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燭陰湖青魚犯竿破山觀夫侍進(jìn)呈
“日子定在廿二,唉,我實在愁啊。差不多過完正月十五,元卿就該回了,她能頂你。你收拾東西,為陛下參乘,回頭班師,我坐車右,你且縱馬,盡快返京。你要是想去探望蘇將軍,稟過陛下,趕在二月二十之前回來就行,還有武舉的卷子要你看呢,別忘記了?!?/br> 直到姬日妍把話說完,北堂岑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陛下與薩拉安追血白馬盟誓的日子,屆時王公子就要跟著薩賀麟珊蠻出關(guān)了?!按蠊媒悖悴桓覀?nèi)ッ??散散心?!北碧冕H為憂慮地望著她,蓮兒那孩子很得母親的青眼,當(dāng)年大姑姐給他改名巳蓮,說是音同四憐,是姬四喜歡的寶寶。 創(chuàng)建使者校尉的草案還沒有敲定,與九夷互市也僅僅還是紙上談兵,姬日妍根本就沒工夫散心。貨物專賣需得有個統(tǒng)一的定價,九夷中只有最富裕的烏塞使用楮幣,其她藩國城邦市場上的硬通貨還是金銀。交易得在官府的監(jiān)管與主持之下進(jìn)行才行,諸如食鹽、茶葉、草藥、香料之類的大宗商品理應(yīng)沿襲專賣制,杜絕私販。只不過為了擴大貿(mào)易范圍,姬日妍私下向少帝提議試行交引制度:商人向有司衙門繳納費用,這筆費用既包含物價,也包含稅費,由官府為商人派發(fā)相應(yīng)價值的交引票據(jù),有了票據(jù)才能提貨——不過她對此有相當(dāng)?shù)膽n慮,這類交引憑證可以直接當(dāng)作貨幣使用,難保不會有人低價囤積,高價拋售,從中牟取暴利,她實在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故而又奏請圣裁,與三法司少卿、典獄卿娘、度支中大婦和御史臺中丞一同修訂律例。律法篇目有次序,一盜、二賊、三囚、四捕、五雜、六具,她準(zhǔn)備從《雜》中將有關(guān)交易行商的章節(jié)摘出來,裨補闕漏,添在末卷,單列為《財帛委輸》一章。 所謂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姬日妍正兒八經(jīng)是關(guān)心民生。不過她也不是全然沒有私心,說到底她靠官府的正經(jīng)生意揩油,雁過拔毛,錦上添花,并不準(zhǔn)備像那些商人一樣時刻盯著風(fēng)向,如蟻附膻地逐利,指靠著投機倒把過活,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我應(yīng)該是去不成江南了。弟妹啊弟妹,二三月份北邊兒青黃不接,南方好吃的多,你多吃點兒,補補,啊。”姬日妍痛惜地?fù)u頭,在北堂岑的肩頭拍了拍,這實在關(guān)乎到她下半輩子能不能無功受祿、白吃白喝地頤養(yǎng)天年,她絲毫不敢懶怠。 “唉,大姑姐,也不要太傷心了。愨王殿下持天女符節(jié),四方游歷,她可以常去探望王公子。”北堂岑說罷,姬日妍難得遲疑,“哦,我也不是…” 不是為著小蓮花。 看著弟妹誠懇的臉色,姬日妍實在難以啟齒,將剩下半句話又給咽了回去,順?biāo)浦鄣亻L吁短嘆、無病呻吟了好一陣子。 “王姎?!笔冀K沉默的宋珩終于按耐不住,用腳將馬燈往水面推了些,開口道“魚都要被你嚇跑了?!?/br> “這大冬天的,哪有魚給咱們釣。不過子佩,你要是喜歡,怎么不自己弄片魚塘?想什么時候釣什么時候釣?!奔斟C進(jìn)交椅中,舒云遞上熱騰騰一杯乳茶,她捧在手里小口啜飲,哈出一口熱氣,道“弟妹,你說是吧?” “但破山觀的娘娘們不是說魚會逐光嘛,白天可能都在燭陰湖的深處,但是晚上見了光,興許會游上來。”交椅對于北堂岑來說有些太矮,她抱著膝蓋,托著腮幫子,嘆氣道“斑兒怎么長大,我給錯過了,沒看見。等小滿像斑兒這么大,我都快耳順之年了。說真的,還是子佩好啊,年輕,魚兒和竹子冠歲時,子佩也才四十二?!?/br> “等世女成年,那我不也才四十九嗎?離老都還差一歲。”姬日妍算算日子,豁然地拍拍北堂岑的手背“你得了吧,活過一百歲的少,八九十還是能努努力的。六十也不算大,你看老蘇桓,她十年前就嚷嚷自己要死了,這不是活到現(xiàn)在嗎?還有林老…” “王姎,岑姐?!彼午窈鋈怀雎?。 “等一下,子佩,我安慰你岑姐呢。她的歲數(shù)大了,虛得很?!奔斟Я讼率郑又馈斑@人都說活七十就是古來稀了,你看林老,我的天娘,這幾年雖然是不大能管事兒了,有時也犯糊涂,得女兒們從旁提點著,但好在是把權(quán)重七七八八地分下去了,各地學(xué)堂掐尖兒地挑,收了三十嗣女,送入藻彤庭。你真是沒看見,太宰承嗣是一水兒的少年娘,素褂金鹿補,白馬過長街,各地上任,任期一年。這不前兩天剛回來面圣嘛,引動萬人空巷地看吶,那大公子小夫婿的,別被迷個好歹的?!?/br> 這聽上去倒像是羨慕人家,或是懷念自己年輕時候了。不過大姑姐二十啷當(dāng)時,人不也爭相看她嘛,都是這樣,一茬兒一茬兒?!坝⒋埔彩菚系穆铮胼呑语L(fēng)雨飄搖,沒有個善終怎么行?”北堂岑笑道“當(dāng)年林老看咱們,就像咱們現(xiàn)在看她們。以后還有的感慨呢,等平?jīng)隹す呐畠汗Τ蓸I(yè)就,從肅國回來,人免不了要稱她為大司馬承嗣,那時不知還有多少人能想起我。” 往昔位于戰(zhàn)場垓心的少年娘慢慢變成旁觀者,激烈的悲喜不再主導(dǎo)她們的人生,湖面總是會歸于平靜的。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正年輕,新的浪潮翻涌、止息,循環(huán)往復(fù)。在經(jīng)歷無數(shù)波折之后,弟妹終于獲得了自己想要的安寧與幸福,那也不過是刀兵入庫、馬放南山;三綹梳頭、兩截穿衣;娛夫弄女、村酒野蔬。淡然而坦蕩地接受衰遲和死亡,就像回家一樣,不再感到抵觸?!氨碧谜?。”姬日妍呢喃著她的名字笑起來,在她的肩頭輕拍。二十一歲那年裂土封侯的北堂正度,早在十七歲就已殺人如麻。戰(zhàn)火紛飛、窮餓侵逼,吏士大小自相啖食,血雨淋濕諸神面。她是抵擋兵厄的功臣之一,會有人想起她的。 “王姎,岑姐,您二位都不要再虛了。五十才開始顯老,差得遠(yuǎn)呢?!彼午竦慕灰螛O緩慢地往前滑動,毛竹釣竿筆直地朝向湖面的方向,“這不像我在釣魚嘛”,她雙手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身子還不停地往前出溜,口吻倒是很平靜“怎么像魚釣上我了?” “真有魚?。窟@大夜里的。你拉呀?!奔斟袊@了一句,幾秒沉默之后,她與北堂岑幾乎是同時意識到什么,二人慌忙起身去拽宋子佩。北堂岑坐著重心太矮,腿又不靈便,第一下沒能起來。交椅不堪重負(fù),‘吱呀’一聲,她又猛地往下一沉,攥緊了兩側(cè)扶手,急得直罵爹。姬日妍連茶杯都扔了,從宋珩手里奪過釣竿就往右后方拉扯,這才沒讓她被魚釣走。 魚的力氣不小,尤其是做困獸斗,力量最多能趕上體重的十倍,最少也有六倍,這魚要有三十斤,掙扎起來起碼得是個北堂正度。宋珩差不多只有半個岑姐那么沉,這種生死角力的事她干不來,遂起身站到一邊去,提了馬燈往湖面照。姬日妍額頭上的青筋直崩,手臂把住了釣竿,舒云想上前幫忙,又實在在乎儀容,顧頭顧不上腳,顧腳顧不上頭,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也沒出多少力。魚身逐漸露出水面,翻滾間掀起極大的浪花,北堂岑這會兒可算是站起來了,拔出隨身的短刀在魚竿上砍了兩下,‘啪’一聲掰斷,握在手里掂了掂,姬四幾乎是從牙尖里把話擠出來的,“弟妹你行了沒?趕緊、趕緊!” ——話音剛落,只聽耳畔尖嘯,風(fēng)聲銳利,直搗耳膜。削尖的竿身刺入水面,其力道之大,著實驚人。姬日妍本以為弟妹這幾年修身養(yǎng)性,不事殺生,誰知她寶刀未老,風(fēng)頭不減當(dāng)年。水下的巨力幾乎是在這一瞬間便消散了,姬日妍將釣竿扔在地上,一身輕松地拍了拍手,被竹竿貫穿的青魚如同溺斃的浮尸緩慢顯露,肚皮朝上,已無掙扎。 “子佩你的手沒事兒吧?”姬日妍拍拍舒云,示意他將死魚拉上來,瞇著眼打量半晌,說“這魚恐怕真的得有快三十斤。”隨即扶著北堂岑的胳膊感慨道“一竿子從當(dāng)間兒扎下去,魚腩最精華的那五兩rou應(yīng)該是沒了。”說著,摸到她胳膊底下垂散的布料,是發(fā)力過于迅猛,給掙破了。姬日妍一低頭,樂著扭過頭,對宋子佩道“瞧瞧,你岑姐還搭件兒衣服?!?/br> “魚口脫險,實在多謝岑姐?!彼午裼袝r見野渡煙重,春潮帶雨,也喜好扁舟橫臥,在葦草中釣點小魚小蝦小螃蟹。她是個病弱的文人,追求的只是點意境,喝點小酒,煮點香茶,船系在河岸邊的石臺上根本不解開,槳更是碰都沒碰過。她這輩子頭回碰上這么大個魚,沒反應(yīng)過來,遲遲不肯松手,差點被扽水里去,得虧是沒有貿(mào)然起身,否則失去平衡,泥地上摔個大馬趴?!皼]什么謝的。咱們子佩還挺厲害,悶聲不吭,給家里添個菜?!北碧冕虢o舒云搭把手,剛往前一步就覺得身上竄風(fēng),低頭一看,除了胳膊底下,錦袍的后腰也在起身時被交椅的斷面勾住,扯了道極長的口子。 “這破椅子?!北碧冕挥墒?,踢了一腳交椅的殘骸,藤編的椅面讓她給坐塌了,連著扶手都拽斷,她剛剛陷在里頭,大胯被卡住,怎么都起不來。三個人各有各的狼狽,宋珩的衣擺、褲腿和鞋面上都是淤泥,姬日妍自己把乳茶潑了一身,黏膩膩的,還有股子膻味。這還玩兒什么?回破山觀收拾干凈都后半夜了。 今晚沒有月亮,山路還是挺黑的。宋珩提著馬燈為岑姐照明,舒云用披風(fēng)裹著大青魚,傍在姬日妍身邊慢慢走。 裸、鱗、毛、羽、昆皆被同一位母親哺育,存在本身就是意義,其重量絕非等而下之。到了破山觀,就得遵循廟里的清規(guī)戒律,巫祝娘娘處理rou食的流程比俗世復(fù)雜得多,內(nèi)臟和鱗片埋入土壤,頭尾連著脊椎明日一早得沉入燭陰湖底。這么拆解下來,還剩十七八斤魚rou,宋珩釣到的大青魚,北堂和姬四都讓她做主分配?!拔矣讜r在三圣廟暫居過一段時間,知道孩子們的生活清苦,這些rou分分也不多,留著孩子們打牙祭?!彼午裥χ送乒履锬?,難得有些羞赧,道“兩位jiejie都讓我做主,我就借花獻(xiàn)神了?!?/br> 月上梢頭,幾人正欲告別,各自回房,掌孤娘娘忽然道“北堂將軍,留步。” “娘娘?” “是這樣,將軍。青魚的枕骨上有一塊石,其色橙黃,其形似心,質(zhì)地如琥珀,名為魚驚石,驅(qū)兇辟邪,納福納祿,可防止小兒驚厥。”掌孤娘娘將一把銅剪遞過去,道“煩請將軍幫我把魚頭沿著胸鰭大關(guān)節(jié)剪開?!?/br> 北堂岑沒怎么見過青魚,自然也沒見過魚驚石,但殺生屠宰確是她所擅長。刀刃簡斷直截地破開咽顱,舌與腮在月光下呈現(xiàn)一種森然的冷紅,北堂岑兩手掰開頜弓,使魚頭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暴露,充盈的血水順著她的大魚際流向神門。掌孤娘娘實際上很有些害怕面對新鮮的血rou,猶豫再三,才用銀勺磕磕絆絆地從枕骨處撬下直徑半乍的扁圓角質(zhì),明顯地松了口氣,“魚驚石不可卒得,需要陰干半月,使其質(zhì)地堅硬,腥味消散,然后上油保養(yǎng),拋光打磨。之后我會派人送往將軍的府上,還望將軍惠存?!?/br> 直到這會兒,北堂岑才意識到掌孤娘娘是要將魚驚石送給小滿,不由笑道“多謝娘娘垂愛?!?/br> 在木桶里簡單涮了涮手,北堂岑這才回了廂房,新來的兩個小侍子在西開間的通房里做針線,守著熟睡的小滿,北堂岑挑開珠簾瞥了一眼,擰身往內(nèi)室去了。齊寅穿著單衣,垂頭坐在妝鏡前,長發(fā)攬在一側(cè),梅嬰正給他揉肩膀。兩人低聲說著閑話,北堂岑從外頭進(jìn)來,破衣爛衫的,惹得梅嬰好一陣笑,“家主,您不是和王姎她們釣魚去了嘛,怎么搞成這樣子?您和魚搏斗了?” 齊寅扭頭去看,只見家主背著襻膊,袖子擼至手肘,腋下的布料被扯裂,后腰的位置也勾絲,絮絮糟糟一團(tuán)。“不提了,和魚沒搏斗,跟椅子差點兒干起來。”北堂岑聞聞手指,皺眉道“我剛拆了魚頭,有味兒,給我洗洗。” “梅嬰,快打熱水給洗,我那兒有澡豆?!饼R寅沒起身,只是比劃,指著自己的妝奩。北堂岑走到齊寅身后,用手腕蹭蹭他臉頰,問“怎么,累了?” 原本就不能生,只是帶一下,還拿喬作態(tài)地裝出一副辛苦樣子,簡直就不成個體統(tǒng)。齊寅意識到這點,立馬將自己從倦怠的狀態(tài)中調(diào)整過來,回身望著北堂岑,笑道“沒有啊,就是有些不習(xí)慣,平時家里少有熱鬧。別看咱們姑娘少半條腿,有勁兒呢。也就公子能抱她坐會兒,公子的眉眼像你,小滿瞧不出來。” 也是,錫林向來喜歡安靜。北堂岑坐在床邊,脫了衣服,袒著上身。梅嬰打來熱水,她搓了澡豆洗洗涮涮的,將手放在鼻子底下聞了半天。好像是沒味兒了,又讓梅嬰聞,問“還有沒有?”梅嬰搖頭,取來潤膚的脂膏為她涂抹。 洗干凈手,換了身衣服,北堂岑撣撣衣擺起身,看那架勢是又要去別的地兒歇著。齊寅給梅嬰使了個眼色,后者起身掩上了隔間的門,兩手背在后頭,調(diào)笑著問道“家主這是往哪兒去?夜深了,這么整整齊齊,不為著正經(jīng)事兒?!?/br> 燭火昏黃,梅嬰穿得單薄,面若敷粉,唇若施脂,勾著她的指尖,將她往榻上引。北堂岑撳住了梅嬰的腰,不經(jīng)意地摩挲著,望著齊寅解釋道“這不是怕你的心境沒有平復(fù)嘛?!?/br> “所以你前天有事兒和邊家子說,進(jìn)了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連燈都吹了?”齊寅依傍著北堂坐下,攬住她的雙肩,梅嬰偎坐在地,替她脫靴,將吊腿也一并拆解掛上。這是再想走也不能了,北堂岑順從地枕著齊寅的胸懷,也不說話,只是笑,抬手摸他的臉,問“今天怎么轉(zhuǎn)了性兒?我先問問清楚,回頭我一走,你又不待見梅嬰?!?/br> “素日里是我處理大將軍府的內(nèi)政,而今又有了世女,往后難保會疏忽你的感受。我就不如梅嬰了,他服侍你也慣了,我顧不上你,打發(fā)他給你解解乏。”齊寅又怎會直說他擔(dān)心自己年老色衰?當(dāng)即也只是將金簪捏在手里,捻動兩下,緩緩抽出來。琥珀冠滾落一旁,北堂岑攏了攏長發(fā),探尋的視線順著梅嬰裸露在衣外的皮膚往上,拂過肩頸,落于臉容。燭火昏昏,她的眼風(fēng)如盛夏的日光般明火執(zhí)仗,梅嬰臉頰透粉,情意綿綿的雙眼泛著水澤,喚了聲‘家主’,便親密地貼上來。先生在一旁,他也不敢湊得太近,只在家主的胸脯落下一連串細(xì)碎的吻。 齊寅從來就沒有真的拿梅嬰當(dāng)他的棣華兄弟來看,娘陪過來的使喚小子而已,說破大天去也是下人。是家主喜歡他,疼他,和他貓鼠同眠,慣得沒轍。梅嬰又善應(yīng)對,喜謔浪,很得家主的心。齊寅在人前一貫是不貶損梅嬰的,不僅不貶,還得夸他,極力地贊他忠誠、貞烈,一心維護(hù)家主,讓外人都知道他身上有值得愛的地方。否則人背地里會說,魚找魚、蝦找蝦,關(guān)內(nèi)侯是家生奴婢的出身,她改不了喜歡下人。 “哦,是,錫林現(xiàn)在是慈父了?!北碧冕Φ妙H為愜意,屈起手指刮蹭著齊寅形狀趁手的下頜。 “什么話?!饼R寅面色一紅,讓她躺在自己腿面上,用拇指根部輕揉著她的神庭,拉按至四神沖,用掌根緩緩揉按著膽經(jīng)所過之處。齊寅知道自己確有些木訥,對感情也遲鈍,加之大房的身份壓著他,很多事他想做,卻又不能、也不敢做。家主偶爾覺得他有些無趣,也是尋常,總比自降身價要好。不過家主的心底很尊重他,齊寅是知道的,他對家主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作為大房,獲得家主的尊重比疼愛更重要,他已經(jīng)想好要讓步了——也沒有完全讓,他還是會盡力將家主留在他這兒過夜的。 這該是錫林最近才跟雪胎學(xué)的,想也知道是子佩那妮子受用,她思慮過度,失眠多夢,有時凌晨醒轉(zhuǎn),頭顱內(nèi)側(cè)如滾水沸騰,思緒如氣泡爭先恐后,反復(fù)鑿打。倒不像子佩,北堂岑自認(rèn)為是個不怎么愛動腦子的人,不然怎么頭發(fā)多呢,極厚實的一把。不過偶爾這么摁摁,倒還挺舒服的。 家主應(yīng)該是受用,臉上逐漸浮現(xiàn)些許困乏的神情,眨眼的頻率慢了下來,雙眉舒展呈缺月般的弧度。梅嬰側(cè)身偎坐在她雙腿間,探出舌尖舔吻著她身上的瘡疤,吮出細(xì)碎的吻痕。那些殘存的印記很快便浮起豐盈的緋紅,皮膚之下的血rou纏絞得熱辣,激起零星的麻癢。北堂岑吐著長氣,收緊了雙肋,溝壑的輪廓在她上腹浮現(xiàn)得更加清晰,隨著心肺的張弛而再度舒展,梅嬰撫摸她腿根的刻痕,低頭咬一小口,留下略微凹陷的齒痕,隨后又討好似的舔舔。 輕微的酸痛并沒有讓家主感到不適,反而很有些情動,她似乎喜歡這樣。從前齊寅只是擠兌梅嬰,說他惑誘家主,無所不至,殆不為恥,對此并沒有直觀的感受。只要家主受用,梅嬰就會去做,光吻她的疤痕還不夠,居然還用牙咬,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瘀紅。家主的手搭上梅嬰肩頭,迭指輕叩兩下。梅嬰會意,隨即俯身下去,埋首于她兩腿之間。聽得水潺于溪,音律和諧,不絕如縷,家主的手上施了兩分力。齊寅看見梅嬰的鼻尖已然抵上了家主的小腹,低垂著長睫,頭發(fā)挽在一側(cè),露出水色粼粼的鎖骨和雪白的胸膛。他眉頭微蹙,像是有些吃痛,眼尾立即濡濕了,唇舌間淌出幾聲低低的哀吟,叫人臉紅。 往常他服侍時,呈現(xiàn)在家主眼底的也是這般畫面么?遠(yuǎn)山似的發(fā)際,顫喘的舌尖,梅嬰的眼風(fēng)悱惻,引人入勝,虛柔的喉音實在讓人無法對他置之不理。齊寅臉上發(fā)燒,他看見家主溺于欲海,儼如被俘獲的野鹿,關(guān)節(jié)與骨骼的形狀凸顯,臂環(huán)如裝飾般陷入皮膚,連同肌rou的走向形成充滿韻律的山巒。他撫摸著那寬扁的金飾,相互競逐的鬼怪與踏火焚風(fēng)的虎神,須得斷腕取之的戰(zhàn)利品,為她招來災(zāi)禍又護(hù)她無虞的法具。只有足夠壯美的女人才能戴得上臂環(huán),體脂均勻地包裹著肌rou,既不緊箍也不松懈,厚重的金屬在她身上輕若無物。 “正度…”齊寅忽而感到些微焦燥,俯身親吻她的唇,將她熾熱的吐息吞下。指尖、指腹、掌心,依次接觸正度溫?zé)岬钠つw,她喘息愈發(fā)急促,心臟敲擊胸肋,在齊寅的掌心鐸鐸有聲。充盈與滿足填入齊寅的心胸,他吻上正度的脖頸,如愿感知到她皮膚下汩汩涌動的血脈。他的正度是個強盛的女人呢,年輕時猶有幾分尋釁的張揚。 “錫林。” 喉頭充血,氣道狹窄,她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情欲的啞然。齊寅聽見她頸項間的軟骨浮動,帶出脆嫩的痙攣。盡管此刻是梅嬰服侍,但仍然,她念的是他的名字。齊寅感到釋懷,那之后又難免幾分得意,他甚至從中獲取某種奇異而隱秘的快感,某種獲勝的僥幸。 頜骨與手掌都酸痛,家主今天興致格外好。梅嬰專心吸吮著那枚充血的赤珠,時而輕輕摁揉,兩指擠進(jìn)濕熱的花xue,在麥齒與琴弦之間反復(fù)挑抹。書上寫了,即便家主正值壯年,在房中也要懂得養(yǎng)生才行。夫侍要進(jìn)退欲其疏遲,使其情動而止,這樣才能固本培元,使家主保持血氣充盈。醫(yī)籍上說一動不瀉則氣力強,再動不泄耳聰目明。梅嬰在心里記著,暗自盤算,那吞絞他指節(jié)的甬道再次有節(jié)律地輕搐,家主在他肩頭捏了捏,長舒一口熱氣。 四動不泄,五神咸安,血脈充長。梅嬰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家主的手掌順著他的腰往前撫觸,握住了他的胯骨,四指隨之陷入柔軟的臀rou,將他往身前拉。梅嬰笑了一下,將重心往后放,仍在原地不動。先生在跟前,他才不過去呢,只是迎著家主灼燙的視線,用手指輕佻地?fù)徇^舌尖。黏膩的情液將他雙唇染得亮晶晶的,家主抬手想擁他,梅嬰一擰身躲開了,靠在床尾坐著,從懷里抽出紅羅帕,攪在手指間,低頭抿了抿唇畔,故意作出委屈的情態(tài),說“家主也不喚我,也不親我,就捏一下兒讓我下去,盡興了再捏一下兒,讓我起來。我沒意思,往后不同你們玩兒了?!?/br> “確是將你委屈了,這可怎么好?”北堂岑就是喜歡梅嬰這貫會跟人起膩的模樣,屈起右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斜支著頭頸端詳他,調(diào)笑著喚道“梅嬰,梅嬰?” 哪里就經(jīng)得起家主這兩句喚?梅嬰沒忍住地笑出來,應(yīng)了一聲,往她的跟前湊,臉頰狎昵地廝磨起她的掌心?!巴蠹依锶魜砣耍阋苍摱嘁娨?。坐著陪一會兒,也好叫人知道侯夫婿是溫克性兒,否則房里哪有你這般好模樣的侍人?”北堂岑輕輕撥弄著梅嬰的耳垂,頭臉也沒個巴掌大,耳垂厚得很,圓融融的,戴不大點的珍珠耳鉗,是福相?!凹抑髟趺催@樣說?先生的賢名哪里就拴在我身上,我就是又黑又壯,也不礙著先生是好個性。”梅嬰邊說邊用手指輕點北堂岑的唇畔。家主的下唇邊緣有米粒大的凸起,不細(xì)看卻也看不真著,就像是水珠兒似的。 王府調(diào)來的人都有眼力,不知何時就在外頭守著。齊寅起身下榻,說要熱水,小侍答應(yīng)一聲,擰身去了,齊寅將茶具端來,擱在床邊,瞥一眼正同家主膩歪著梅嬰,笑著擠兌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打小兒跟了我,梳上頭便在房里伺候。上鍋抹灶的事從不叫你干,怎么又黑又壯?” “我這不就是這么一說嘛?!泵穻胍娤壬貋?,便挪到桌前坐了,收拾著北堂岑換下的衣服,迭兩下攏在懷里,感慨道“還不是托了先生的福氣,才有我的今日。換二個人家,就是側(cè)室過得也不如我。我可是一心向著家主和先生的,人說先生的閑話,我臉上是笑的,心里恨不得將他藥啞了才好” “家主一力抬舉你,你這性子也收斂些。”齊寅坐在床邊,將茶水遞給北堂?!笆?,先生說得是?!泵穻胪现L音兒不情不愿地應(yīng)了,抱著錦袍道“我去小世女那屋兒拿兩件尺頭來比一比。家主這罩袍也不能穿了,裁開給小世女的衣服做個滾邊兒?!?/br> “這大夜里的,一會兒就歇了,留著明兒再說。”北堂岑正懶怠,就著齊寅的手呷了一口釅茶,見不燙,便叼著杯仰頭,一飲而盡。 “很快的,我畫一下,明兒再裁?!泵穻胄χ鋈?,北堂岑低頭將茶杯擱下,湯水順著下頜滴落在胸膛,齊寅用帕子為她擦拭,俯身愛惜地吻一吻。侍人端著熱水和銅壺進(jìn)來,服侍洗漱安置,夜幕中的燭陰湖暗流涌動,北堂確有一瞬的心旌搖動,泊于夫侍低垂的睫羽上。她先洗罷了,靠在床里,百無聊賴地掰直左腿,夠著腳尖趴在自己腿面上。 因著齊寅說要隨時起來照顧小滿,她那么大一只攤平了躺著格外地礙事兒,怎么都不肯讓她再睡外邊兒,被衾裹著她的枕頭往里一丟,小侍不敢忤逆先生的意思,悶聲不吭地為她打鋪。 “錫林,你今天怎么不把自己抹得香香的了?”北堂岑見他沒有涂抹潤膚的脂膏,很有些不稱心,遂直起身子,伸手捉住齊寅的手臂,將他引進(jìn)懷中,手掌不輕不重碾過他的腿根,“要我?guī)湍隳▎幔俊?/br> “別這樣,我好容易才忍住了。”齊寅小聲推拒,忙不迭地將北堂岑的手撥開。他就怕家主跟他來這個,自己盡興了才騰出功夫逗弄他,把他懸吊在瀕臨釋放的邊緣,總也不給個痛快。家主不為所動,反而變本加厲地叼住了他的肩膀,牙尖輕輕碾磨著,又痛又癢。好好個娘們,也不知怎么,就愛咬人,齊寅笑著躲,躺倒在床上,用手臂撐住了她的鎖骨,在她后腰安撫個不停,告饒道“實在是晚了,我有些疲乏,困得不行。你都不知道,你女兒多有勁兒,要不是邊巒從她午睡醒抱到擦黑兒,我真已經(jīng)熬不住,要睡著了。” “好吧。”北堂岑不怎么認(rèn)床,卻習(xí)慣將一條腿垂在地上,故而很有些不適應(yīng)睡在內(nèi)側(cè)。她摟住了齊寅的腰,怎么都安分不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胸肋撫弄,摸手把件兒似的。錫林的睡姿好得不得了,聽說世家公子都這樣,從小就有幾個長仆不睡覺地盯著,稍一翻身就得喊醒,別說什么打呼磨牙,呼吸聲重了都不行,說是日后會影響到家主的睡眠。北堂岑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很習(xí)以為常了,放在剛同床那會兒,身邊直挺挺躺個人,她的睡眠還真差點被影響到。 “不過錫林,你到底為什么轉(zhuǎn)了性兒。以前梅嬰到沐院書房來找我,無非是經(jīng)過了,進(jìn)來說兩句話,噓寒問暖一下,回去你就不給他好臉?,F(xiàn)如今是怎么?” 現(xiàn)如今呢,是他沒了從前能依仗的清貴身世,這樣的姻親關(guān)系,在朝堂上不僅不能成為家主的助力,反而容易成為拖累,又年歲漸長,恐怕自己正在老去。好在是即將返鄉(xiāng),過悠閑的隱居生活了,他希望能夠用年輕姣好的顏色挽留住家主的心。如果家主不喜歡梅嬰了,還有新來的兩名小侍,如果他們也不行,那就再換新的。像表姐說的那樣,她雖然不會永遠(yuǎn)年輕,但她身邊的侍人永遠(yuǎn)都是最年輕漂亮的那些。 “那時家主要建功立業(yè)。梅嬰的性格熱烈,又愛纏人,讓家主分心。美侍驕仆不是閣閫之福,身為大房,我豈能給他好臉?”齊寅對家主說實話的時候少,也不覺得虧心,誰家不是謹(jǐn)慎小心、斟字酌句地保全恩愛呢?他撫上北堂岑收攏在他腰間的手臂,低聲道“現(xiàn)如今么,不一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