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25-4
細雨如霧。 霧濛濛的天空,一片晦暗,映得這座城市有幾分陰冷。 冷漠的街道上,鮮紅色的雙層巴士和電話亭是唯一有溫度的點綴。 踏過水洼,瞥見那面櫥窗,語娟不禁駐足在那家服飾店外。 只是她的目光并非落在櫥窗內那些名牌衣物,而是玻璃窗上映出的人影。一身米色風衣,一條格子圍巾,頭戴黑色寬沿帽,手持黑雨傘,腳下一雙不過膝的雨靴。 出門時都沒注意到,今天的她看起來真像一個英國人。 如果沒再提著一個行李箱,沒有背著后背包,就更像當地人了。 面對一陣陣濛濛細雨,雨傘早已成為了裝飾。 這里是有「霧都」之稱的── 英國倫敦。 原本,她預定五月就要來這里了,但在收到紫琳寄來的電子喜帖,得知紫萱姊,也就是紫琳的姊姊六月會在倫敦舉行婚禮,就決定晚點來,順便參加婚禮。 但也不知是這里陰冷多變的天氣,還是她的衣服穿得真的太少了?她來到這的第一天就不小心感冒了,雖然這兩天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但今早起床仍感覺腦袋有些昏沉。 「語娟──」 聽見這聲呼喊,語娟不用回頭也能從這清亮的聲線,聽出是許久不見的好姊妹。 紫琳正撐著雨傘,從斑馬線的另一邊走來。 一年未見,那頭柔順的短發(fā)如今已換成了成熟的捲發(fā),然而從小到大每當天氣冷總會穿上的黑色尼龍長外套,在此刻卻顯得格外熟悉,成為語娟一眼就能認出她的特色。 「我好想你喔!」收起雨傘后,紫琳立時抱住她,激動的情緒難掩。 受到這股熱情的擁抱,語娟的心頭頓時暖了起來。能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熟悉的老朋友,原來是件這么令人感動的事。 不過,整個下午,兩個許久未見的好朋友卻不是約在咖啡廳里敘舊,而是到紫萱姊家里幫忙準備明天的婚禮。 第一次見到紫萱姊,是語娟國小第一次到紫琳家拜訪時,那時她便發(fā)現(xiàn)兩姊妹在外貌和個性上都有很明顯的不同。儘管當時紫萱姊已經是高一,外貌方面比她們更有女人的模樣,但小小年紀的紫琳,外表仍比姊姊更加亮麗。 然而紫萱姊的個性冷靜聰明,也很會穿衣打扮,隨著學會使用化妝品,化過妝的紫萱姊也可說是美女一枚。從小,語娟就跟著紫琳一起看著紫萱姊從人人稱羨的女中畢業(yè),再考上全臺首府,最后錄取國外名校到海外留學,一路順遂。 在英國留學的期間,紫萱姊交了男朋友。兩人相戀六年,雖然中間一度分手,但最后還是決定與對方步上紅毯。也就是艾萱姊現(xiàn)在的未婚夫jean,杰恩。 當天晚上忙完,語娟便住在紫萱姊家,和紫琳睡在同一張床。 得知紫琳終于和彥丞交往了,語娟一臉震驚,隨之便緊抱住紫林。雖然還不到啜泣的程度,但終究忍不住流下了幾滴淚。 隔天早上,幾個人一大早便忙著幫新娘穿婚紗,做造型。另一群人則在確認婚禮場地和所有婚禮的大小事,確定下午的婚禮一切順利。旁邊負責側錄的攝影師,則記錄下了這整個過程。 放眼望去,整個客廳不少人忙進忙出,語娟和紫琳也忙著梳妝打扮。紫琳特地幫她帶了放在臺灣家里的禮服和高跟鞋,好讓她不必再另外準備一套新的。 此刻,在等待紫琳使用完梳妝臺的語娟正坐在床上,一邊翻閱著小桌上一本本的時尚雜志,一邊回應紫琳的聲音。 「你知道他怎么說嗎?他居然說……」蓋上粉餅盒,紫琳忍不住抱怨道,但語娟還沒聽完下文,翻頁的動作卻忽然凍止,目光黏在雜志上,一動也不動。 整個房間只剩紫琳抱怨彥丞的聲音,但那些聲音卻沒一句落進她耳里。 那是雜志里的一面扉頁。 杳無人煙的小巷里,遠遠站在一位白衣白鞋的女孩。她背著手,低垂視線,臉上掛著一抹淡恬靜的笑容。 模特兒擁有一頭柔軟細長的黑發(fā),以及像少女般纖瘦的骨架,這些都讓人一眼看出位東方人。 陽光灑洩,那抹剪影雪亮透明,宛如是失去翅膀而墜入凡間的天使,黑發(fā)的天使。她臉上的笑容被照得明亮,散發(fā)著淡淡的,溫暖的,乾凈的氣息。 看見那張扉頁,她久久無法回神。 就算紫琳已經來到她的身邊,她也沒有注意到。 「你在看甚么,這么出神?」紫琳坐到她旁邊,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雜志,似乎沒看出里面的模特兒就是她。 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里頭的女孩子是另外一個人。 「沒什么。」她說,同時闔上雜志,「你梳妝臺用好了?」 「好了,你趕快用吧!」 她報以微笑,隨之走到梳妝臺坐下,審視自己幾秒后才開始上妝。 直到兩人都確定彼此的裝容和發(fā)型都很完美,紫琳便直接拉著語娟到紫萱姊的房里。 化妝師正好從房里出來,紫萱姊正獨自坐在鏡子前。 紫琳想試著嚇她,但當鏡子照出她的身影,她隨即打消了念頭,選擇低身環(huán)住新娘的肩膀,露出一臉驚訝,「你超美的!」 紫萱姊只有睨了紫琳夸張的表情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語娟也走到鏡子旁,看著鏡子里的人,真誠說:「真的,紫萱姊你真的很美。」 新娘這才揚起一抹恬笑,「謝謝。」 「爸媽到了嗎?」她問紫琳。 「他們剛傳簡訊說才剛離開飯店,還要再一會才會到。」 「這樣……」紫萱姊垂下目光。她的氣質一向沉靜平和,但在此時卻顯得太過沉靜,一點都不像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步入禮堂的新娘子應該有的表現(xiàn)。 特別是到現(xiàn)在已經有三分鐘了,她還沒和紫琳跟拌嘴。兩姊妹往往都互相損對方,拌嘴早已是必行公事。 「嘿,怎么了?」紫琳笑問,「你籌備這個婚禮好幾個月了,今天終于要美夢成真了耶!是英國耶!」 紫萱姊只是笑了笑。瞟了一眼桌上的捧花,她忽然問:「如果我現(xiàn)在說,我不想結婚了,你會想打我嗎?」 「你在開玩笑嗎?你是想當落跑新娘嗎?」紫琳不知該惶恐,還是真的該視為玩笑?只是大笑。 紫萱姊笑了笑,拿起捧花,輕道:「明明女人一生都在追求所謂的永遠,可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卻反而害怕了起來?!?/br> 聞言,身后的兩個小女生不禁沉默。 房里此時只剩紫萱姊平靜的聲音:「想到他就是我未來要共度一生的人,我的下半生都要在另一個地方度過,我就不禁害怕,我現(xiàn)在的選擇是對的嗎?」 教堂里。 燭光靜靜搖曳。 彩色玻璃散發(fā)瑰麗而燦爛的光線。 紅毯兩旁,坐滿了祝福的賓客。紅毯的盡頭,新郎新娘沐浴在圣潔的光芒里。 圣壇前,神父念誦圣經的沉靜語調,更添了此刻的莊嚴與神圣。 隨著神父每一次的停頓,賓客一次一次起身,坐下,聆聽著詩歌班唱起圣歌。 婚禮在莊嚴神圣的氣氛氣緩慢進行著。 語娟和紫琳坐在前面的位子,可以清楚看見前方新娘頭紗下,那張美麗動人的側臉。 直至新人轉身面對著彼此,儀式漸漸到了尾聲。 神父宣示著一段誓詞,新郎新娘也各自念出彼此愛的誓言。 新娘從伴娘手上的婚戒盒里揀起一枚戒指,她垂眸,輕捧新郎的手,為他套上象徵永恆的婚戒。 鑽戒閃爍著七彩靈動的光芒,彷彿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美麗的光芒上…… 『真是,我怎么會問這么愚蠢的問題呢?』 見兩個小女生沉默不語,紫萱姊再度低頭笑了。她輕笑出聲:『一定是我太緊張的關係?!?/br> 她的視線仍落在手中的捧花,臉上露出淡淡的,幸福的笑顏。 『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現(xiàn)在最想共度一生的人。無論……』她深深說:『未來如何?!?/br> 隨后,新郎也從伴郎手中接過婚戒,以相同的方式,為新娘套上。 新娘得頭紗掀開的那刻,全場屏氣凝神,宛如是幸福的鐘聲敲響的前夕,教堂里靜默得似乎能聽得見光芒落下的聲音…… 坐在位子上的語娟,癡癡地凝望著那幕浪漫的畫面,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 可是,早上那一張無意間映入眼簾的扉頁,卻在此刻浮現(xiàn)腦海,讓某道聲音也再度在腦海中響起…… 這些日子一直盤旋在她心中的聲音…… 『你當時在拍照時,在最幸福的時刻里,你心中想的人是誰?』 沐浴在光芒里的新人,獻給時間一個深情的長吻。 彼此手中的鑽戒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互相輝映,璀璨奪目,彷彿亙古不滅的光芒…… 那道光,也恍若女孩回憶里,照亮她世界里的那道耀眼而溫暖光芒。 最幸福的時刻── 是國中那年,男孩屈膝下跪,親口道出不合他們這個年紀的求婚臺詞。 最耀眼的光芒── 是男孩打開婚戒盒,那枚才不過幾百元的戒指,不是真的鑽戒,卻是女孩看過最璀璨的光芒…… 那時的他們沒有紅毯,只有值日生剛打掃過的教室地板;沒有精心縫製的婚紗或西裝,只有一穿再穿的簡樸校服;沒有浪漫的結婚進行曲,只有同學們起鬨的喧鬧聲。 過程就像小孩子玩扮家家酒。 有的,只是一份最單純的愛情。 可是,那樣的愛情,終究也抵不過時間,變得不再如最初那般簡單。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考慮一個人的學歷薪水家世?衡量一個人的經濟能力?擔心這段感情會有冷卻變質的一天?他會不會出軌? 無形間在心中了產生一個天秤,現(xiàn)實條件往往重于自身感覺。 不再相信愛能戰(zhàn)勝一切,世上沒有永恆的愛情。 賓客的歡呼聲和掌聲頓時充斥整間教堂。 新郎新娘這時也面向了貴賓席。 透過彩繪玻璃灑落的陽光,雪白圣潔,那對新人籠罩在幸福的光芒里,畫面耀眼而美麗。 神父宣告一對新的夫妻的誕生,往后他們將長相廝守,不離不棄,直到永遠…… 婚禮儀式結束后,一群人就移到戶外的晚宴會場,延續(xù)婚禮歡樂的氣氛。 綠茵草地上。 樂隊演奏著輕快的音樂,眾人享受著美酒與和樂的氣氛。 紫琳拉著語娟去認識其他賓客,那些都是紫萱姊在英國的朋友,紫琳也認識。直到一起聊了一會后,各自散去,兩個女生這才到餐桌旁,補充杯中的的雞尾酒。 語娟在裝酒時,紫琳忽然說:「語娟,我覺得你有點不一樣了?!瓜袷请[忍很久才終于說出口。 「哪里不一樣?」她笑問,一手捧著高腳杯。 「你以前跟陌生人聊天,給人的感覺都很疏離,但剛才和那些人聊天卻很自在,還有就是……」她忽然思忖道,打量著妝容精緻的人兒,隨后恍然說:「笑容變多了!」 「你現(xiàn)在的笑容很燦爛,很美!」紫琳讚賞說,但一感覺到包包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她順時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迅速接起電話,隨之走向會場角落。 此時,紫萱姊正挽著杰恩的手,朝語娟這走來。她張望了四周問:「紫琳那傢伙跑哪去了?」 「她去接電話了,似乎是一通很急的電話?!拐Z娟答,注意到遠方的人影,隨即說:「她正好回來了。」 紫萱姊頓時轉頭諷刺說:「婚禮開始時你也出去接電話好幾次,是有這么忙嗎?」 「忙死了?!棺狭諞]好氣地回,看來那通電話是壞消息,「我現(xiàn)在要回臺灣。」 「???」不只紫萱姊和新郎訝異,語娟也很驚訝。 「出了什么事了嗎?」語娟問。 「片子出問題了,我現(xiàn)在要回臺灣處理,不然會影響之后的進度。」 「他們知道你現(xiàn)在不在臺灣嗎?」紫萱姊問。 「知道,但我不放心,還是早點回去得好?!顾钌顕@了口氣:「花了幾萬塊的機票來英國,竟然只待了一個晚上就要回去了……而且這么趕,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機票?」 「大合照剛剛也拍了,也沒什么事了,是可以離開了?!棺陷骀⑺剂康?。 「那我就先離開了?!棺狭障蛩麄冃Φ?,但甫一轉身,又立刻回頭:「對了!如果你們三個月后有人回臺灣,就可以看到我第一部監(jiān)製的偶像劇在電視上播出囉!」隨后才紛紛向其他認識的親友微笑再見,包括唸她干嘛一定要在這時候回去的父母。 靜靜目送紫琳的過程中,語娟也注意到紫萱姊的目光也始終落在紫琳身上。 杰恩看來也注意到了,低聲笑問:「感到寂寞嗎?」 「怎么會?沒有她我的耳根子清靜多了?!棺陷骀⑺砷_了新郎了手,開口笑了,但當她的視線再度落向紫琳,笑容卻忽然變得寧靜許多。 「偷偷告訴你們……」她放低音量,直視著在人群中仍舊亮麗的紫琳,「其實,我一直都為有她這個meimei而感到驕傲?!?/br> 「但不要告訴她喔,她聽到會得意忘形的!」她再度笑出聲。 望見紫萱姊此刻燦爛可人的笑容,語娟也不禁露出淡淡的笑容,默默喝了一口手中的雞尾酒。 可是不知為甚么,心頭是暖的,她卻感覺身子是冷的。 儘管室外氣溫適中,但可能是穿了無袖的短禮服,再加外面風大,她不禁直哆嗦。待紫琳走后,她便穿上自己帶來的風衣。 特別是在這個忽冷忽熱的城市,一到了晚上就像進入了冬天,絲毫沒有臺灣六月初夏的涼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