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忠難穿著件暖黃色毛衣,盤坐在地上被因果扣上卡其色的項圈,正中央還掛著金色的骨頭牌子。她只穿了件黑色加菲貓毛衣,因為是忠難的尺碼所以很大,大得可以當(dāng)連衣裙穿,下面露著一雙纖細(xì)的腿,半跪在地。 他目視著她圓領(lǐng)上的鎖骨,手不自覺地摸上她那冷在空氣中的赤裸的腿,環(huán)上去兩手輕而易舉地就把她雙腿都握在手里,細(xì)得不像話,輕輕一折就真斷了,不是比喻手法。 “我們來‘開會’吧?!币蚬麤]管他的手放在哪兒,扣完項圈就順著跪姿坐了下來。 他戀戀不忘地松開了手,往后靠在床沿,盯著她掉下肩膀的毛衣而露出的一片風(fēng)光,因果隨性地拉上了毛衣,但隨之而來的是圓領(lǐng)往下墜,狼藉一片,旖旎非常。 下面硬得快炸開了,被鎖在那小小的籠子里,還得保持面上從容不迫,一呼一吸之間目光每觸到一片完整的肌膚都好像能烙下一個吻。 “談什么?” “共通夢?!?/br> 忠難突然笑出聲,“現(xiàn)在才來?” 因果一拳頭砸上他的胸口,他故作受傷地捂著被她打的地方。 “我或許可以承認(rèn)那些是夢,因為我在此之后覺得模模糊糊的,并且在醒時認(rèn)為那些事我應(yīng)該做不出來。完全符合,我以往做夢也是如此,像我在夢中是一只蜜蜂在采花,我并不覺得那很奇怪,但我醒了才想起來我是個人,”她娓娓道來,“可是幾乎完全和后來一天重合,這又該怎么說?” “你沒聽過預(yù)知夢的說法?” “真的假的,唯物主義無神論大學(xué)者,你信這個?” 他聳了聳肩,“沒辦法用現(xiàn)有的知識解釋的現(xiàn)象統(tǒng)統(tǒng)交給迷信?!?/br> 但因果還是不能接受,“...預(yù)知夢加共通夢,這可以被抓去人體研究了?!彼怪X袋,又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了。” “你好好想想,”忠難伸出手,將那骨節(jié)分明而白得透徹的手?jǐn)傞_在她面前,青筋布在他表皮之下,是蜿蜒的河水,土壤下的根,“你覺得以你的力氣,兩下能砍斷我的手嗎?” 因果盯著那只夢中被她砍下的手,咔噠咔噠地咬著指甲,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又想生氣又氣不起來,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那現(xiàn)在呢?” “什么?!?/br> “現(xiàn)在我們在做夢嗎?” 忠難看著她求知欲極旺的臉,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天真的年紀(jì),回到那個對世間萬物都如此好奇的時分。 “在夢里一般不會意識到這個問題,”他說,“你要真想確認(rèn),就想想你真的想殺我嗎?” 因果毫不猶豫:“想。” 他像是被虛空打了一記錘,把上身湊過去貼近她堅定的眼睛,又問:“那你想吃我嗎?” 她被這雙深邃中吞下萬物的眼睛凝視,但她不會掉進(jìn)去,更是直面深淵,在猶豫了兩秒后吞下一口唾沫。 “想?!?/br> 一個字猶如石塊砸向井底,哐當(dāng)一聲,忠難撩起額前的發(fā),往后坐直了身子,由著那些碎發(fā)零零散散地往下垂,他開始下意識去摸曾有過裂痕的頸,往下摸到曾被她咬卻沒咬下的肩膀,朝著天花板上嘆氣:“...壞了,還在做夢?!?/br> “為什么?”因果歪著腦袋垂在又往下掉毛衣而裸露出來的肩上。 “你不是說夢里那些事你做不出來嗎?”他低下頭來,與因果平視,“你能做出來嗎?現(xiàn)在,把我殺了、把我吃了?” 她目光炯炯,忽地湊近了幾分,他居然也有朝一日對因果的雙眼產(chǎn)生恐懼的情感,但她靠近,又有一種無法抵抗的吸引力,他被左右兩堵墻圍堵,無處可逃。 “試一下就知道了?!彼蝗徽酒鹕韥恚译y看著她轉(zhuǎn)身去打開臥室門,朝著廚房走去。她幾乎沒有任何停留,把菜刀從刀具盒里抽出來就往外走。 他見因果提著菜刀踏著他那雙老鼠耳朵的拖鞋走回來,身上穿著連衣裙似的加菲貓毛衣,袖子長到把菜刀都遮了一半,她走回到忠難面前,亮出那刀身來,像是面前只是一把剛洗完的芹菜,接下來就要剁掉葉子直取莖。 “手?!币蚬钫f。 鏡子般的刀身映著他從容不迫(也許)的眼,將手似某種物品般交付于她面前。 “因果,是夢還是現(xiàn)實先不論,”他總覺得自己伸出的手有些許顫抖,可又摸不清這來源于興奮還是恐懼,“無論在夢中還是現(xiàn)實中,正常人都不會去吃人。” 她的手摸上他的伸出的手腕,摁在那河流青筋上,他被這帶有色情意味的撫摸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抬眸望見她的眼,當(dāng)真是對著食物的眼。 “你覺得你正常嗎?”她反問。 忠難敗下陣來,他看著握在她手中的菜刀,被他洗得格外锃亮,懸在他手臂之上,像斷頭臺的鍘刀,要等到行刑時分才會落下。 “不,你別想偏離問題核心,”他又亮起目光,“重點在你為什么想做這件事。” 因果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刀一直懸在他手臂之上,像立定跳遠(yuǎn)那樣做著準(zhǔn)備一晃一晃地蓄力,她沒去看他,只是模棱兩可地說:“因為餓?!?/br> 忠難還未說出下一句話,那菜刀就忽地抬起在空中,他未曾閉眼,而是直面那刀劃過一個拋物線,往下沖向那被撩起袖子而露出的手臂。 他都等著迎接嘗過太多次的刀刺入rou中的冰涼感了,然而刀卻未能刺進(jìn)皮膚一分一毫,急剎車在他手臂一厘米之上。 “看來是現(xiàn)實,”她松開了握著他的手,那手臂就像沒有分給它任何力氣似的直接垂在了地上,“我好像沒有夢里那么有決心。” 忠難從極度的精神緊繃之中散開來,有些恍惚地說著:“夢是被壓抑的愿望改裝后的達(dá)成...看來沒錯?!?/br> 她是真的懷著這些想法于現(xiàn)實中的。 只是夢中一切都變得輕飄飄了,被壓抑的愿望全都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出來。 她只是太餓了,被阻止消化十余年,龐大的饑餓構(gòu)成了黑洞般的暴食。 小時候看她吃泥土、墻皮,告訴她這些不能吃,并且塞給她糖果,她一把推開,說“吃這些要長胖的”。 往后也不知道她又吃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忠難總是記得她一直喂養(yǎng)的流浪貓被車撞死之后,她在雨夜中趴在地上吃它扭曲的尸體,他強行把她拉走并把手指伸進(jìn)她的口腔里給她催吐。她的嘴邊浸滿血與rou沫,雨和淚把她的臉沖皺,在一群圍觀者之中,他把外衣裹在她頭上抱著她離開這慘痛之地,而她只是說“小西...小西...”那是她給流浪貓取的名字。 那么她的食欲究竟涵蓋世間萬物,還是只對著愛的生靈? 他正欲思索,因果已將菜刀扔在桌上,撲進(jìn)忠難的兩腿之間,他被這黑貓般的生物驚回了思緒,只見她的手攀上他的臂膀,凝視他的“自由”,逐漸把整個身子都貼了上來。 他幾乎是沒有任何忍耐余地地伸手要錮上她蓄意勾引的纖細(xì)手腕,卻被她一聲阻下: “你要是今天都聽我的話,明天我們就去約會?!?/br> 美麗的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