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衣物摩擦，接著是紙張被撕破。

    一串大約有五分鐘長的沉默。

    然后是，壓抑的嗚咽聲。

    是愛麗絲的聲音。

    我將額頭貼在冰涼的鐵柜上，全身顫抖。

    時隔十六多年，我重新聽見了她的聲音。我張大嘴，用盡全部的意志力，壓下想要呼喊她名字的衝動。現(xiàn)在發(fā)聲的話，肯定會漏聽這封存于掛墜內(nèi)的聲音。

    愛麗絲以悲傷到令人心碎的語氣，呼喊著希德的名字。在那一刻，她已知曉希德不會回來的事實。

    一陣「沙沙」聲。據(jù)我的猜測，那應該是棉被翻動的聲音。

    腳步聲。

    「嘩啦」一聲，接著巨大的風聲。似乎是窗戶被打開了。愛麗絲應該是想瞞過父母，到屋外去。踩在積雪中的腳步聲證實了我的猜測。

    然而，沒走幾步，便有人打斷了她。

    「小姐，這么晚了去哪??？」

    雖然有些失真，但我聽得出來，那是西洛法的聲音。

    「西洛法？你為什么在這里？」愛麗絲相當意外。當時的她，應該不記得西洛法的身分。

    「別管我了?！刮髀宸ǖ穆曇絷幊粒改?，拆了信吧？」

    「什、什么？」愛麗絲亂了步調(diào)，怎么也想不到幾分鐘前的行動已經(jīng)暴露。

    「輔導室那些人不是千交代、萬交代過嗎？」西洛法憤怒地大喊，「說這封信畢業(yè)后才能拆！我們顧及希德的心情，留下這封信，不是為了看到你違背承諾的！」

    「畢業(yè)后再拆，還有意義嗎？」愛麗絲乾脆破罐破摔，「我要離開這個學生會被莫名其妙殺死的學院！帶著蕾亞和朵莉。不要跟過來！」

    「對不起?！?/br>
    腦海中的聲音不再響起。

    掛墜的光芒黯淡下來。

    我雙手貼著冰冷的鐵柜，跪在地上，不斷呼喚愛麗絲的名字。

    學生證竟然隨時都在記錄配戴者周遭的聲音，這也是我在實習期間才得知的驚人事實。是幸，同時也是不幸，我竟因此能在十六年后的現(xiàn)在，重新聽見愛麗絲的聲音。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我終于平復激動的心情，站起身來。汗水浸濕了我的背部，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我慎重地將掛墜放回鐵柜里，看了一眼被撕開信封的信件。

    不用想，希德肯定是將里昂的事寫在了里面。

    這封信是寫給愛麗絲看的，不是我。意識到這點，我決定關上柜門。

    「喀嗒」一聲。

    愛麗絲，再見。

    我小心地鎖上木門、穿過豢養(yǎng)奇美拉的圍欄，拾級而上。

    走出戶外的那一瞬，午后明媚的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也因此沒有看見站在門邊等著我的兩人。

    「嗨，不要無視我。」聽見這飽含無奈的招呼，我才吃了一驚，趕緊回頭。

    站在那里的是不改其特色、一頭灰色亂發(fā)的西洛法，以及年過五十、頭頂已經(jīng)開始微禿的路克先生。

    與我相同的是，西洛法在畢業(yè)后，也回到了皇家魔法學院。然而，他做的仍是學院陰暗面的工作。實習那段日子，我也多少聽說了他的來歷，據(jù)說他來自南方的某個非法組織，從小在那特殊環(huán)境成長的他，對于這樣的工作早已見怪不怪。

    我心情復雜地望著他們，一時間竟忘了回應。

    從剛才聽到的聲音紀錄來看，「排除」愛麗絲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西洛法。然而，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對這體制的服從。我沒有責備他的理由。

    「抱歉，我沒有看見你們?！刮仪瑵鼗貞?/br>
    「托蘭斯老師，一年四班有一位學生去世了?！孤房讼壬阅且回灢懖惑@的口吻開口，「死因是擅闖第二教學樓通往地下室的門，請你轉(zhuǎn)告七班的學生。」

    最近有學生犯下大錯，我卻一點也未察覺。這種情況并不少見──應該說，大部分的情況，都是學生先行被處決，與事件無關的其他老師們則在事后才會被告知。這也是為了防止過多的變數(shù)──例如老師跳出來阻止路克先生他們行動。

    就像當初的米爾小姐那樣。

    「那是在校慶推球比賽的練習賽中，以錯誤意象推動大球的學生?！刮髀宸ㄡ輳分牢业南敕?，他低聲告訴我，「當時的處分僅是在正式賽中停賽，為的是防止打草驚蛇?！?/br>
    我想起我進入皇家魔法學院第一年的校慶。

    壓下事件、之后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事隔多年，他們的手法依然如此相似。

    「我知道了?！够剡^神來的我點點頭。

    路克先生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我原也要離開這里，卻發(fā)現(xiàn)西洛法沒有移動腳步。我看著他，靜靜地等他開口。

    「你已經(jīng)完全是個老師的形狀了?！顾麘醒笱蟮赝鶋ι弦豢浚Z氣聽不出來是無奈還是諷刺。

    「我還沒有放棄?！刮姨ь^看著陰沉沉的天空，「我要一步步往上爬，總有一天會成為院長。然后，我要改革這有著將近六百多年歷史的體制。在那樣的將來，不會再出現(xiàn)任何里昂、希德，還有……愛麗絲。」

    「那我就好好期待一下吧──期待我失業(yè)的那一天。」西洛法閉著眼睛，任由北國的十月寒風蹂躪他的亂發(fā)，「那樣的話，那個老在抱怨學生總是一見面就忘了他的傢伙，應該也會開心點吧？」

    他指的是那位使用黑魔法，替學生消除記憶的黑發(fā)青年。

    「全力避免著第二個黑魔法之亂的體制，竟然要靠著黑魔法才得以維持，其中一定有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了?！刮亦哉Z。

    西洛法搖了搖頭。

    「加油吧?！顾习肷硪煌Γ逼鹕韥恚瑢ξ疫肿煲恍?，「以讓我失業(yè)為目標！」

    「不會讓你失望。」我輕笑著回應。

    他揮了揮手，嘴里哼著走調(diào)的歌曲，往行政樓的方向走。

    我目送他離開，接著轉(zhuǎn)向我所領導的七班。

    上課鈴未響，走廊上，三三兩兩的學生群聚在一起聊天。我不經(jīng)意地聽見其中一群的話題。

    「喂，你們聽說了嗎？這間學院被亡靈詛咒了！每年都會有一、兩個班級，不知道為什么總是特別容易出事──」

    「我聽你在鬼扯?！?/br>
    「是真的！不然你看，我們班不就有人出事了？」

    「真的假的？四班怎么了？」

    離那一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蛟S，是我一生也無法達成的目標。

    但我相信，總有一天，詛咒這間學院的亡靈會消失，秩序糾察和黑魔法師會失業(yè)，輔導室也會成為真正支持學生們心靈的地方。

    謹以這份回憶，祭悼過去的悲傷。

    以及，展望那許久以后，不再有人遭受同等傷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