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金淙兒羞窺演武場北堂岑垂青沐浴院
上午時候,雪胎從宋府回來看望齊寅。棣華之間想必要說點(diǎn)閣中密語,北堂岑也不方便聽,衣服一披就往演武場去。 她的人是閑下來了,嘴沒有閑下來,最近一個不留神就吃肥了,胳膊上的rou直打轉(zhuǎn),臂環(huán)都嫌緊。前幾日跟元卿出去打場馬球,沒幾桿下來,累得大汗淋漓,勒住了韁繩直倒氣。元卿打馬飛馳而過,說‘你這不行啊我的好jiejie,人都說虎老雌心在,你是太皇金口玉言的北堂虎,怎么剛開場就累趴下了?’引得眾人哄笑。她這句話說得北堂岑渾身一凜,環(huán)視場上,哪個女娘不是精壯得如狼似虎?車騎將軍嚴(yán)雌今年尚不到三十,扛著球桿赤膊上陣,胳膊上四棱子起筋線,在中場逡巡徘徊,嚴(yán)防死守,北堂岑很難突破她的招架。本來就是要發(fā)福的歲數(shù),筋骨皮再這么懈怠下去不行,恐怕人要廢了。 最近幾天他娘在家舞刀弄槍,揮汗如雨,簡直不知?dú)q月。斑兒悄悄掀開門簾看了一眼,回頭小聲對金淙道“我娘脫了個光膀子?!?/br> “我看看呢?!苯痄葴惿蟻恚翚饽竦貕|著腳往里瞅,見家主老鴉馬褲打著吊腿,腳踩烏皮六合靴,白裹布纏了健碩的胸脯,動作間心口浮動一道深壑。金淙還沒見過家主這緊襯利落的武婦裝扮,她體量充足,一動起來,臟腑深處滾熱的血液流經(jīng)百骸,更顯得胸肩塊壘不平,腹背板肋虬筋,臀腿結(jié)實鼓脹。金淙看得挪不開眼,不由咬住了嘴唇,斑兒以為是他沒見過武裝,湊到他耳邊,說“軍娘cao練時都是這么穿的?!?/br> 雖然比他略大一些,但斑兒是公子,還不明白。金淙紅著臉轉(zhuǎn)身,面對著斑兒,慈愛地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沒有說話。斑兒不懂他的意思,但也由著他,兩個人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里頭動靜停下來了,斑兒迭指敲了敲門。 就說他不明白吧,都沒來得及多看兩眼。金淙想說點(diǎn)什么,忍住了,刻意站得離遠(yuǎn)了斑兒兩步,他可不跟公子玩兒在一起,省得家主覺得他不穩(wěn)重。 未過多時,北堂岑披著錦戰(zhàn)袍出來,頭一眼瞧見斑兒,第二眼看見金淙。他倆的歲數(shù)差不多,熟絡(luò)得很快,問起來經(jīng)常就是一起玩去了,也不曉得搗鼓什么。在莊子里的時候,斑兒身邊沒有訴說風(fēng)情的男伴,他jiejie的身體又不好,偎在床上,尤姓跟她不同床,總在跟前打個地鋪,便于夜里起來照顧。斑兒對女男之事十分懵懂,看姐夫照顧jiejie、收拾屋子,就覺得他這個金姓的小叔叔也無非如此。至于他這個小叔叔嘛,年紀(jì)更小一點(diǎn),還不到能為人尊長的歲數(shù),北堂岑懶得說,睜只眼閉只眼地縱著。 “小叔叔教我打絡(luò)子了?!卑邇洪_門見山,從袖里拿出好幾條來,一股腦地遞給北堂岑看。都是比較簡單利落的樣式,鴉青四方扣、大紅琵琶扣,還有一根攢心白梅花的,說“給娘選。” “哦,還以為都是給我的呢?!北碧冕釉谑掷?,笑著揉了揉眉尖。她平日里不佩戴這些拖拖掛掛的東西,但有一條也好,系在革帶外邊兒,回頭到大姑姐跟前顯擺。她用慣的革帶是黑的,旁的顏色不顯,思忖了一會兒,挑了白梅花的,將另兩條遞回去,說“打得這么好,送給娘一根,送給jiejie一根,還一根呢?” “給張知本。”斑兒笑得一派天真,北堂岑真后悔問。也不曉得那個死妮子的書看得怎么樣了,武舉有沒有希望,她要是爭氣,能中,到時候把她調(diào)到手底下,先做兩年事看看她靠不靠譜,再考慮別的。 也不跟她多說幾句話,這孩子就火急火燎要去找jiejie,下午跟他姐夫一起回莊子里。北堂岑真不放心,一邊走一邊叮囑他,說“張知本那個孩子明年要考武舉,你娘我總夏官,掌武事,你這段時間不便和她交往太密,曉得么?” “我曉得,我讓姐夫給她?!逼鋵嵃邇和耆珱]有領(lǐng)悟他娘的意思,只覺得他的娘好厲害,好威風(fēng),娘說什么他都聽,望著北堂岑的眼里滿是崇拜。北堂岑有些飄飄然的自得,也就沒有接著往下說。真是個乖孩子,她難免生出一些這樣的感慨,她的兒真是個實心眼子的乖孩子,一說就明白,這就叫響鼓不用重敲。 家主對公子確是有一些溺愛的。金淙乖巧地跟在北堂岑身后一步的位置,看她背在身后的兩只手勾著那根攢心梅花絡(luò),從頭順到尾,愛惜地摸個不停,不由掩著唇偷偷笑出來,感覺自己窺到了家主的心事。公子流落在外的時間太長了,不能像老帝師家的孫子那樣涉大義,讀史書,也不像元卿大人家的小如,剛十歲就擅騎射,會烹飪,被父親教導(dǎo)得知書達(dá)理。對家主來說,公子每天吃得飽飽的,長得壯壯的,快快活活的,就已經(jīng)足夠?qū)捨克男?,更別說這個孩子居然還學(xué)會打絡(luò)子了,而且打得還不錯。 簡直是八百里難尋的一個好孩子,不是嗎?唯一可惜之處就在于公子一共打了三條,給jiejie一條是應(yīng)當(dāng),給郵驛司衙的軍娘一條實在將這珍貴的心意染上些兒戲的意味。 他早就說先選一條單獨(dú)送給家主嘛,就是不聽。金淙癟了癟嘴,心想果然是公子,不通曉事體,就算比他大一點(diǎn)點(diǎn),也顯得很不成熟。 家主這樣的體格,有一些擋光,頗有壓迫感,走路時邁著騎馬人獨(dú)有的闊步,到底是將軍的氣魄,金淙也只是遺憾了一會兒,心思就又飄走了。 斑兒在娘身邊就很雀躍,說他jiejie好多了,姐夫說jiejie昨晚都沒有怎么咳嗽,讓他替家里給娘帶個好,謝謝娘,改日到齊先生和爹爹那里拜謝。北堂岑笑著說見好就行,年前把丸藥配好了送過去,按著華醫(yī)娘的囑咐吃。說罷又在斑兒的肩頭捏捏,說確實是壯,之前宋司直——你不能喊司直,你喊小姨——說一方水土一方人,咱們家從上到下都壯壯的。斑兒的性格淳樸,未經(jīng)雕琢,不像京中其他兒郎那么崇尚纖細(xì)曼妙,聽了這話感到很高興,說壯好,壯是隨娘。 身后的小淙叔叔一直沒有說話,安靜得出奇,斑兒覺得很怪,回頭看他。金淙正盯著家主的側(cè)臉出神,被斑兒的視線攪擾得一驚,抿著嘴巴不好意思地笑。小淙叔叔不能用漂亮形容,但很有些少男的意氣,方才粉著一張臉,雙眼亮晶晶的盯著他的娘看,斑兒心里生出些異樣,好像也意識到什么,耳根子一下就紅了,迅速把頭給扭了回去,還是用余光偷偷看金淙。北堂岑面上裝不知道,心里思忖要不要把這兩個孩子分開,但轉(zhuǎn)念一想,邊巒說得也有理,愛玩兒就玩兒唄,摸索著就曉得怎么相處了,不用費(fèi)心。她抬起胳膊將斑兒攬在懷里,徹底把金淙的身影擋了個干凈,扶著他的肩晃了晃,說“早點(diǎn)回來,行不行?你在娘的身邊,娘才能安心。”斑兒應(yīng)了一聲,原本很爽朗的一個孩子,十幾年沒有娘也都過來了,如今只是出趟門,跟姐夫回家里一趟,就有些不舍得起來,用額頭抵著北堂岑的肩膀,含含糊糊地膩歪了好一陣。 目送著斑兒離開,北堂岑嘆了一口長氣。說起來得感謝陛下的天恩,這個歲數(shù)的男孩子,既不配人,也不從軍,在京城里頭亂跑,是相當(dāng)惹眼的事,就京中那些兒郎相公成天沒有事干,愛說閑話的德行,錫林這么一個挑不出毛病的人都受了不少窩囊氣。不過面對斑兒,他們可算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滿心滿眼只有羨慕。都說子憑母貴,她位列三婦之首,大總天下武事,膝下連個嗣女也無,只這個一個寶貝疙瘩。斑兒剛一跟她團(tuán)圓,陛下就降旨封了一品誥命。莫說是出門到京畿一趟,就是想上金鑾殿面圣,那也是可以的。只要她一天不倒,她的兒就有一天的好日子過,待她百年之后,將軍府偌大的家業(yè),成箱的田產(chǎn),都是斑兒一個人的,足夠他無憂無慮一輩子了。 拿著梅花絡(luò)子把玩一陣,北堂岑轉(zhuǎn)身往沐院走,準(zhǔn)備洗個澡。拍拍金淙的腰,問道“上午雪胎回來瞧你哥哥,你去看了么?雪胎最近過得怎么樣?” “上午瞧了,說是還挺好的?!苯痄鹊男∧樂蹞鋼涞模膊粫缘萌ツ膬?,暈頭轉(zhuǎn)向地跟著家主走,“但是早上我聽雪胎說,他出門前給老爺請安,看見正堂的紗帳后一幕雪白的方帷,殘燈冷燭,靜置著兩排花花綠綠的皮影,關(guān)節(jié)隨著風(fēng)晃,腦袋骨碌碌直轉(zhuǎn)。就聽到這兒,然后我就出來了?!?/br> “淙兒的膽子比貓都小?!北碧冕?,也像摟斑兒一樣摟著金淙的肩膀,安慰他說“宋大人身邊有個啞侍,小子盡心盡力照顧她父親多年,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估計是給他玩兒的。之前她兩個姑娘下學(xué),我順路去接一下,買了兩個手偶,宋大人后來問我在哪里買的,又給她那啞侍買了一個?!?/br> 這不由得讓金淙有種被愛護(hù)的感覺,可是他的個子沒有公子高,體量也沒有公子大,臉一偏就能埋到家主懷里,這個動作就顯得很變味兒,讓他覺得很羞,輕輕哼了一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光是挨著他,北堂岑就被他劇烈的心跳振得不行,笑著說“你不是小叔叔嗎?怎么這么不習(xí)慣和家主相處?” “我習(xí)慣的。”金淙把臉抬起來,故作鎮(zhèn)定地裝了一會兒,裝不下去,一歪頭將臉埋在北堂岑的胳膊上,哼哼唧唧地說“那要是能多相處,我肯定就習(xí)慣了?!?/br> “哦,是我去看淙兒的次數(shù)少了。”北堂岑有時候會逗他,金淙的年紀(jì)小,動不動就臉紅,很有意思,但要說他臉皮薄吧,跟斑兒湊在一起玩也不見他害羞。 沐院在大將軍府最中間的位置,沿著筆直的一道軸線,穿過儀門往前一間是外堂待客的正廳,經(jīng)過湖園往后一間是北堂家的影堂、三圣神龕和曖堂,在這道主梁上并沒有其他的建筑,就連家主和先生居住的青陽院都是偏的。這是金淙第一次來,沐院的結(jié)構(gòu)疏朗,明亮寬敞,迎門一面前廳,左右堂屋供給休憩,天井正中一圈低矮的白玉砌出火塘,再往后是家主的內(nèi)書房和沐浴場。 三圣中的北母執(zhí)掌兵戎之事,她是火神紅疣的母親?;鹛潦谴髮④姼男呐K,家主每次出征之前,宮里的巫祝都會來到火塘為她蕩穢,身著法衣,口吐火焰,燒去她前路上的災(zāi)禍與惡疾,令她一往無前,所向披靡。武婦家里都要有火塘,不論冬夏,炭火常年不熄,可以保佑家主在戰(zhàn)場上武運(yùn)昌隆,邪祟不侵。男子不能跨過火塘,不利家主,金淙都不敢跟著北堂岑穿過天井,特意從廊檐底下繞了一個半圈,北堂岑已在二進(jìn)院門前等他了。 聽見動靜,冥鴻從內(nèi)書房迎出來。上午時候相府將田畝冊送過來,長史大姨跟霧豹在外頭核對過一遍,遞進(jìn)內(nèi)宅給娘,娘把她揪來書房抄公文,蓋金印,手抄得發(fā)軟。 “好辛苦,我的閨女?!北碧冕χ植洳渌男∧槪婎a上有墨點(diǎn)未干,悄悄用拇指抹開,把她抹成一只小花貓。冥鴻對此一無所察,笑嘻嘻地仰著臉,說“娘洗澡么?我已讓人把地龍燒起來了,正熱呢?!苯痄榷阍诒碧冕砗笸笛矍浦?,想笑,不合適,把折扇抽出來掩住臉背過身去,肩膀一個勁兒地抖。 今天下午有媒公要來給霧豹姑娘說親,她讓冥鴻也去,家主讓冥鴻去青陽院找她大爹拿錢,留著賞人,冥鴻說她跟jiejie有錢,不用,讓家主在腦瓜子上敲了一下,將她趕去了。 冥鴻姑娘一走,沐院就只剩下兩名小侍,都是很淺年紀(jì),一個叫松澗,一個叫云鶴。金淙跟著家主進(jìn)了沐浴場,一汪春池,水汽氤氳。松澗來捧錦戰(zhàn)袍,北堂岑坐在池邊的蟒紋透雕榻上脫靴,拆去吊腿,松開褲腳,把兩只臂環(huán)褪下。 “淙兒?!彼龁玖艘宦暎厣韺⒈郗h(huán)遞去,只見金淙攀著花枝躲在立柱后頭瞧她,巴掌大的小臉白里透粉,神情有些畏怯,又不盡然,一雙眼睛水光流轉(zhuǎn),眉目含情。 淙兒一向是個乖覺孩子,乖覺得讓人起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