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幾分鐘過后,她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徐薇涵知道嗎?」 「應(yīng)該……不知道吧?!棺焐夏堑罓繌姽雌鸬男θ葸€在,彷彿我正嘲諷著自己。她的眼眶盈滿著淚水,聽到我否定回答后表面張力支撐不了她的眼淚,淚珠應(yīng)聲落下。 她就這樣孤獨地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著,然而我卻不知道她是為了什么而哭泣,看著這樣的她,心彷彿被什么觸動著,那份悲傷的情緒似乎也渲染了我、渲染了整間病房,我們各自呼吸著這樣的空氣,各自有著不同的情緒。 她哭了多久,我不知道,也許一分鐘、也許五分鐘,對于時間我其實很不會拿捏,對我而言,看著她哭的那段時間像是過了半世紀(jì)那么久,源自心里的罪惡感不斷地加深我對她的抱歉,明明沒有什么好抱歉的,但我就是覺得我愧疚她。 沒能伸出手安慰她,我為此而感到歉疚,因為我選擇了傷害她。 「那天晚上的話,請你忘了吧?!蛊踢^后她抬頭,那空洞的眼神瞬間闖進了我的視線,「那天我喝了點酒,情緒有點失控,抱歉了?!?/br> 「嗯。」我點了一下頭,簡單的告訴她我的回答后伸手打開了一旁的抽屜,拿出我寫好了那封信,隨后起身走向她,「給你的?!?/br> 她用著有些疑惑的眼神收下了那封信,問我:「可以看嗎?」 「隨便你。」 我聽到了紙張從信封里被抽出的聲音、被打開的聲音、修寧呼吸的聲音還有非常細微的啜泣聲,她用力的握著那封信,紙張因為壓力而產(chǎn)生的皺折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明顯,她的手顫抖的非常明顯,頭也低的很低,儘管如此,她還是握緊著那封信。 「請你加油?!?/br> 那是她在看完信后的唯一回應(yīng),隨后她匆忙的拿起地板上的包包,迅速的離開我的病房。 我知道她哭了,因為她那震聾欲耳的哀號聲穿透那扇房門,就像一把利刃不斷地來回割劃我的胸口,我極力的忽視自己血流不止的內(nèi)心與她心如刀割的哭喊,閉上雙眼,然后拋開所有顧忌,堅守著我的決定。 加油。 週遭又變得安靜是隔了多久以后的事呢?大概不到十分鐘吧!我緩緩地張開雙眼,耳朵里的水因為輕微的晃動而滑進了更深處,胡亂抹去眼角那似有若無的冰冷感后,我將右手的拳頭松開了些,手心里那張字條上的字跡變的有些模糊,黑色的筆跡夾雜著汗水染灰了週遭的白色。 「我去買早餐……」我看著那張紙,用著屬于自己的聲音唸出那段文字,然后我發(fā)現(xiàn),那是我第一次仔細聆聽自己的聲音。 幾分鐘過后,我的房門被敲了兩下,用著不太大也不太小的音量說完請進后,我看到提著一袋早餐的阿輝笑臉盈盈的走進了我的病房。 「你的。」他遞給我一包用白色紙袋包起來的謎樣物和一杯溫紅茶,「藍莓貝果和紅茶?!?/br> 「謝謝?!刮艺Z氣平淡的對他說著感謝,但說實話,我有些訝異,因為他竟然還記得我最喜歡吃的早餐是什么。 他一臉滿足的吃著口味不明的漢堡手里還拿著大杯冰紅茶,看著那樣的阿輝,我想我笑了。 「啊對了!」突然,他用著充滿喜悅的臉龐對我說:「等一下陪我去空中花園好不好?」 「為什么?」 「突然想看花?!?/br> 「……可是空中花園沒有花。」我很認(rèn)真的對他說,因為空中花園真的沒有花,那里只有盆栽,而偏偏盆栽里的植物都不會開花。 「那我想看海。」他臉上的笑容沒有退去,手上的冰奶茶還剩一半。 「好?!共恢罏槭裁?,我無法拒絕他。 到了空中花園我才知道他去買早餐的時候順便買了一顆棒球,他說那是牛奶罐附贈的禮物,而牛奶在他等早餐的時候喝完了,但我知道他在說謊,因為塑膠包裝的右下角貼著白色的售價貼紙,可是,我沒有戳破他的謊言。 我知道就算我拆穿他的謊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們還是會在空地里玩著丟接球的游戲、還是和彼此說出一些稀松平常的話、還是會在大太陽底下喊著好熱,那樣的劇情,不管怎么樣都不會有所改變。 那就像是早該出現(xiàn)的劇情,只是太晚上演。 「哥?!拱⑤x站在離我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對著我說:「對不起。」 我伸出準(zhǔn)備丟球的右手,在手指施加了一些力道后感受著棒球上凹低不平的紋路,然后奮力地朝他丟去,阿輝沒有接住,因為我丟偏了。 他匆匆忙忙的追著那顆偏離行徑路線的棒球,而我站在離他有些距離的地方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當(dāng)他被紅磚絆倒的瞬間,我很不給他面子地大笑了一下。 然而,那樣的笑到了最后卻使我的眼眶滲出了淚水。 「你怎么了?」阿輝著急的站在一旁看著我,而我則是一句話不說的讓眼淚恣意的奔流。 他的手足無措,在此刻卻讓我感到溫暖。 有人會因為我的悲傷而慌張,我竟然為此而開心著。心里的某個自己正嘲笑著自我的丑陋,同時也為自己的可悲感到難過。 我一直想忽略的那個自我缺陷,已經(jīng)明顯到我無法假裝看不見了,那鮮艷的自私,如今已擴張蔓延到我必須面對它的地步了。 于是我崩潰了,只能藉由哭這種無法解決問題的情緒來宣洩內(nèi)心的坍塌。 說出我丑陋的內(nèi)心,讓自己好過點吧。 這是我的決定,所以接受接踵而來的人心險惡吧,阿輝。 「阿輝,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喔!」我抬眸,微笑著說:「我對不起你們?nèi)康娜肃?!?/br> 阿輝面容嚴(yán)肅的聆聽著我說出的一切,他大概是無法接受我口中的真相,所以不斷的拜託著我別再說下去了。 然而我無法滿足他的期望,因為只要有一點隱瞞遺留在我的心里,我就無法坦然無恙的進入手術(shù)房。 這是第幾次我無視他人的感受,逕自的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了呢? 我說,會選擇動手術(shù)是因為我想讓在我身旁的人記得,我曾經(jīng)為了自己的生命而付出過努力。 我說,會選擇不告訴南是因為我想讓她永遠記得我,倘若我手術(shù)失敗了,那么我就會永遠活在她的記憶里,或許是憎恨或許是悲痛,我都無所謂。 因為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只要她記得我就足夠了。 我告訴阿輝,我早就猜到他會喜歡上南了,但我選擇假裝不知道,因為我想不管到最后是誰住進南的心里,她一定都會記得我。 如果她拒絕了阿輝,那么就證明了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是如何;如果她答應(yīng)了,那么她會對我抱有歉疚。 「為了活在你們的記憶,我選擇做出這樣的事情。」我依然微笑著,阿輝的眼神有些分神,馀光中,他手里的棒球有些變形,我伸出手試圖拍拍他的頭,卻被他一手揮開。 「對不起。」我說。 語畢,我緩慢的撐起身體,畢竟數(shù)十分鐘的蹲姿是很累人的。 在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回醫(yī)院內(nèi)時,阿輝拉了我的手一下,我轉(zhuǎn)過身子望向他,然而他卻沒有看著我,他將他手里的棒球用力地放在我的手上,然后低著頭走到方才我們玩丟接球游戲時的位置。 「丟過來?!顾ь^,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我愣然的看著站在我對面的他,而那顆想回到病房的心也因為他的笑容而動搖了。 「哥!丟過來吧!」他依然朝著我大喊,臉上的笑意絲毫沒有淡去,「不是說好要玩到三點的嗎?」 最后,我丟出了那顆變形的球,而那顆球也不偏不倚的飛進了阿輝的手里。 「丟得好!」阿輝朝我燦笑了一下,無可否認(rèn)的是,看著那樣的阿輝,我得到了救贖。 之后,我們又再次玩起了丟接球的游戲,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我們才剛吃完早餐、剛到空中花園、剛拆開棒球的包裝紙。 然而我們都很清楚,幾分鐘前的那段現(xiàn)實,并非夢境。 「哥?!箷r間正好是三點,阿輝接下我投出的棒球后站在原地用著普通的音量與嗓音對我說:「我相信你。」 「相信什么?」相信我就是個自私的人嗎? 「我相信我永遠的哥哥,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乖谖覝?zhǔn)備揍他一拳之際,他微笑著說:「所以他會說出那樣的話,只是因為害怕?!?/br> 「怕什么?」 「你自己知道?!顾麑⒛穷w棒球輕輕地往上丟,大概飛了十公分左右后順著原來的軌跡回到他的手中,他看著我說:「回去吧?!?/br> 我和他肩并著肩慢慢的走回病房,他的手沒有停止過那輕巧的拋丟動作,而那樣流暢的動作因為一個陌生人的擦撞被迫停止,阿輝毫不在意的彎下腰撿起那顆棒球,隨后又開始玩著它。 「你好像很喜歡這顆棒球?!?/br> 「嗯?!拱⑤x的視線認(rèn)真的專注于那顆棒球,嘴角勾勒的弧度很明顯,「因為意義非凡?!?/br> 我在心里暗自期待著它意義非凡的理由,是因為它包含著我們的回憶。 對我而言,這是我和阿輝一起寫下的第一個回憶,就算它只有薄薄的一頁章節(jié),也是獨一無二的記憶。 阿輝,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我在心里這樣的問他,然而內(nèi)心的聲音倘若不說出口,思考的再多再復(fù)雜都是不會有答案的,那道難題就只能存放在心底,慢慢的淡去,直到最后了無痕跡。 那樣的結(jié)局,真的可以嗎? 將所有的問題放逐記憶,真的好嗎? 「為什么意義非凡?」在一番的內(nèi)心糾結(jié)之后,我選擇提出疑問。 「因為是早餐店送的?!顾χf,然后將那顆球拿到我的眼前,「現(xiàn)在送給你,有早餐店阿姨滿滿的愛心喔!」 我有些無奈的收下號稱有早餐店阿姨滿滿愛心的變形棒球,但奇怪的是,我并沒有因為阿輝的回答而感到失落。 我盯著那顆球看了好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阿輝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他陪著我以極緩慢的步伐走回病房。 「快七點了?!顾粗鴴煸诩儼咨珘ι系臅r鐘,低聲的說。 「嗯,今天要結(jié)束了呢。」我看向窗外的漆黑,一邊體認(rèn)著時光的流逝,一邊微笑著說:「明天……就要一決勝負(fù)了?!?/br> 「要贏喔?!顾碾p手緊緊的交握著放在小木桌上,「一定,要贏喔?!?/br> 「嗯,一定。」我依然微笑著,用盡全力的微笑著。 我,會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