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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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娶妻,她嫁人,做該做的事,時間會解決一切?!?/br> 夏日的牧場,陽光熾烈,蒸騰著整個廣漠的草原,一呼一吸間,有淡淡的泥土芬芳。 察瑪搬出樺木搖椅,坐在帳前曬太陽,兄妹三人圍在她的膝下,分食著山間新摘的野果,聽著她說些古老的故事。 察瑪娓娓道來:“傳說天神有四個孩子,大女兒智慧之神諾敏,二兒子和平之神恩和金,三兒子希望之神呼斯樂都楞,小女兒月亮之神薩仁。” 托婭問道:“他們都是一個阿媽生的嗎?” 察瑪點了點頭:“當(dāng)然,天神和夫人嚴(yán)格地培養(yǎng)著四個孩子,不讓他們有一絲錯處,直到有一天,小女兒月亮之神薩仁和他的二哥和平之神恩和金偷偷相戀,產(chǎn)下一子,天神大怒,動用最兇狠的懲罰,meimei則被吊在死水池旁,等待著日復(fù)一日的腐爛,而他的哥哥則被貶下煉獄,成為魔鬼,永世不得超生,而那污穢的種子,生下來之后,被扔到了地上,變成了漆黑的烏鴉?!?/br> 特木爾若有所思:“這天神還真是不公平!他們兩個犯了一樣的罪,憑什么meimei就要腐爛而死,個個卻能成魔活著?” 察瑪搖了搖頭:“這種罪孽一旦犯下,無論生死,都是折磨,特木爾,你還小,你不懂?!?/br> 特木爾吃得津津有味,把托婭的果子搶過來:“我又不用懂,我才不是那種禽獸不如的怪物?!?/br> 托婭和扎布蘇相視,他們清楚地瞥見對方眼底恐懼的神色,眼神又飛快地移開。 察瑪望了望天,又投給扎布蘇諱莫如深的笑容:“這都是神的告誡,誰也逃不過神的譴責(zé)?!?/br> 托婭吐掉嘴里的野果:“呸!這果子爛了!”一種如骨附蛆的感覺襲來,她覺得自己身上的rou就要慢慢腐爛了。 \\ 不久,家里的一匹海騮馬生產(chǎn)了,那匹馬是一匹伊犁馬,叫昭蘇,她跑得不快,可耐力最強,有光滑的毛皮和健美的肌rou,全家人被這生產(chǎn)的喜悅感染,都手忙腳亂地圍著昭蘇轉(zhuǎn)。 昭蘇趴伏在地上,屁股不停地冒出羊水來。 特木爾看著昭蘇隆起的巨大肚腹:“我猜這肯定是一頭健壯的公馬?!?/br> 托婭插著手,唱著反調(diào)說:“那我猜她肯定是漂亮的母馬!” 扎布蘇把幫倒忙的兩人推開:“你倆可別爭了,快起來?!奔依锏乃旭R的接生,都是扎布蘇一手負(fù)責(zé),他蹲下來,輕車熟路地抽出匕首幫昭蘇刺破了羊水泡。 昭蘇哀哀叫喚,四蹄顫抖,汩汩的羊水四溢,卻遲遲不見小馬的蹤跡。 特木爾望著昭蘇:“托婭,你知道嗎?這馬是她和她親哥哥生的,馬為了純種,都只要近親繁殖?!?/br> 托婭一語不發(fā),面色姜黃地裹緊了衣服,那種如骨附蛆的痛感再次來臨了,她看著昭蘇苦不堪言的神情:“大哥,昭蘇沒事吧?” 扎布蘇神色一滯,繼續(xù)察看著昭蘇,昭蘇的胎過于大,而且這是她的第一次分娩,極有可能面臨著難產(chǎn),察瑪在一旁默立著,不斷祈禱著昭蘇母子平安。 “胎位不正!昭蘇難產(chǎn)了。”扎布蘇伸手探進昭蘇的產(chǎn)道,用另一只手臂艱難地擦了擦汗。 只見昭蘇開始滿地打滾,扎布蘇一個不注意,便被絆倒在地,他不顧一臉泥濘,不斷地試圖安撫昭蘇暴烈的情緒,他抽出麻繩系住馬尾根部——這是牧人們的老經(jīng)驗了,還要把馬扶起來,讓她站立生產(chǎn)。 扎布蘇忙碌著,口中不斷念道:“昭蘇,昭蘇,不要有事,有我在呢?!?/br> 察瑪深諳生產(chǎn)之道,嘆道:“純血頭胎,肯定是難產(chǎn)無疑了?!?/br> 特木爾捏了一把汗,托婭則沖過去,為扎布蘇打下手,自己卻跌坐在熱騰騰的鮮血中,那種腥臊的生產(chǎn)味道充斥著她的鼻腔, 昭蘇的產(chǎn)道開始大量地失血,無論扎布蘇怎么扶,她都站不起來,不到片刻,便倒在欄桿的干草之中。 一尸兩命,這對于清貧的賀蘭家來說,算是雪上加霜的損失,特木爾道:“我們今年冬天還熬得下去嗎?” 托婭久久地跪在昭蘇母子身邊,垂頭不語,扎布蘇看出她的一樣,把搖搖欲墜的她抱起來:“托婭,你怎么了?” 托婭的兩顴通紅,扎布蘇伸出手探探她的額頭——她發(fā)著高燒! 托婭神志混沌:“我要到死水池邊受刑了,所有的rou都要腐爛?!?/br> 扎布蘇不知道她在說什么:“托婭,不要嚇大哥?!?/br> 托婭緊緊攥著鴉骨吊墜,渾身打著擺子,牙關(guān)抖動,很快也昏了過去。 察瑪診斷,是很嚴(yán)重的風(fēng)寒,寫下藥方,命特木爾熬煮,半個月的時光里,賀蘭家的氈帳被草藥的味道熏蒸著,帳前的河水都被藥渣染成了棕褐色。 扎布蘇徹夜守在托婭身旁,事事親力親為。人們都傳,賀蘭家的小孫女就要死了。 牧仁每隔兩天就會執(zhí)著地親自來到帳前,不求見面,只求可以獻上一些名貴的藥材,牧仁知道扎布蘇定不會叫自己輕易看望托婭,每次都識趣地放完藥材走開。 察瑪每次都看在眼里:“都蘭,你說,這個牧仁多好的孩子,和托婭多么相配?!?/br> 都蘭含著淚:“托婭心里也有牧仁,如果她能挺過來,一定會嫁給他的?!彼@幾日每日登門,她和托婭從小一起長大,幾乎日日湊在一起玩鬧,在她的記憶里,托婭從來沒有生過這么大的病,她面色一日比一日蒼白,呼吸一日比一日微弱,皺著眉頭,說著胡話,連湯藥也喂不進幾口。 “胡說!”扎布蘇聞言,暴跳如雷:“我meimei一定能挺過來……”當(dāng)然,醒來以后,也一定不會嫁給那個該死的闊少爺! 托婭奄奄一息的第十天,察瑪流干了眼淚,頭發(fā)已經(jīng)如雪一樣徹底花白;特木爾面如死灰,說自己和托婭是孿生子,十指連心,他覺得從今早開始心慌極了,自己的靈魂好像一下子輕了一半。 “是不是托婭真的要走了?”特木爾哀戚地問著大家,也似乎在叩問這天神。 大家都心知肚明,醫(yī)術(shù)最高明的察瑪無論如何救不活的人,那就是真的回天乏術(shù)了。 都蘭不愿意相信自己最好的伙伴就要這樣撒手人寰了,她是一個何其幸運的寵兒,有最美的容貌,有最多的偏愛,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春光一般明媚的笑容,天不怕,地不怕……命運何其無常,明明前幾天還動如脫兔的一個人,如今已經(jīng)形容枯槁,她捂著臉在角落里啜泣。 人們都把目光投在扎布蘇身上,這個家里最愛托婭的人,他蓬頭垢面,僅僅七日,他高大的身軀已經(jīng)哀毀骨立,可他的神色仍然堅毅,凹陷的眼眸閃著淚光,卻執(zhí)拗地不可能從托婭臉上移開——他不相信托婭就這樣棄她而去了。 “不可能!”扎布蘇將托婭的被子重新掖好,披衣而出,“照顧好她!我很快就回來!”他又宰了一只上了膘的肥羊,不顧任何人的勸阻,向陰山奔去。 \\ 沒藏法師對扎布蘇的到來并不意外:“怎么了?扎布蘇?!?/br> 扎布蘇重重地跪下去:“法師,我的meimei要死了,你能救救她嗎?” 沒藏法師看向他虔誠的雙目,澄澈的眼波里,既有希望,也有絕望:“殺了她的人,是她最親的人,也是她自己?!?/br> 扎布蘇大惑不解:“請法師明示,只要能救回我meimei,我愿意做一切?!?/br> 沒藏法師搖了搖頭,長吁一聲:“我說過,烏鴉頭骨只能替她抵擋一時的厄運?!?/br> 扎布蘇不停地叩頭,直到額頭流下鮮血,他膝行向前,如同一個朝圣的信徒。 沒藏法師悲憫地看著這個為愛所困的年輕人,他的眼神是那么炙熱,他的愛又是那么純粹:“停止吧,停止你們的罪孽,不要再愛她,也不要讓她再愛你,那是你們承受不了的后果。” 扎布蘇終于涕淚橫流,無限地悔恨在這一瞬涌上心頭:“可我不知道怎么停止愛她?!?/br> 沒藏法師給出了唯一的忠告:“你娶妻,她嫁人,做該做的事,時間會解決一切。” 這是扎布蘇最不愿意面臨的結(jié)局,可為了挽回托婭將逝的生命,他不得不狠下心來。 沒藏法師揮了揮手:“去吧,孩子,去洗刷你的罪孽,從這里跪行到你家門口,讓天神知道你的誠意,等你到家的時候,你meimei就會醒過來了。” \\ 扎布蘇一路失魂落魄,從北到南,一步一跪,一步一叩首,他脫掉了外衣,讓蚊蟲啃咬他的軀體,以承受最大的痛苦。 牧人們圍觀著,紛紛為他墮下淚來,人們看見這樣一個為了meimei生命,虔誠祈禱的哥哥,誰人能不心生感動。 他如鐵般的膝蓋被堅硬的芨芨草刺出血來,額頭的血結(jié)痂又劃破,一向高大的身軀就這樣蜷縮著,跪伏著,擺成天地間最卑微的姿勢。 這短短的一路,用上跪地長拜的方式來走,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扎布蘇不眠不休,不飲不食,認(rèn)得他的牧人們要投喂給他干糧,都被他拒絕。 他苦行僧般跋涉著這條向陽的歸路,內(nèi)心堅定,卻已經(jīng)沒有了信仰,仿佛一個被掏空了靈魂的行尸走rou,他只知道要瘋狂地受難,叫天神瞥見他贖罪的決心,這樣,托婭才能轉(zhuǎn)危為安。 \\ 托婭在第十四天清晨醒來,眼前是扎布蘇嶙峋的身影:“大哥?!彼穆曇舻蛦。瑤撞豢陕?。 扎布蘇如釋重負(fù),終于一頭栽了下去,這次,輪到都蘭衣不解帶地照顧兩個病號,顯然擔(dān)當(dāng)起了女主人的職責(zé),細(xì)心地打理好一切,為托婭滋補尚還虛弱的病體,在察瑪犯糊涂的時候替她解悶。 扎布蘇率先休養(yǎng)好了身體,便開始了無休止的酗酒之中,他終日和朝魯?shù)热藦P混,累了就隨便鉆進別人的帳子里睡覺,有時,他們會在馬廄、河溝、羊圈這樣荒唐的地方醒來,他徹底淪為了他曾經(jīng)鄙棄的那種混賬男人,只為了將曾經(jīng)的罪孽抹去。 他故意回避托婭,也不再刁難遠(yuǎn)道而來的牧仁,同時,越來越愿意接受都蘭的示好和關(guān)切,不知不覺,夏天就這樣悄聲過去。 然而終于有一天,托婭還是堵住了他的去路,她張開雙手,徒勞地站在扎布蘇面前:“你去哪兒,大哥?!?/br> 這是長久“贖罪”之旅上,兄妹二人第一次正面交鋒。 扎布蘇扶著腰,不敢正眼直視她審視的目光,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我要去克什克騰家的舞會,都是男人,我就不帶你去了?!?/br> 托婭面色如死灰,瞧著扎布蘇那副渾不在意的姿態(tài):“如果知道你是這樣對我,我寧可不要你朝拜三天三夜?!?/br> 扎布蘇扯出一個笑容,嘴角歪斜,帶著痞氣和不屑,那是他從朝魯那里學(xué)來的表情:“托婭,咱們都該長大了?!?/br> “托婭!快點!我們要趕不上日落了!”牧仁騎著那匹神氣的花斑馬,忽然而至。 托婭側(cè)過頭,迅速地拭去臉上的淚水,轉(zhuǎn)頭朝牧仁粲然一笑:“那我們快點騎不就行了?” 牧仁把托婭拉上馬,他動作輕柔,淺笑著朝扎布蘇執(zhí)意:“大哥,我?guī)袐I去” 扎布蘇付之一笑,眼望著二人在溫暖的夕陽下共乘一馬,擁在一處,如同無數(shù)個昔日,他和托婭在草原上縱情奔馳,他的心陡然間皺縮成一團,那是多少酒都無法麻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