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佳如晚點走?！估罱軐χ蠡镎f。

    我一臉錯愕──什么時候和你有約了？

    兩個高一學妹將眉頭皺成一團，其中一個說：「學長和學姊感情也太好了吧?！?/br>
    黃國威放下紙箱，一臉不解，「怎么了？我們可以等你們啊?！?/br>
    欣宜扯扯他的衣袖，說：「走了啦?！谷缓蟪覀兾⑿Φ绖e，「那我們就先走了喔，拜拜。」

    看著大家離去的背影，我感到困惑，「你……」

    「我們散散步吧?！估罱艽驍辔?，自顧自往前走去。

    沒事干嘛散步啦？

    「這次的營隊辦得很成功耶，大家都玩得很開心?！估罱芡Ｏ履_步，似在等著我跟上，待我走到他身旁，他又邁開步子。

    我的疑惑更深了，我說：「你干嘛特地單獨和我說這個？」

    李杰沒有回答，他話鋒一轉(zhuǎn)，忽然說道：「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沒有爸爸?！?/br>
    咦？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br>
    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只好靜靜地不回話。

    「你記得下大雨那天，你要我去看看那對男女，然后又突然說自己沒有爸爸這件事嗎？」

    「記得?！?/br>
    「那時我就知道，你爸爸應(yīng)該是愛上其他女人了。但我一直沒有問起，因為看起來，甚至連曉莉和欣宜都不知道這件事?！?/br>
    我有點訝異于李杰的體貼，低下頭，囁嚅答道：「嗯，她們不知道?！惯@么丟臉的事，我怎么可能說出口？

    「其實我很羨慕你，至少你有個爸爸，雖然他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但至少你有選擇的權(quán)利?！?/br>
    「我沒有，我沒有選擇。我無法選擇要那個男人不愛其他的女人。」

    夕陽漸沉，我們不知不覺散步到淡水河邊，河水黯淡，已經(jīng)沒有光亮。我想起那個穿白洋裝的女人，和她嬌笑的側(cè)臉。她當時沒有轉(zhuǎn)過來，讓我沒有機會見到她的正面。但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個差mama一大截的女人。

    「你有的選擇是，你可以選擇要或不要這個爸爸。而我卻連這樣的選擇都沒有，我爸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拋下我和mama，獨自死去?！?/br>
    「他一定也很捨不得吧?！刮艺f。

    「我到后來才明白這個道理，是啊，他一定也很捨不得吧?！估罱苻D(zhuǎn)頭看向我，眼里透著悲傷，我第一次看到他出現(xiàn)這樣的表情，他說：「你爸爸是不是也很捨不得你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刮覔u搖頭，「我只知道，他對mama實在是太過份了。」想起mama的屈辱，我握起了拳頭，「那種人，哪夠資格說自己是爸爸呢？」

    「你會那么討厭男生，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吧?！估罱苡朴崎_口。

    我噙著淚水，不愿回答。

    「你知道嗎？我剛帶著強強回來時，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是真的不在意父親這個角色──其實我一直隱約這么覺得。」

    「所以……你沒頭沒腦和我說這些，是因為強強嗎？」

    「我不敢說自己很懂你或強強，但我們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吧。強強從沒見過生父，他的爸爸在他出生后沒多久就離家了?！?/br>
    「那你怎么和他說？」

    「我告訴他，我和他一樣，也不知道爸爸在哪里。但我知道還是有很多人喜歡我喔，就像老師、哥哥和姊姊都喜歡他一樣?！?/br>
    我從沒發(fā)現(xiàn)有時候少根筋、又難以理解的李杰，也有這樣善解人意的一面。而其實，或許在李杰牽著小緯微笑出現(xiàn)在門邊的時候我就該知道了。

    「總有一天我們會和所有人告別，是吧？所以想不想要這個爸爸，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刮以俣葥u頭，這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淡水河畔的高樓點起了燈，一閃一閃的，看上去很溫暖。

    「你知道的，只是你還需要一點時間?！?/br>
    我想起和那個男人見到的最后一面，他哭紅了鼻子，要我原諒。我至今仍記得他腫脹的眼睛，和那雙顫抖不停的手。我也記得，我甩開他手時候的堅決。

    「我要再想一想?！刮艺f。

    李杰瞇起了眼，微笑地說：「我相信你的心會告訴你答案的?！?/br>
    ＊＊＊

    晚飯后，李杰帶著我到巷弄之間的小店，買了包仙女棒，大根的那種。方才聊完天，他忽然邀我一起用餐和放仙女棒，經(jīng)過媽的同意，我便留了下來。電話那端的mama一聽到我和李杰在一起，用著興奮莫名的嗓音說：「去去去，玩開心點啊，寶貝?！购孟褚稽c都不關(guān)心女兒的安危。

    「你怎么會突然想要玩仙女棒呢？」我問李杰。

    「就……突然很想許愿?！?/br>
    「許愿？」

    「對呀，只要有火光，就是可以許愿的時刻?！估罱苄α耍駛€小孩。

    我忍不住也笑了起來，說：「聽起來好像小女生的幻想。」

    「這是有一年，吹熄生日蠟燭之前，mama告訴我的?！?/br>
    「那你想許什么愿？」

    「等下你就知道了?！估罱苜u了關(guān)子，繼續(xù)笑著。黑夜已披上大地，我猛然發(fā)覺自己很喜歡他的笑臉。

    我們拿著仙女棒，走回河邊的水泥空地上，拿起剛買的打火機，喀嚓一聲，劃亮一根棒子，「你先玩吧?！顾f，將燃起的仙女棒交給我。

    我接過仙女棒，看著棒子掉出來的金黃色十字火花，興奮地大喊：「哇，好美喔，像魔法一樣?！?/br>
    「你真可愛，那口氣像是從來沒看過仙女棒一樣?！估罱苷f。

    「每看一次，都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嘛。發(fā)明仙女棒的人好厲害！」我揮舞著棒子，揮舞著閃耀出來的火光，對李杰說：「你看，我還能用火花簽名喔！」語畢，我揮手在空中寫下「林佳如」。

    「哈哈，誰看得出來你在寫什么??？」李杰笑道，他拿著自己的仙女棒，畫著各式各樣的形狀。

    「那你又在畫什么？」

    「看，這是圓形，」他說，手不停繞著圈圈，「三角形、方形……」李杰又說，他一面解釋，一面不斷變換揮舞的角度。

    「好吧，勉強看得出來?！刮艺f。

    很快的，我的仙女棒就熄滅了，我望著李杰，等待他的也熄滅，然后我們就能再點燃下一根、下下一根、下下下一根。李杰還在我的面前畫著形狀，此時，他正畫出一個大大的愛心，將自己的身影圈在愛心里面。他在仙女棒的照耀下看著黑暗中的我，說道：「愛心?！拱糇拥幕鸸恻c亮他的笑臉，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在端詳一幅精美的風情畫。

    接著我們一根又一根地點起仙女棒，在點到第八根時，我對李杰說：「該許愿了吧？」他再不許愿，就沒有火光了。

    「好吧，」李杰說，他搖晃手中亮閃閃的棒子，開口道：「希望……希望我們能永遠像現(xiàn)在這樣，呃，快樂地在一起。」

    我們？我和他嗎？快樂地在一起？是說快樂地在一起聊天談心嗎？我蹙眉，覺得這個愿望有點不對勁，但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正想開口探問時，李杰卻搶先說道：「換……換你了?！?/br>
    唔，好吧。

    我閉起眼，雙手緊握發(fā)光的許愿棒，要許什么愿望呢？當我還在思考時，嘴巴居然自個兒動了起來，它說：「希望我能和男孩子交朋友?！?/br>
    為什么會許這個愿望啊？這是潛意識的聲音嗎？我睜開眼，對于自己的舉動有些迷惘。

    李杰說：「啊，你浪費一個愿望了?！?/br>
    「什么？」

    「你不是已經(jīng)交到男孩子的朋友了嗎？」

    「咦？」

    「你能和我一起談天、玩仙女棒了，而朋友不就是做這些事的嗎？」

    我征征看著李杰，覺得心中的某道墻一瞬間倒塌了。

    李杰揮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別發(fā)愣了，我們把最后兩支仙女棒放完吧?！拐Z畢，他燦笑開來。

    那笑靨就像支剛劃亮的仙女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