逸散著。 那時候,葉樹年提及了第一次見到徐清的場景,徐清有些訝異,沒想過葉樹年竟那么早就見過了自己,甚至還有童語馨。只是徐清也沒有刻意隱瞞什么,便直說了童語馨是自己的女朋友。 葉樹年沒意外徐清如此乾脆地承認(rèn),而是笑著點(diǎn)頭,說她們很速配,倒是徐清露出復(fù)雜的表情,但仍是淺淺一笑,道謝。 因為她還未曾遇過如此毫不在意,甚至真心稱讚的人。 然后,葉樹年也說了自己曾在街上看過徐清幾次,徐清才發(fā)現(xiàn)其實世界真的不大,只是自己未曾去留意罷了。 如果她偶爾能抬個頭,那她是不是會早一點(diǎn)認(rèn)識葉樹年? 或許是吧。 不過早點(diǎn)認(rèn)識葉樹年到底是不是好事,徐清并不清楚。 自從葉樹年在羅逸倫找自己談完關(guān)于吳政萱的事情后,有好一段時間都顯得很陰沉,只有在工作時會有笑容,一轉(zhuǎn)身便又面無表情。 孫昱良有注意到,只是不曉得是不是該問? 他很糾結(jié),但也只能不斷注意著葉樹年的一舉一動,總想抓個時機(jī)去談,可是卻又覺得自己毫無立場過問。甚至他們也根本算不上朋友,關(guān)係僅止于同事,若彼此間有誰離職,他們的連結(jié)就會斷掉了,是如此脆弱的關(guān)係。 一直以來,葉樹年都是笑瞇瞇的親切模樣,這點(diǎn)從孫昱良來這里工作后就有注意到,他是個十分友善的人,在同事間的評價很高,顧客間的人氣亦同。和葉樹年一起工作很輕松,因為能幫忙的他都會盡量幫忙,孫昱良其實也曾有過與這個人聊天的衝動,但礙于個性還是煞住了。 只是雖然沒怎么有互動,卻還是常常可以看到葉樹年對著自己就是微微一笑,如果遇上孫昱良還在忙,分身乏術(shù)的情況,葉樹年也會默默擔(dān)下他的工作,從沒多說。 所以該怎么講才好,這讓孫昱良不注意他也不行吧? 可是也因為這樣,孫昱良鮮少看見葉樹年怏怏不樂的模樣,現(xiàn)在見到總是格外擔(dān)憂,希望能知道他發(fā)生什么事,替他分擔(dān)一點(diǎn)不愉快,就像他曾經(jīng)幫過自己那樣。 只希望葉樹年能再溫柔地微笑。 「這個,給你。」最后,孫昱良還是鼓起了勇氣,將一塊自己前兩天就買來,但放在袋子里一直忘了吃的巧克力遞到葉樹年面前。葉樹年正擦著上一批客人用餐完后的桌子,面對孫昱良的舉動愣了一下。 「給我?」葉樹年站直了身,有點(diǎn)困惑地看著一臉彆扭的孫昱良,沒有立即收下巧克力。 「嗯,吃了心情會比較好?!箤O昱良說,然后抿著嘴,葉樹年呆住,這才把巧克力收下,無力地笑了笑,「謝謝你?!?/br> 孫昱良只是囁嚅著不會,就匆匆跑掉了。 葉樹年看著孫昱良匆忙的背影,然后不禁又凝望著手上的巧克力,原來連孫昱良都發(fā)現(xiàn)自己心情不好了嗎?那是不是其他人也知道了?他嘆了口氣,但羅逸倫的臉和話語還是一直在他腦海里縈繞,他都幾乎要承受不住了。 隨后,他還是拆開巧克力,折了一小塊塞進(jìn)嘴里,只希望心情真的能好點(diǎn)了。 自從撞見吳政萱與某個女孩在后巷接吻的親密狀之后,葉樹年和吳政萱便搭上了關(guān)係,正確來說是吳政萱開始無時無刻地監(jiān)視著葉樹年,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注意著葉樹年的一言一行。 就算葉樹年再三保證他真的什么也不會說。 不過也是因為如此,他們的互動變多了,久了也會打鬧、說笑,就像朋友一樣。 但他們真的算得上是朋友嗎? 「欸,你是不是喜歡三班那個男的???那是你好朋友吧?」中午的時間靜悄悄一片,閱覽室內(nèi)只有他和吳政萱待在里面念書,但也因為太沉默,吳政萱忽然間開口,而且是說出這樣的話時,讓葉樹年的心臟狠狠跳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吳政萱只是慵懶地用手托著腮,挑著眉看著葉樹年的一舉一動。 「……為什么要這樣問?」葉樹年嚥了嚥口水,不自覺握緊了原子筆。 「很明顯??!」吳政萱笑了笑,葉樹年不曉得如何回話。 「應(yīng)該是吧?」吳政萱狡猾地看著葉樹年,突然湊得很近,「你跟我一樣對吧?」 葉樹年率先別過頭,不能否認(rèn)他胃中那種瞬間翻騰的不適。 「對吧?」吳政萱窮追不捨,還故意在葉樹年耳邊吹了口氣,讓葉樹年立刻敏感地?fù)撟《洌?zé)怪地看向吳政萱,整張臉全紅了。 「嘿嘿,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認(rèn)了喔?」 「請不要這樣開玩笑。」葉樹年皺緊了眉,垂下目光,語氣滿滿的認(rèn)真。 「難道不是嗎?」吳政萱呿了聲,「明明看著他的時候笑瞇瞇的,一臉幸福傻小子的模樣,我也是談過戀愛的,現(xiàn)在還有女朋友的耶!休想騙我。」 「就算是那樣也……」 「不然你就直接告訴我『老子喜歡女人』就成了?!箙钦嫣翎叺乜粗~樹年,「你這樣講我就信了?!?/br> 葉樹年可真苦惱了,這可不是他的說話方式,而且,即便說出來了也只是謊話一句。 他確實是喜歡他自己的好朋友,但他并不想被戳破這件事?。?/br> 「說啊?!?/br> 「你……」 「不說我就當(dāng)你和我一樣囉?!?/br> 「吳政萱……」 「嗯哼?等你說呀?!?/br> 「……別太過分了,適可而止好嗎!」葉樹年生氣地說了,吳政萱只是面無表情,他感覺自己更為惱怒,「不要以為自己是別人就要跟著是好嗎?就算是好了,又跟你有什么關(guān)係了!這樣說出來有比較好嗎?你有顧慮過別人的感受嗎?」 「別人、別人的,別人不就正是你嗎?你在害怕對吧?你怕被知道,怕被嘲笑,怕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所以總以為那不是你,是別人。」吳政萱嗤笑,「葉樹年,你這樣我就更確定你是,少以為這樣就能保護(hù)自己了,有一天還不是會被知道?還是你覺得這很可恥?很丟臉是嗎?」 葉樹年為之氣結(jié),卻也被說得無理可駁,反而感到羞恥,不禁更惱羞成怒,「你到底想怎樣!」 「想怎樣?」吳政萱哼了聲,站起身,用力拽住葉樹年的領(lǐng)帶,硬是把他逼到自己眼前,「我他媽要你承認(rèn)你就是愛男人!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認(rèn)算哪門子男子漢!你要是以后再這樣,誰被你愛上誰倒八輩子楣!」 葉樹年一口氣哽在喉頭,看著吳政萱同樣帶著怒意的眼神,還是忍不住怒吼,震得整個空間隆隆作響── 「你以為自己這樣就比較高尚嗎!承認(rèn)了就有比較厲害嗎!你還不是一樣,你根本只是逞強(qiáng),以為自己無所謂,你他媽才是真正的膽小鬼!」 吳政萱一愣,沒料到葉樹年的怒氣發(fā)作竟也是這般驚人。 最后她輕輕放開了葉樹年的領(lǐng)帶,又一屁股地坐回了椅子上,笑了出來,「對啊,我是,我是膽小鬼啊?!?/br> 葉樹年只是不斷地吸氣、吐氣,滿臉通紅,退不去的憤怒還繞在他的周圍。 「但,物以類聚,所以我們才會相遇???」 吳政萱只是這般狡黠地笑了,還緩緩伸出她的手,「請多指教,從今以后我們就是膽小鬼二人組喔?!?/br> 葉樹年只是忿忿地把課本一把收了,甩頭就出了閱覽室。 徒留吳政萱一人將手僵滯在空中,直至久久都沒有收回的意思。 她終究還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