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噩夢
我在奔跑。 像在逃避著野獸的追趕那樣,瘋狂地奔跑。 天空是紫黑色。大片漆黑的云離地面好近,迅速而不間斷地翻捲滾動。 愛麗絲跑在我前方。她牽著我的手,美麗的黑色長發(fā)在不祥的狂風(fēng)里飛揚。 我究竟在逃著什么?好奇這點的我轉(zhuǎn)過頭去。 我看見了。 不是野獸,也不是惡魔。 而是像是城堡的非現(xiàn)實之物。 之所以說「像是」,是因為我僅能從那東西的輪廓,判斷它「曾經(jīng)」是一座城堡。 現(xiàn)在的它,失去了城堡的古老磚塊、高聳大門、栱型窗戶……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積雜揉在一起的黃色、綠色與橙色色塊,而且顏色還不斷流動。對,就像是有人剪了一張城堡形狀的紙,然后在上面潑上大桶的黃、綠、橙色顏料那樣。 僅僅如此并不可怕。 然而,從那座「城堡」底下,滲出了又黑又濃稠的東西。 那東西像洪水一樣,淹沒了我身后的街道、房子,并且迅速逼近我們。 為什么……整條街上半個人影都沒有? 為什么只有我們在逃跑? 為什么這座城市如此安靜? 我放聲尖叫。 聲音回盪著。 「愛麗絲!愛麗絲!」我尖聲呼喚。 愛麗絲抓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奔跑。 我們跑過了我和愛麗絲的家、跑過兒時去的教育所、跑過里昂的家。 愛麗絲突然回頭了。 她在微笑,是那溫柔的笑容。 「吶,下禮拜就是校慶了吧。」她說。 這種時候,你在說什么?更何況我們的學(xué)院多半也被── 等等! 我回頭看向「城堡」。 那輪廓是如此熟悉,為什么我沒有發(fā)現(xiàn)? 「那是……我們的……學(xué)院……」我顫抖著出聲。 「你們有沒有聽說?」前方傳來了根本不可能再聽見的聲音。 是里昂。 我驚愕地看向前方。 「每屆的畢業(yè)人數(shù),好像都比當(dāng)年入學(xué)時少?!估业氖值娜艘呀?jīng)不是愛麗絲,而是那位已經(jīng)死去的同伴。 「里昂?里昂!」我大喊,「為什么?為什么你在這里?」 他停下腳步。 我抬起頭。 這里是我們曾騎著腳踏車,飛馳而過的河濱公園。在紫黑色的天空下,一切景物都變得詭譎無比。 后方的黑色洪水仍在接近。 里昂放開我的手、跑向前方,接近河水邊。他在河邊張開雙臂、來回狂奔。 一群鳥類突然無聲飛起。 「朵莉,你怎么不跟里昂去看白鷺鷥啊?」我沒頭沒腦地問。 我到底在做什么? 「比起和他說話,我比較想……就這樣看著他。」 以白色緞帶扎起兩條馬尾的朵莉,站在我身后。 「朵莉?」 她抬手指向那座橫跨河岸兩側(cè)的大橋。 橋上有兩個人影。 翻騰的黑色云朵下,其中一個執(zhí)起另一個的手。剛剛那群鳥類掠過他們面前,衝向天空。 「希德……愛麗絲……」 朵莉突然衝向我、抓起我的手,往大橋上奔去。 下一秒,黑色洪水淹過了我們所在的位置。 「里昂!里昂──!」我驚慌失措地大喊。橋下的男孩像是沒注意到週遭的異變,仍然張開雙臂,在河邊來回奔跑著。 黑色洪水吞沒了他。 「朵莉!那是里昂啊──」 回應(yīng)我的卻不是朵莉的聲音。 「學(xué)校的規(guī)定,也要好好地遵守唷。絕對要?!?/br> 「mama?」 希德與愛麗絲掠過我身邊,轉(zhuǎn)瞬間也被黑色液體吞噬。 「mama,愛麗絲她、愛麗絲她──」 「愛麗絲!mama!」 首先感受到的是大汗淋漓帶來全身黏膩的不適。 以及狂跳到幾乎衝出胸口的心臟。 我大口呼吸,像溺水者一般渴求著氧氣。好不容易,心跳才漸漸平復(fù)。 接著我意識到,自己躺著。 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 不是宿舍,而是我自己的房間。 床頭擺著一盆水,里面沁著一條毛巾。 窗簾嚴嚴實實地拉下,看不清外頭是白天或黑夜。 房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為什么我在這里? 剛剛那是夢?一切都是夢? 在下著雪的校門口送別希德,也是夢? 不對。 我強迫自己罷工的腦袋運作。 希德為什么被送走?我記得是因為犯了大錯。對,我們前一晚還在討論,要拜託哪些老師替希德求情,當(dāng)天早上還直接去了米爾小姐的辦公室。 雖然不記得米爾小姐對我們說了什么,但這一切不可能是夢。 不過,希德最后還是被帶走了,被帶往魔法師公會。和他一起上車的是路克先生。為什么是路克先生?他不需要主持期末考試嗎?可能當(dāng)天早上沒有路克先生主持的科目吧。 與希德分別后,我們?yōu)榱吮芎M入離校門口最近的第一教學(xué)樓。這之后呢?為什么我什么都不記得?為什么我會在家里而不是宿舍? 等等……希德他,到底犯了什么錯? 門外的腳步聲停下。房門被打開。思緒被中斷。鑲在天花板的水晶球,亮起了柔和的光線。 「蕾亞!」母親快步走了進來。 「mama?!刮颐H坏貜埧?。 太多事情想問,一時讓我舌頭打結(jié)。母親不由分說地在床沿坐下,伸手覆住我的額頭: 「流了好多汗。太好了,終于退燒了!」 母親欣喜若狂,大喊著父親。我卻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母親的喜悅。 我發(fā)燒了?照理說,在冷風(fēng)中流了汗的愛麗絲才是該發(fā)燒的人吧…… 「mama,愛麗絲呢?」我問。 「先擔(dān)心你自己!」父親低沉的聲音自門口傳來,「你們兩個都發(fā)著高燒,被送回家里。出門在外,怎么可以不好好照顧自己?」 「對不起。」我道歉,仍是茫然地。 「蕾亞,你睡了兩天?!鼓赣H為我揩去額上的汗粒,「餓不餓?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兩天?有這么嚴重?在校門口時,我一點也感覺不到身體有異狀! 這時我想起先前的疑問: 「mama,希德怎么了?」 「希德?」母親想了一下,「你是說常常跟你們一起玩的那個男生?」 我失望地點點頭??磥砟赣H并不知情──不,認為他們知情的我才奇怪。 「他怎么了?」父親重復(fù)我的疑問。 「他也生病了嗎?」母親接著問。 我搖搖頭: 「沒有,沒事?!?/br> 「再休息一下。我們?nèi)ヅc吃的給你?!鼓赣H說完后,便和父親一起離開了房間。 父母沒有繼續(xù)追究下去。當(dāng)時的我,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我的病情很快便好轉(zhuǎn)。沒有再發(fā)燒,體力也恢復(fù)得很快。但在休養(yǎng)期間,父母拒絕了我去隔壁探望愛麗絲的請求?;蛟S是考量到雙方都不在最佳狀態(tài)、可能會傳染之類的,因此我沒有多說什么。 然而,寒假正式開始后第三天,在我已經(jīng)像平常那樣活蹦亂跳時,父母將我召喚到客廳坐下。 眼見兩人都一臉嚴肅,我心中的不祥預(yù)感陡然上升。 「蕾亞,有件事必須要讓你知道?!鼓赣H的聲音從未如此溫柔。 我吞了吞口水。 「愛麗絲病逝了。」 『放、放心啦,我們會把你老婆養(yǎng)得肥肥胖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