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仔細綁緊鞋帶,利思起身在原地踏了踏腳,確認運動鞋松緊,沒問題后,他開始繞著公園跑步。 邢修士跟他提暫時分開那次、畢業(yè)典禮那次,他因為無法冷靜而拼命奔跑,后來發(fā)現(xiàn),這么做還挺有用的,至少跑步時,可以把一切都拋在腦后,感受身體同時傳來的疲累跟痛快。 他選擇了離學校兩站捷運距離的公園,這附近也是宋瑛瑛的住處。他每天下課后便來跑一個小時。剛開始久未運動的身體不習慣,回到家都累的提不起腳,但他好歹曾是練跆拳道的,過去什么鍛鍊身體的方法沒用過,沒多久便如魚得水,甚至會延長時間。 這是他唯一想的到讓自己分心的方式。 當初是為了不想遇到除了瑛姊以外的熟人才選了這公園,但如今也能自在的開始欣賞起公園運動步道沿路的景色,mama帶著小孩玩耍、白發(fā)蒼蒼的夫婦牽手看夕陽,看到了除了自身以外,他人的生活。 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悟道了,呵,總之在奔跑的這段時間里,他可以暫時忘了自己。 然后,他開始「練習分手」。 在開始跑步前,他坐在長椅上,想像邢修士來敲他的房門,一臉想通了的清爽表情,對他侃侃而談,最后決定分手。 第一天,利思光是想像,就整顆心發(fā)酸。 一直到指尖都有發(fā)麻的感覺。 他可以想像的到他那一貫的冷靜容顏,曾經(jīng)親密接觸的溫度與觸感,都在三步距離以外,用即使斟酌過的文字,仍一下一下的刺進心中。 因為想像太過可怕,利思不敢再想下去,便開始跑步。 跑到自己精疲力盡為止。 他每天持續(xù)著這樣的練習,老實說,心臟很累。 他好多次幾乎受不了,想著乾脆一通電話打給邢修士,劈頭就問他到底要不要分手,好結(jié)束這自主的精神虐待。 不過很神奇的,跑完步,回到家,沖個澡后,神智清明,他甚至靜得下心讀書。 至少他能看得見分手過后,自己能維持正常生活的未來。 他必須持續(xù)這個練習。 他不要在跟邢修士分手后,又重回到過去那自我放逐的日子。 他決定要跟寂寞共生下去。 因為喜歡過邢修士后,他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再去喜歡上別人,如果到那個時候,又有個愿意接納自己的人出現(xiàn),自己卻仍然夜夜跟不同的男人糾纏,因此錯失了幸福,那不是很可惜嗎? 他這么給自己打氣。 但在心中某一角,仍然幻想著邢修士最后的決定是好的。 他會再接受自己一次,然后強硬的要自己不可以再看其他人。 可是利思不敢想像那個場景,因為每次想到,他都強烈的思念起那溫暖的懷抱,甜膩的親吻。 但現(xiàn)實中的自己卻孤伶伶的。 跟想像邢修士會與自己分手的那種痛比起來,他真不知道哪一種更殘酷些。 在持續(xù)練習的這段時間迎來了期末考週。因為有些教授會提前一週考試,所以全部科目考試的時間其實橫跨了兩週,利思不喜歡這樣,要死乾脆一次死的乾凈,何必這樣慢火折磨。 不過因為每天除了跑步就是念書,他考完試心情還不錯。除了跟邢修士共修的那堂翹掉了肯定死當外,其他科目他倒頗心安理得,總之應(yīng)該不會被二一。感情失敗就算了,課業(yè)失敗的話,那他回家還得再受死一次,這樣也太慘了。 在考試期間,他每天仍不間斷的去公園做練習,慢慢的可以想像到邢修士說完分手的話,自己裝出一派瀟灑的樣子。 雖然想像的當下,自己都差點笑出來,但他真心希望,不要結(jié)束的太難看,他不想涕淚縱橫的求他別分手。 既然給他的愛不是他想要的,那么不能再把尊嚴也給他了。 學期結(jié)束,自己套房的合約也到期了,住了三年的地方多少也有些感情,但這房間有太多跟邢修士的回憶,他只要一個不小心,便容易觸景傷情,常常是看著一根牙刷就能發(fā)呆半小時。 剛好瑛姊住處樓下出租,她已經(jīng)得到公司內(nèi)定,以后也會繼續(xù)住同樣地方,對利思來說雖離學校遠了點,但有瑛姊作伴很不錯,他沒有考慮很久,便決定搬家。 搬家的過程倒很俐落,他把絕大多數(shù)的東西都清理掉了,行李兩三天便搬的差不多,目前只剩下一張還能睡的床,但那是房東的,本來就帶不走。 離租約結(jié)束還有幾天,他仍然每天回到原本的套房睡覺,因為他希望,如果邢修士提了分手,能在這地方結(jié)束掉一切,把阿南的、邢修士的、那些過往男人送的東西全部不是丟了就留在這里,他要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昨晚,他在極少更新的邢修士facebook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發(fā)佈人并不是他,他只是被標籤,那是一個七、八個人的餐會,似乎是研究所的學長姐邀請九月入學的新生吃飯,早了些,但似乎是因為研究所課業(yè)雜務(wù)繁忙,強烈希望學弟妹們能早點分攤。 于是有兩三個人都是苦笑,邢修士倒是依然那么一派自適,優(yōu)雅乾杯。 旁邊,是畢業(yè)典禮那天向他獻花的女人。 瑛姊說過的清麗絕俗該用在她身上才是,很漂亮,又很有自信,看到照片的人,起鬨的在下面留言說「真登對」。 邢修士長的好看,那女人也很美,但利思忽然的不知道了兩個人「登對」該是什么樣子。 就像那樣嗎? 看了心情很差,無可否認。 但倒是沒想像中難過,是不是練習起了效用? 如果是這種程度,他可以承擔的。 暑假開始了,但利思沒回家,他還欠瑛姊錢,圖書館的工作他早已沒排時數(shù),而且收入實在太少,所以決定暑假留在附近打工。 公園旁的超商正好在徵人,他去遞了履歷,店長在面試時有個婆婆進了休息室,他跟對方同時驚愕,那是他曾在學校前幫助過的拾荒婆婆。 店長才介紹他們倆人,原來是店長的阿嬤,拾荒只是她「個人興趣」。 婆婆親暱的又摸了摸他手,利思覺得這緣分實在很妙很有趣,最后當然是被錄取了。 決定了暑假白天打工,晚上跑步,開了學工作時間再調(diào)到晚上。他是頂替過幾天離職的員工位置,所以還有幾天才真正上工,人生最后的暑假可以說只剩這幾天,他卻無聊的慌,越來越投入「分手練習」之中。 連看了那照片都沒想狂奔,利思有了點信心,今天做過暖身運動,在腦內(nèi)想像后,倒是好整以暇的開始跑步。 夏日的白天時間長,這時候都還沒天黑,暈黃染了大半天空,風吹云散,幾縷幾絲留在空中,襯著圓圓夕陽,朦朦朧又金閃閃。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利思邊放緩腳步邊拿起來,也許是瑛姊下班了,要託他買晚餐過去。 但正眼一看,螢?zāi)簧巷@示的人名跟相片,讓他一時無法反應(yīng),腳步站住了。 邢修士那熟悉的淺笑對著他,讓利思幾乎拿不住手機。 掌心不由自主的發(fā)麻,不知是震動影響還是內(nèi)心動搖,他屏住氣息,腦袋里拼命搜尋著現(xiàn)在該怎么辦的方法。 電話響了,該接。 他知道,但手指不聽使喚,大腦不聽使喚,心臟不聽使喚。 利思搖晃著走到一旁,蹲了下來。 怎么在這時候呢?他……想清楚了嗎? 將近兩個月,他終于考慮好了? 只要按下接聽,便能結(jié)束這可笑的分手練習,便能結(jié)束這兩個月來的思念,利思知道,他都知道! ……但是做不到。 他害怕,他現(xiàn)在才知道,他一直害怕這一刻。 他不想聽到邢修士說,再也不要他了。 原來啊,分手練習是沒用的,對當初的瑛姊也許起了效用,但自己卻仍害怕的全身顫抖。 「不要……不要放棄我……」 利思緊擰著眉,才喃喃的說著,guntang的淚水便掉了下來。 他這才知道呼吸,大口的喘著氣,眼淚不受控制直掉,感覺連心都要嘔了出來。 他怎么這么沒用? 連通電話都不敢接。 他不知道自己就這么蹲在路旁哭了多久,不知道電話響了幾次,心中發(fā)酸了好多回,幾乎要麻痺。 回過神來,天已全黑,運動的人都走光了,公園只剩偶爾經(jīng)過的情侶目無旁人的在角落牽手親吻。 利思關(guān)了機。 邢修士決定的事誰都沒辦法扭轉(zhuǎn),所以自己才沒有先連絡(luò)他,知道就算糾纏著他也不會改變他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邢修士要是想分手,不是不接電話就能避的了。 他知道,他知道的。 他只是沒辦法接受,邢修士真的放棄他的那天成了現(xiàn)實。 站在夜風蕭瑟的公園中,利思怎么也邁不開腳步,茫茫然的看著自己的腳,懵懵的想,只要不踏出這一步,是不是時間就能因此停住? 停在他還能幻想邢修士仍喜歡著他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