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不說再見
氣氛并沒有因為路克先生與西洛法間的對話而變得輕松。 路克先生是秩序糾察隊的帶隊老師。 從希德驚愕的表情來看,連他也沒有預料到這件事。這也難怪,仔細想想,我們對秩序糾察隊的認知僅限于「由學務處排班,肩負維持特定區(qū)域內(nèi)秩序的責任」,沒想到帶隊老師卻另有其人。 而且西洛法正在做的事,早就超越了「維持特定區(qū)域內(nèi)秩序」的范疇,說是在替學院暗中調(diào)查也不為過了。雖然我該為西洛法的身分感到疑惑,但當下的我早已沒有心力理會這個問題。 「會這么驚訝也是難免的,其實絕大多數(shù)的隊員也不知道我是隊長。」路克先生苦笑,「好了,請跟我們走一趟,沃克同學。事情鬧這么大,還是我上任以來的第一次。」 「路克!」米爾小姐低喝。 「米爾小姐。」路克先生轉(zhuǎn)過頭,吐出我今天聽到最殘酷的句子,「引出會因為那些動機而逾矩的學生,也是我們的責任之一?!?/br> 這下連米爾小姐都無話可說。 黑發(fā)青年雙手環(huán)胸,若有所思。 那真的是我認識的路克先生嗎?真的是在我們?nèi)肷绲谝惶?,以淺顯的話語,指導希德編織水幕的路克先生嗎? 為什么說出那種話?為什么能這么事不關(guān)己地說出這種話! 「你們……到底把學生當成什么了?」先我一步,愛麗絲靜靜地說出這句話。雖然語氣不帶情感起伏,但我看見她握住希德手腕的手在顫抖。 自從常惹愛麗絲生氣的里昂過世后,我就很少看到她發(fā)怒,但今天一來就是兩次。 「愛麗絲,不用生氣了?!瓜5螺p輕拍著她的手背,「他們只是在盡全力維持世界和平而已。」 「希德!」愛麗絲的怒火沒有熄滅的跡象,「我不認為你做的事偉大到能破壞世界和平!」 希德?lián)u搖頭、轉(zhuǎn)向門口: 「米爾小姐,謝謝您身為四年六班的導師,卻還這么努力地想幫我?!?/br> 轉(zhuǎn)過頭來的米爾小姐,表情復雜。 希德的說法,就像米爾小姐不該幫她的學生辯護一樣。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將繃帶纏起。直到剛剛一直侵蝕著我們的暈眩感,終于消失了。 最后他直視前方的西洛法。 「帶我走吧?!顾f。 西洛法緊鎖著眉頭,頜首。 路克先生允許我們送行到校門口。西洛法與米爾小姐分別要趕著去考試與替班上其他同學點名,最后留下的除了路克先生外,就只有我們四人組,以及黑發(fā)青年。 外頭又下起細雪。 愛麗絲一直緊握希德的手腕,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的情緒緊繃到隨時會響亮地「啪」一聲斷開。我走去她的另一側(cè),輕握她戴著手套的纖纖玉手。 朵莉則不安地緊靠著我,不時用眼角偷瞄跟在我們身后的黑發(fā)青年。見狀,后者只能苦笑。 校門外,已經(jīng)停著一臺魔力驅(qū)動車。與平時見到的無蓋列車不同,眼前這臺像是開了門的箱子。 送行的隊伍停下了。 「你要給我回來。」愛麗絲虛張聲勢地用強烈的語氣命令,卻掩蓋不了她的鼻音,「畢業(yè)那天……」 我猜她是要說有關(guān)信的事情。但希德大幅度地搖搖頭,用路克先生與黑發(fā)青年聽不見的音量,「噓」了一聲。 然后他抱住了愛麗絲。 我和朵莉都小小地抽了一口氣?;仡^一看,朵莉已經(jīng)捂著嘴,熱淚盈眶。 真是的,你哭什么啦!話說回來,我的眼眶怎么也在發(fā)熱呢,該不會被寒風吹得感冒了吧── 「好好照顧自己。蕾亞、朵莉,」希德轉(zhuǎn)向我們,「我不在的時候……愛麗絲就拜託你們了?!?/br> 愛麗絲泣不成聲。 我們只能拚命點頭。 「放、放心啦,我們會把你老婆養(yǎng)得肥肥胖胖的……」我想說點輕松的話來緩和氣氛,但一開口眼淚就止不住,反而造成反效果。 希德點點頭、放下雙臂。 「那就不說再見啦?!顾D(zhuǎn)身背對我們,走向在車旁等著的路克先生,瀟灑地揮揮手,接著鑽進車廂內(nèi)。 路克先生隨后也搭上車。 車門「砰」一聲關(guān)上。 魔力驅(qū)動車揚長而去,消失在街角轉(zhuǎn)彎處。除了車輪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外,什么也沒有留下。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只是呆望著行人稀落的街道。 細雪越下越大。寒風中夾雜著愛麗絲的抽噎聲。 終于,被我們?nèi)釉诤竺娴暮诎l(fā)青年打破沉寂: 「會凍僵的,進去吧?!?/br> 我動了動手指。他的說的沒錯。即使戴著手套,掌心的溫度依然冷徹骨髓,手指彷彿不是自己的。 朵莉走向愛麗絲,牽起她的手。 「愛麗絲,你出了好多汗。」她低呼。 「糟了,趕快把她帶進屋里!」青年著急地喊。 我們快步走進離校門口最近的第一教學樓。 大約七、八位老師待在穿堂,似乎早就預料到我們的到來。大多是不認識的。有一個有些眼熟,不過叫不出名字。一看到青年領著我們進來,他們便蜂擁而上,把我們分開。圍在我周圍的,替我拍去衣物上的細雪、用毛毯裹住我的身子,還遞給我熱呼呼的飲料,手心一下暖和起來。我喝了一口,辛辣的甜香在唇齒間擴散開來,身體也沒有那么冰冷了。 「這女孩流了汗又受風?!刮衣犚姾诎l(fā)青年的聲音,不過像隔著一堵墻,遙遠又不真切,「快帶她上樓……」 老師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話。我看得見他們張合的嘴,但不知為什么,感覺越來越遲鈍,他們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眼皮好沉重。對了,我昨天拖到一點多才睡,今天又一大早就起床了…… 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著掌心盛著熱飲的紙杯,又一下子被白煙濛了雙眼。 不對,飲料……! 不知是誰抽走了我手中的紙杯,就像是預料到我接下來的動作似的──不對,不是「就像」! 在我驚覺事情不對時,意識中斷。 就像他自己預料、并向我們隱瞞的那樣,希德從此沒有回來。 如西洛法所言,希德一升上四年級,就在策劃那件事── 希德想取回失去的記憶。 加入魔法研究社取得更多資源、研讀關(guān)于人類大腦構(gòu)造的書籍、精熟水魔法的「滲透」、甚至最后出校門採買繃帶,都是計畫的一部分。 最后的最后,如同六百年前引發(fā)黑魔法之亂的少女,希德使用錯誤的意像,對自己發(fā)動了咒文魔法。 里昂過世后,我們或多或少都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出現(xiàn)了些許漏洞。我、愛麗絲與朵莉選擇強迫自己相信各種解釋,然而希德不同。 他渴望真相。 誰也沒想到,總是在說服我們不要多想的他,實際上卻獨自一人佈了這么大的局。 事實上,我們的記憶并非被刪除,而是被切斷了與其他記憶的聯(lián)系。換言之,即是「無法被想起」。希德所做的,就是將能夠接續(xù)記憶的元素滲透進大腦,讓那些被孤立的記憶重見天日。 當然,瞭解這些內(nèi)情時,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魔法教師的實習,成為正職教師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