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一上學期的十二月中旬，是學校的校慶。

    因為我的運動細胞從小就不太爭氣，一直以來，都沒有參加什么運動比賽的機會，這一年當然也不例外。運動項目的選手全都沒有我的份，連趣味競賽也因為速度比不上其他人而未能參加。雖說是習慣了，難免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運動會當日，幫忙拿著一堆外套站在cao場中央的草地，凝望正在笑鬧兼為等會的趣味競賽熱身、練習的同學們，我的嘴邊也不自覺地揚起笑容。

    「小雅，這個也麻煩了?！箯奈遗赃吔?jīng)過時，張逸凡很順手地就將他的外套掛到我肩膀上。

    「哇啊……」反應(yīng)不及差點讓他的外套滑到地上，我連忙偏頭用下巴抵住外套的一角，但這動作實在很滑稽?！敢獟炀蛼旌美玻　?/br>
    回頭望過來，他居然還原地笑了兩聲才走過來把外套的位置調(diào)整好。

    可惡，早知道他會有這種反應(yīng)，我就讓外套掉下去吃土。

    在這同時，走向隊伍前方的張逸凡高舉起雙手拍了拍，「大家靠過來一點！我要清點人數(shù)！」

    隨著班上的隊伍逐漸往前靠攏，我也跟著移動到了隊伍最后方，以免妨礙到身為體育股長的張逸凡算人頭。

    「奇怪，恬琪還沒有回來嗎？」自言自語著，我踮起腳尖，目光往人群內(nèi)搜索。

    環(huán)顧了一圈，依然沒見到方才被朋友拉去看活動中心內(nèi)社團表演的恬琪。

    恬琪在運動項目上的成績很優(yōu)秀，班上女生百米賽跑的代表選手跟大隊接力都有她的位置，趣味競賽也不例外；稍早時她的百米賽跑決賽還得了第二名。

    在我困惑的同時，隊伍最前方也傳來了張逸凡的叫喚聲：「小雅！趙恬琪人呢？怎么還沒來集合？」

    我看見他手中拿著趣味競賽的名單，大概是人數(shù)不夠正在做確認吧。

    「她被朋友拉去禮堂，應(yīng)該等等就回來了！」我扯開嗓門喊道，隨后又苦惱地皺了皺眉，「還有多少時間啊，要我去幫忙找找嗎？」

    說要找……但其實我沒把握能在偌大又擁擠的禮堂內(nèi)把恬琪找出來，尤其表演時的禮堂除舞臺外，所有的燈會全部調(diào)暗，要在這樣昏暗的環(huán)境里找人更是難上加難，而且我在光線不佳時眼睛的辨識能力非常差。

    正當我露出猶豫的神色時，張逸凡就舉起掌心對著我，比出一個「等等」的手勢，將手中的名單暫交給排頭的人后朝后方走來。

    「小雅，你留下來補人數(shù)，可以嗎？」一開口便衝著我詢問，張逸凡難得露出有些無奈的神情，「參加者不能重復，我剛剛算了一下，名單上的還缺五個人沒到，我已經(jīng)叫前面來加油的四個人幫忙補上了，現(xiàn)在還差一個。」

    所以意思是……在場剩我可以幫忙湊人數(shù)了？我愣了一下。

    明明早上在教室就再三提醒過集合時間，方才司令臺也幫忙廣播了趣味競賽的同學該集合了，怎么還有這么多人沒到呢？

    「還是，讓我去找找那些沒到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張逸凡先行截斷了，「但你不一定找得到他們啊。如果找到人前比賽就開始了，我們又缺人，等于就必須棄權(quán)了，這樣還不如你留下來待命吧？至少不會讓我們班缺人?！?/br>
    這段話讓我噤聲了半晌。他說得很有道里，像在剛剛點名時就已經(jīng)全盤考量好了，相較之下我去找人的想法就顯得很短見。

    「可是我速度很慢耶！會不會拖累班上？」這并非推拖之詞，而是實話，我真的運動白癡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次的趣味競賽項目是跳繩，必須一邊跳繩一邊跑到十公尺外，繞過橘色圓錐再跳繩跑回來。在班上練習順便選參加者的時候，我?guī)缀跏侨揭唤O五步一跌，讓同學們都嘆為觀止，也一致同意絕對不能讓我上場……畢竟在閉幕式的時候，讓一個摔得鼻青臉腫的班長當排頭帶隊實在太不人道了。

    「慢慢跑就好啦。跑的時候不要看別班的進度，去的時候看著交通錐，回來的時候……看著我就好了，我會去站隊伍最前面?！箯堃莘仓钢约?，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讓我整個哭笑不得。

    他停頓了會，又開口說：「你應(yīng)該滿想下場的吧？不然不會一直練習。只不過體育老師在選擇上以速度為主，所以挑人的時后才沒有挑中你啊?！?/br>
    聳聳肩，我抿著嘴唇苦笑了下。

    我是真心想?yún)⒓幽切└蠹乙黄鹜瑯返幕顒樱欢?，雖拚命練到讓自己跑著跳繩時不會摔得那么凄慘，速度依然不及其他同學。

    既然現(xiàn)在有機會的話……

    「好，讓我試試看吧！」思索了會后，我點頭答應(yīng)了。

    「拜託了?！菇酉挛沂种械耐馓?，暫時借放到旁邊擺放器材的籃子里，張逸凡將我推到隊伍后方，又輕拍了拍我的頭，「別緊張，加油啊！就算摔倒了，爬起來還是一條好漢……更正，還是雄壯威武的班長?！?/br>
    啼笑皆非地頷首，望著他的背影走回隊伍前方，我不自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原本平緩的心跳也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加快了。

    即使很不愿承認，但這個拍頭打氣的動作確實像有魔法一般，給了我很大的鼓舞效果。

    還是說，其實有魔法的人是張逸凡才對呢？

    「嗯，要加油！」握拳對自己說道，同時，我聽見了隊伍到起點線集合的哨音。

    在不久之后，趣味競賽熱鬧地開始了。cao場中央頓時多了一大群袋鼠般的人，奮力地用跳繩跳著衝刺，打氣的加油聲此起彼落，幾乎快蓋過裁判的大聲公。

    比賽途中，除了伸長脖子觀望班上的狀況外，我依然一面留心著恬琪是否歸隊了，但是，直到班上的跳繩交付到最后一棒，也就是我手中這一刻，恬琪的身影依然沒有出現(xiàn)在隊伍中。

    咬緊牙關(guān)，用看獵物般的眼神盯緊了十公尺外的交通錐，我緩慢地甩動著跳繩出發(fā)了。

    由于是最后一棒，背后同學們的加油聲瞬間變得非常熱烈，除了喊「班長加油」、「班長我們靠你了」之外，我還聽見了「老天保佑班長不要摔倒啊」、「班長平安回來我今天就吃素」這類莫名其妙的祈禱詞。

    「根本在給我增加壓力嘛……」好氣又好笑地埋怨著，我邊注意著每一腳步的平穩(wěn)，也盡量讓跳繩不要絆到自己。

    大概是同學們的祈禱奏了效，相當神奇地，我在去程竟然沒摔倒半次，雖緩慢卻也安全地繞過了交通錐。回程的時候，我抬起頭，真的就望見人高馬大的張逸凡站在排頭，非常顯眼地作了終點的標的物。

    「加油──！」雙手圈在嘴邊大吼了一聲，他將雙手往前伸，對著我。

    那是迎接的動作。

    班上的同學們見狀，也紛紛朝我伸出了雙手，興奮至極地大喊著加油。

    不知不覺綻開了笑，cao場上嘈雜的聲音和影像在一瞬間似乎都成了背景，唯有大家的模樣在我眼中變得好清楚、好清楚。

    我加快了速度，幾乎是三步併作兩步跑，有幾次差點摔了，但都及時穩(wěn)住腳步繼續(xù)往前跳。就在終點快要到的時候，可能是心急過頭，我竟然在最后關(guān)頭被跳繩勾住了左腳，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開始傾斜。

    都快到了！剩不到兩公尺的距離！

    腦中竄入這個念頭，我硬是用沒被纏住的右腳再往前跳了好幾步。等終于支撐不住往前仆倒的時候，一雙手臂穩(wěn)穩(wěn)地將我接住，而我被跳繩纏住往前踩的左腳也恰巧踏上了終點線。

    抬眸，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睛，張逸凡低沉但溫柔的嗓音傳入了我的耳里，「恭喜達成任務(wù)，歡迎回來?！?/br>
    心跳聲在耳邊被放大了，讓我的腦海中像在打雷般喧鬧。我揚起了最大幅度的笑容，精神松懈的同時雙腿也失去支撐力，幸虧張逸凡依然用兩隻手臂扶著我，沒讓我的膝蓋去跟土地做親密接觸。

    舉起左手，我歡呼了一聲──成功了！我到了！

    下一秒，班上爆出如雷的歡呼跟掌聲，一堆人涌上來對我大叫著「你好棒」、「辛苦了」，熱鬧的噪音讓我快分不清東西南北，但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始終是上揚的。

    魔法，真的有魔法?。⊥^每個人面上洋溢的興奮神采，當目光回到張逸凡臉上時，我卻彷彿被鎖住了視線一般，只能呆呆地看著他臉上的笑。

    這瞬間，好像有什么在心中萌生了，帶著點甜蜜的幸福氣息，讓我的身體飄飄然的，感覺不到重量。

    好像，好像有一個詞可以代表的……是什么呢？

    「參加比賽的感覺，還喜歡嗎？」突然，張逸凡啟口問我，這問題也使我睜圓了眼。

    「喜、喜歡……」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恍然大悟。

    喜歡。

    是喜歡?。∥沂遣皇恰遣皇菍堃莘病?/br>
    抬眸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腦袋近乎一片空白地定格幾秒后，我又抿起嘴迅速地撇開了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歡這個愛搗蛋的傢伙！呸呸！

    「怎么了？」大概是被我的舉動弄糊涂了，張逸凡不解地問。

    我搖搖頭，將視線轉(zhuǎn)到一邊的同學們身上。

    叫鬧了好一陣子后，大家才總算冷靜下來。由于比賽結(jié)束了，確認過下午大隊接力集合的時間后，所有人便紛紛作鳥獸散。

    「現(xiàn)在可以站穩(wěn)了嗎？」使勁將我的身體扶正，張逸凡騰出一隻手去拉我腳上的跳繩，半開玩笑地說：「你的腳再繼續(xù)跟跳繩相親相愛也不是辦法?！?/br>
    「這種相親相愛也太痛苦?！估氖直?，我也半抬起左腳，幫忙扯下在我腳踝上繞了一圈的跳繩。

    「結(jié)果你下場的表現(xiàn)很不錯啊！原來你是比賽型的選手??？」他打趣著說道。

    「才不是，今天真的運氣好?！箤⑷∠碌奶K折好，我無奈地反駁。「雖然我沒有摔，可是也沒讓我們得名?。　?/br>
    剛剛收到的消息，我們班因為些微的秒數(shù)差距，并沒有在趣味競賽拿到前三名。但班上同學們好像沒有很在意，可能大家的期待多半還是放在下午的接力賽上吧！

    聽見我說的話，張逸凡只是聳聳肩。

    「不管怎么樣，謝謝，還有辛苦了?！馆p揉了揉我的頭發(fā)，他也不管旁邊其實還有些班上的人在場。

    「不、不會啦，這應(yīng)該的啊，我也是班上的一份子?！箯暸さ赝崎_他的手，我邊整理自己的頭發(fā)邊退后兩步，免得他又動手動腳的。

    這時，視線不經(jīng)意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恬琪，我連忙將手中的跳繩丟還給張逸凡，「這交給你處理了！我去找恬琪?！?/br>
    不等他回應(yīng)，我就邁開腿往恬琪跑去，等距離接近時，我發(fā)覺她望過來的一雙眸中正透著驚訝和擔憂的情緒。

    「恬琪，你怎么沒有回來？沒玩到好可惜耶！」在她面前停下腳步，我微喘著氣不解地問道：「你記錯時間了嗎？」

    「嗯……真的記錯了，對不起?！孤犚娢业膯栴}，她回過神來露出歉意的神情，「給逸凡添麻煩了嗎？」

    「呃？」對這問句稍有疑慮，導致我的思緒空白了幾秒。「應(yīng)、應(yīng)該還好啦，他不會怪你的，沒到的也不只你一個?。∽詈蠖加姓胰搜a上了。我也下去玩囉！超刺激的?！?/br>
    「是嗎……」恬琪望著我，眼神不知怎么地，變得比剛剛更復雜了，「你們剛剛怎么會在一起？」

    「我們？呃，你是說我跟張逸凡嗎？」我愣了愣，「剛剛有說??！我參加趣味競賽了，結(jié)果跳繩纏在腳上，他幫我拿下來而已?！?/br>
    「可是他──」恬琪皺起眉頭，話說到一半又停了，過幾秒才有些沮喪地說：「我說的不是那個……小雅，你真的不是普通遲鈍耶?！?/br>
    「什么？」怎么扯到我很遲鈍的事情上來了，我做了什么嗎？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我無法理解地反問：「恬琪，你到底怎么啦？有話想說就說啊，不要拐彎抹角我比較聽得懂喔?！?/br>
    「我現(xiàn)在不想說?！顾鋈慌つ笃饋?，眼神有一下沒一下地瞄過來，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我很想笑。

    「好吧！」伸手拍拍比我還高個幾公分的恬琪的頭，我聳聳肩笑道：「恬琪乖，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瞋了我一眼，恬琪才動手推我的背，「我們回休息區(qū)去啦，這邊太陽好大?！?/br>
    被動地讓她推著走，在步回休息區(qū)的路途中，我還一面思考著恬琪方才說過的話。總覺得有什么該在意的點被我忽略了，然而，我卻遲遲想不起來。

    也罷，既然想不起來，就這么算了吧？大概也不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