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小芙想下山買點特產(chǎn)分給同學，你要一起嗎？”

    “師兄？”

    徐云書回過神，清了清干澀的嗓子：“不了?！鳖D了下，叮囑道，“你們下山注意安全?！?/br>
    “哦?！睂帤J禾撓撓頭，“師兄，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沒休息好？”

    徐云書低低“嗯”了聲。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這幾日的確沒睡好覺，頻頻做著奇怪的夢。

    第一晚，他夢見女鬼將他壓在床上，像那日一樣。

    他照舊引了雷，不同于現(xiàn)實的是，那雷滾滾而下，真真把女鬼七魂六魄劈散。

    他詫愕地感受到身上重量的消失，女鬼化為煙霧隨風散去。他想要伸手抓住，卻只摸到一團空氣。

    正當他后悔不已時，女鬼又變魔術(shù)般憑空出現(xiàn)，跨坐在他大腿上。

    再之后的事情，也是現(xiàn)實發(fā)生過的。

    他們的嘴唇相貼，衣衫凌亂。

    她笑嘻嘻說：“小道士，你好香。”

    唇上的觸感太過真實，徐云書又被親懵了，四肢麻得不行。

    換氣間隙，女鬼評價一句：“就是吻技好爛。”

    徐云書憤憤咬下她的唇，幻夢幻真中認定這是女鬼入了他的夢，故意這樣捉弄他。

    他逼迫自己醒來，頂著紅透的臉熬夜畫了避鬼符貼在門窗上。

    可沒用。

    第二日、第三日，還是會夢。

    才后知后覺，那不是鬼入夢，是他心里有鬼。

    徐云書被這駭人的念頭嚇到，趕忙叫住寧欽禾。

    “我跟你們一起去吧?！?/br>
    他該散散心，撇掉躁亂的心緒。

    寧欽禾停下來等他：“好啊?！?/br>
    ……

    清云山下有個清云鎮(zhèn)，傳言太上老君曾在此渡過劫。鎮(zhèn)上的人常說，是仙人在天上照拂這一方水土，這里才山清水秀，無災無難，成為旅居的好去處。

    鎮(zhèn)口有座老君石像，和清云觀內(nèi)供奉的無異，皆是手持拂塵，面含微笑，仙風道骨。

    小芙感嘆：“仙人的氣質(zhì)果然不一樣，年輕的時候肯定很帥。”

    寧欽禾笑道：“你個花癡。”

    “兩位師兄也帥。”小芙抿嘴，“不過，我還是覺得咱們師父年輕的時候最帥?！?/br>
    寧欽禾調(diào)侃：“你見過？”

    小芙偷偷地說：“我之前打掃院子的時候，看見師父房間里的照片了?！?/br>
    照片里有一對年輕男女，男帥女美，上面寫了一首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師兄，那是不是咱們師娘??？”小芙八卦地問。

    寧欽禾：“師父房間從來不讓進，你還敢進去？”

    小芙委屈：“我沒進去，那照片剛好對著窗戶，我就看到了?！彼涯翘焖娬f了一遍，“照片旁邊還掛了一幅畫，應該畫的是師娘，畫工超好，那神韻，跟真的一樣?！?/br>
    寧欽禾給她科普：“那大概率是師父畫的，師父提過他以前自學過畫畫，師兄你說是不？”

    徐云書沒答，只道：“小芙，盡量少在師父面前提師娘。”

    小芙不解：“為什么？”

    寧欽禾敲了下她的頭，輕聲說：“師母很早以前就過世了?！?/br>
    “哦——”

    小芙想，師父現(xiàn)在還擺著他們的合照，肯定非常恩愛。

    “我知道了。”

    ……

    一行人穿著常服在街上游逛，像是兩個哥哥陪將要遠行的鄰家meimei購置出行用品，到最后不僅買了特產(chǎn)，還有許多零零碎碎的物件。

    三人提著大包小包到一家街頭的糖水鋪歇腳，店里坐滿了人，他們在門口額外擺放的木桌前坐下。

    觀內(nèi)飲食清淡如水，寧欽禾和小芙都是嗜甜如命的，每次下山必吃這一口，徐云書純屬陪他倆。

    徐云書占座，他對這些沒研究，讓寧欽禾和小芙去點單，只說自己不要太甜的。

    等了一會兒，聽見寧欽禾在里頭問他：“椰芒冰麻薯可以嗎？”

    徐云書很好說話：“都行?！?/br>
    又過幾秒，寧欽禾：“米糕粥要嗎？”

    徐云書面無表情：“不要?！?/br>
    “哦哦哦……”

    十分鐘后，三人吃上東西。

    小芙點的紅豆姜撞奶，她美滋滋嘗了一口，抬頭看見街頭擺攤算卦的老頭，悄聲問寧欽禾：“師兄，他是哪個觀的??？”

    寧欽禾看了一眼，“那是個老神棍，專門忽悠外地來的人?！?/br>
    老頭沒啥真本事，學了點皮毛就想靠這個謀生，寧欽禾以前拆過一次老頭的臺，害得老頭當天分文未入。寧欽禾很得意，但后來偶遇老頭在吃塑料袋泡湯，又有點于心不忍。

    老頭嘴甜，從姻緣到前途，能把每個坐下的人吹得天花亂墜，十元一次，收費還算良心，寧欽禾便隨他去了，權(quán)當這十塊是游人花錢買開心。

    寧欽禾和小芙講了老頭的口才，小芙忍俊不禁。

    笑聲引來老頭的注意，他看到了寧欽禾，趕緊拎著攤子跑路到別處。

    見狀，寧欽禾笑起來，吃了口酒釀小圓子，像醉了般開始暢談未來：“嗝……等我以后老了，也支個算卦小攤。天氣好就出攤，下雨就曠工，自己當老板，誰也別想pua我?！?/br>
    小芙向往地說：“講的我也想去擺攤了?！?/br>
    兩人就小攤業(yè)務展開了一系列的交流，沒注意一旁徐云書拿勺子的動作滯住。

    聽寧欽禾談到占卜，徐云書記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幾年前，寧欽禾剛?cè)腴T，興致勃勃地想施展本領(lǐng)，給人算卦。

    行內(nèi)有句老話：算命莫算己，算己死無疑。

    寧欽禾不能算自己，便找到徐云書，給他起了一卦。

    徐云書問前途，寧欽禾不肯，偏要給他算姻緣，徐云書無奈妥協(xié)。

    寧欽禾雖不像徐云書那樣能驅(qū)鬼走陰，但他在占卜上頗有天分，短短時間內(nèi)便融會貫通。

    可這一次，使勁渾身解數(shù)，得到的是一團迷霧，這讓寧欽禾備受打擊。

    徐云書對占卜的結(jié)果不甚在意，沒有主動詢問。

    寧欽禾不服，回去又翻了各種雜書，最后興沖沖跑去對徐云書說，不用擔心，有緣人會主動栽倒在他面前。

    徐云書清晰記得，寧欽禾用了個“栽”字。這讓他不免聯(lián)系到那晚倒在門口的女鬼，也是一下栽倒在地。

    現(xiàn)在回憶起這件事，徐云書頓時嚇了一跳，口中芋圓嚼了快百下，腦中一團漿糊。

    寧欽禾占卜的水準高于他，連師父都曾夸過。

    有緣人栽倒么……

    越想下去，徐云書的神色越復雜。

    “……師兄師兄？”

    小芙的聲音響起。

    徐云書沒聽清她前面的話，咽下那塊嚼爛的芋圓：“嗯？”

    小芙又說了一遍，一臉好奇：“師兄，我們身邊真的有那么多鬼嗎？是不是現(xiàn)在街上哪里也有?。俊?/br>
    清云鎮(zhèn)的鬼大多被徐云書遣送去輪回了，何況此時是白天，哪會有什么鬼出沒。

    徐云書笑笑，象征性地環(huán)顧下四周，沒見到鬼，被走來的一個路人奪取注意力。

    那人五六十歲的模樣，死魚眼，滿臉橫rou與褶皺。

    他頭發(fā)灰白，挽成了混元髻，用一根斷筷固定。身穿破舊的道袍，背個棕色布包，腰間挎了個陶瓷小茶罐，走路時小茶罐前后晃著。

    正常情況下徐云書不會這么無禮地緊盯著一個人，哪怕是個眼生的老道士?？尚煸茣置鞲杏X到他那陶瓷茶罐中有蹊蹺，是愁，是怨，是來自陰間的戾氣。

    徐云書幾乎瞬間確認，那罐中裝的是破碎的殘魂。

    目光上移，果然看見老道士有著和他一樣的淺瞳。

    徐云書心道不好，這是個滅鬼師，那背包里裝的，估摸是他的法器。

    他移開視線，低聲說：“不早了，吃完我們早點回去?！?/br>
    小芙背對著馬路坐，沒看見老道士，“哦。”

    寧欽禾皺了眉，他辨不出老道士茶罐的秘密，但心覺告訴他，此人和他們不是一道。

    “師兄……”

    徐云書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寧欽禾把問題咽回去。

    街道上各個店鋪里的人開懷暢聊，挑著豆花的小攤販邊走邊吆喝，一派熱鬧景象。

    老道士卻像身處空曠無人的境地，走在路中間，小攤販都要繞著他。老道士目不斜視經(jīng)過了他們，腳步很輕，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人。

    徐云書見他繞進一家旅館，收回了眼。

    但愿他只是恰巧路過。

    -

    回去的途中，寧欽禾還是忍不住問了。

    徐云書對他直言：“滅鬼師?！彼诺吐曇?，沒讓小芙聽見。

    寧欽禾訝然，滅鬼師修的道和他們相悖，怪不得他對老道士沒好感。寧欽禾走了幾步，突然問：“之前那個女鬼還在山上嗎？”

    徐云書臉色不太好。

    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看見她了。

    -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出自元稹《離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