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恬琪在國一運動會那天，悄悄跟我坦白了喜歡張逸凡的事后，我的處境就變得很尷尬。

    身為朋友，我自然是一口答應了要幫恬琪的忙，即便心里有些詫異、有些迷惑，依然很快地收拾好情緒，盡力地找機會拉進她和張逸凡兩人的距離。

    不過這個「拉近距離」，實在是明顯得有點夸張。原本恬琪中午時，并不會特地跑到我這來吃飯的，但校慶之后，她卻天天過來，甚至下課時間也三不五時就往我座位跑，就因為我的座位離張逸凡很近，她能夠藉機跟他說到話……即使通常都是很簡短的寒暄。

    但只要恬琪開心，我其實沒什么異議，雖然偶爾也有讓我感到不太自在的時候。

    像我正在跟張逸凡請教課業(yè)上不懂的地方時，恬琪也會走過來插話，順便詢問她不懂的部分，或者直接轉(zhuǎn)移話題跟他聊起來，有幾次導致我的疑問沒能解決，還有幾次……看到他們倆天間聊時愉快的模樣，讓我莫名地感到很不開心，心里有點酸。

    不過總地來說，我覺得自己還是相當樂觀其成的。

    這樣的狀況持續(xù)了幾個禮拜，在時間逼近末次段考的某天，恬琪生病了，聽說發(fā)高燒還請了一整天的假。

    于是這天中午，突然又剩下我獨自在位置上吃午餐了。明明之前都是一個人的，現(xiàn)在居然不太習慣。

    到走廊外頭盛了午餐后回到教室，教我意外地，座位在第二次段考后又換到我斜后方的張逸凡，竟突然將他的椅子拉過來，還將他的便當盒往我桌上一放。

    吃飯吃到一半的我含著筷子，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有事找你。」坐下捧起便當盒，他簡潔明瞭地對我說道。

    「干么？」讓筷子離開嘴，我又夾了口飯菜放進嘴里，口齒不清地問他。

    他盯著我，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得我渾身都不自在，嚼食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后乾脆停了下來。

    「到底怎么了啊？」縮了縮身子，我有點彆扭。跑到別人的座位說有事，結(jié)果卻只盯著人家吃飯，他是無聊了嗎？

    喔，我忘了，他有時的確挺無聊的。

    「問你喔?！菇佑|到我不以為然的眼神，他總算啟口，卻僅說了三個字。

    「給你問??！」回完話，我聳了聳肩，低頭繼續(xù)吃飯。

    「就……趙恬琪是不是喜歡我??？」他放下便當盒，忽然正經(jīng)肅穆地問道。

    這問題，讓我本來要嚥下肚的食物瞬間卡在喉嚨前方，我又不自覺倒抽了口氣，導致該往食道滑的食物差點往鼻腔跑，嗆得我咳了快一分鐘，張逸凡還伸手幫我拍背緩氣。

    他為什么會知道！我應該沒說吧？難道恬琪跟他告白了嗎？

    不對呀，要是真的知道，他應該不會這樣問。

    視線往四面八方掃了一遍，我一面順氣一面慶幸著中午的教室很嘈雜，吵到?jīng)]人留意到我的異狀。

    「咳咳，你──」抽了張面紙掩住嘴，我艱難地開口，卻發(fā)現(xiàn)問什么問題好像都不太對，結(jié)果就只吐出個作為開頭的「你」字。

    「你要問我為什么會知道嗎？」他這句話設(shè)了個陷阱，我差點就踩進去了，幸好我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反應不算慢。

    我搖頭，用力地搖頭。見狀，張逸凡的神情也沒變。

    「那是想問我為什么會這么說囉？」他換了個問題。

    我思考了下，確定這個問題沒什么不妥后，才點了點頭。

    「算是直覺吧！」他將兩臂交疊，放在我桌上，「不只你們女生會有直覺，我們男生也有??！而且我的直覺常常還滿準的，嘿嘿。」

    我支著頭看他，實在很想稱讚他的直覺準到有點恐怖，但那樣等于洩漏了恬琪的祕密。

    「所以呢，我猜對了嗎？」雖然這么問，但張逸凡的眼神卻像不認為自己會猜錯的樣子。

    我很苦惱，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不得不說他平常發(fā)蠢歸發(fā)蠢，正經(jīng)的時候卻聰明得過份。

    而且連他發(fā)蠢的時候，都還可以用話堵得我沒半點反駁能力，更何況現(xiàn)在他頭腦正清醒，我根本就是待宰羔羊。

    啞口無言了老半天，我呼出一口長氣，「這、這種事情，你應該去問身為當事人的恬琪吧，怎么會跑來問我呢？」

    說這話時我有些心虛，因為我多半可以聯(lián)想到，張逸凡是因為察覺到恬琪不同于以往的舉動，才會產(chǎn)生疑問，而容許了那些舉動的就是我。

    收到反問的張逸凡將手一攤，笑了笑開始吃飯。還以為他會就此閉口不問了，沒想到我太低估了他的毅力跟逼供能力。

    「因為我覺得你在當仲介??！負責把她介紹給我?！故謵芤獾貙⒖谥械氖澄飮蚕露呛?，他一針見血地扔過來一句，害我險些第二度嗆到。

    什么仲介？他以為我在賣房子嗎？

    「才沒有……」很無力地說完，張逸凡的眼神告訴我：他一點都不相信。

    發(fā)出了些無意義的聲音后，我哀戚地瞇起眼，繼續(xù)低下頭扒飯。

    接下來我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我沒開口，張逸凡也只是沉默著解決他的午餐，沒三兩下工夫就將餐盒里的飯菜吃得一乾二凈，連顆飯粒都沒有留下來。

    然后他起身，一手拎著便當盒一手拉椅子，在離開前忽然說了句話。

    「你欠我一個要求?！惯@話讓我抬頭看他，同時也看見他臉上的為難，似乎在猶豫著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嗯？」我發(fā)出疑問的單因，示意他接著說。

    「所以，別當仲介了，就這個簡單的要求?！刮移骋娝赵谝伪成系氖终粕陨跃o了緊，莫名地又揚起了笑，「這種事……以后也別做了。當然，后面這句是說給你參考用的。」

    不是很明白地望著他，但他闔上嘴之后，沒再跟我說話就拉著椅子回座了。

    我不懂，被恬琪這樣長得漂亮個性又溫柔的女生喜歡，不好嗎？

    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從呆愣中抽神，開始咀嚼他話中的涵義。思索了幾分鐘，想到飯都涼了，我依然在如一團亂麻的糾結(jié)情緒中掙扎。

    答應張逸凡要求的時間點在答應幫忙恬琪之前，但張逸凡提出要求內(nèi)容的時間卻是在答應幫恬琪之后，我該怎么排先后順序？還有重點是，該怎么做才好？兩人的希望很明顯背道而馳??！

    而且，張逸凡根本已經(jīng)認定他所猜測的事情了吧？即使沒有我的確認，最可惡的是他還猜對了。為什么？明明距離校慶結(jié)束也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跟恬琪開始作戰(zhàn)策略也等于才幾個禮拜而已，他怎會這么敏感？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答應些有的沒的事情，徒增煩惱?。∶亲?，已經(jīng)沒什么胃口的我索性將餐盒拿出去倒廚馀。

    嘆著氣將洗好的餐盒拿進教室時，我望見張逸凡正在翻他的國文課本。心里有些好奇他的筆記長怎樣，自他身側(cè)的走道走過時，我偷偷偏頭瞄了一眼，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他的課本上幾乎一片空白，除了老師說要抄的東西之外，其他的通通沒補充。

    停下腳步，我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他的國文課本；雖說早就知道他在讀書方面是神人等級的，但我沒想到是神到這種地步。

    怪不得我問他問題的時候，他總是不拿課本出來翻，因為上頭跟本沒什么東西能參考嘛！

    「怎么了？」大概是站著看太久了吧，張逸凡抬眼困惑地問我。

    火大，我真的是火大。智商跟資質(zhì)平庸如我，必須在上課拚命地抄抄抄，回家很用力地讀讀讀，才有機會在考試成績拿到八字頭，但他這種筆記不超過五行字的人，卻輕輕松松就能拿九十分以上，教我情何以堪？

    一掌拍在他的國文課本上，我不客氣地說：「想都別想啦！」

    完全是怒極攻心，讓我起了在其他方面洩憤的念頭，即使后來印證……我這種作法根本是錯的，而且錯得離譜。

    「啊？」對我天外飛來一筆的話感到不解，他似乎愣住了。

    「要我別當仲介，想都別想！」收回壓在國文課本上的手，我輕哼了一聲，「這科，就國文這一科，我這次一定會考贏你！」

    貌似依然沒聽懂我的話，或說是腦袋剛剛當機了還在重開，讓張逸凡過了快十秒才頷首，雖然他的表情讓我覺得……他還是不曉得自己點頭的理由。

    「所以要求什么的，你還是另外想吧！原本這一個，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會答應的！哼哼?！拐Z畢，我聳了聳肩，頓時感到胸口無比暢快。

    相較于我，張逸凡的神情卻變得很無奈，被他那樣的眼神盯著，我有種自己似乎做錯了什么事的感覺。

    「呃，總、總之你換一個啦！」才剛佩服了下自己的氣勢，下一秒我就臉紅結(jié)巴了。

    張逸凡搔了搔臉，思索了會，忽然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閃即逝，讓我有不好的預感。

    「我想到了。」他撐著下巴，「不然你以后用名字叫我吧！不可以加上姓氏?！?/br>
    「……什么！」呆了半晌，我驚呼出聲。

    「上一個跟這一個，讓你挑，只能選一個?！钩梦疫€沒完全反應過來，他馬上又補了一句。

    我瞠目結(jié)舌，還沒后退就被斷了后路。

    「來吧！機會命運請選擇?！顾慌捎崎g地望著我。

    「我……」看著他得意的表情，我心里那把無名火又再度冒了上來，馬上衝動地說道：「叫、叫名字就叫名字！有什么困難的，哼！」

    話剛說完，我就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啊啊啊──我答應了什么？我一定會后悔到死的！

    「好啊，那你現(xiàn)在就來練習一下？」張逸凡的表情連變都沒變，很順口地要求。

    「練就練！」心里哀怨得要命，我口仍逞強地說道。隨后深呼吸一口氣，「逸……」

    眼神和他對上，他還貌似很期待地挑了挑眉，讓我后面那個字頓時卡在喉嚨里出不來。

    「逸……伊比鴨鴨伊比伊比鴨！」最后，胡亂拋了一句話我就落荒而逃。

    氣勢潰敗地逃回自己座位上，我還以為終于能靠自己贏一次了，沒想到還是投降。而且除了失敗的不甘心，還有被他再度耍著玩的困窘外，從心底深處涌現(xiàn)的，還有另一種陌生的不安感，隱隱約約地提醒著我不該拒絕張逸凡的頭一個要求。

    這天以后，我跟恬琪兩人的默契依然，只不過在幫她忙的時候，我卻懷抱著心事，而被當成接近對象的張逸凡……咳！好，現(xiàn)在改叫逸凡，他也一樣懷抱著心事。

    我曾考慮過要告訴恬琪，坦誠逸凡已經(jīng)知道她喜歡他的事，但總覺得……這件事情并不該由我來說才對。

    就這樣，國一的上學期結(jié)束了。最后一次段考，我在國文這科拿了九十三分，分數(shù)依舊很可惜地沒能贏過逸凡，但可以跟他考到同分，也算是滿足了我小小的自尊心。

    上學期結(jié)束的同時，我的班長職務也卸除了。

    無聲無息地，寒假來臨，而后，我們迎來了國一的下學期。

    前期寧靜……后期卻風波不斷的下學期。

    「懷抱期待與恐懼雙重矛盾的愿望，或許連上天，也不知該不該為我實現(xiàn)吧？

    ──小雅，在拿了不少壓歲錢的守歲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