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暗無天日
思慮了一個晚上,蕭緩決定找父親尋求幫助,當年程有金和痘痘男調戲李燕兒的事兒,除了自己,只有父親知曉。 一大清早,她便敲響了張奶奶家的門,提起電話的那一刻,她對父親滿懷了希冀。 “緩緩,出啥事兒了?”蕭漢民關切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遞過來,他覺得女兒在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很不尋常。 “爸,你回來一趟吧!” “到底咋個啦?你莫讓我干捉急?!?/br> 于是蕭緩把自己被痘痘男追蹤、李燕兒被強暴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父親。 說罷,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蕭緩繼續(xù)說,“爸,你還記得98年,我和燕兒姐被程有金刁難那件事嗎?其中就有痘痘男,我懷疑這兩件事跟他們脫不了干系?!?/br> 蕭漢民此時站在喧囂的小吃街上,神情驚詫,手里的大哥大顯得異常沉重。剛剛聽完女兒的話,他聯(lián)想到了媳婦兒之前跟他說過家里遭了賊又被人放了火??磥?,當年他只想息事寧人,對方卻已懷恨在心,一直在暗中作梗。 “…你趕緊收拾行李,我這就趕回去。” 蕭緩只注意到了后半句,頓時感慨萬千又心生歡喜,“太好了,爸!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的,燕兒姐真的太可憐了!只要你回來指證那群壞蛋,警察就有理由懷疑他們,然后我們…” “蕭緩!” 父親一聲怒吼,嚇得她卡了殼,一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你再莫多管閑事,我這就回去把你接出來?!笔挐h民的聲音異常冷酷和嚴峻。 “爸,你…你說啥?” “你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就憑你我的三言兩語就想扳倒地頭蛇?”蕭漢民一邊怒氣沖沖的吼著女兒,一邊焦灼的往回走。 蕭緩眼圈發(fā)紅,從小到大,這是父親第一次用如此陌生的語氣責罵她。她吸了吸鼻子,努了努嘴,一股鐵銹般的苦澀滋味在嘴里蔓延。她委屈,她失望,她心有不甘,便大聲回道,“都還沒做,你咋個曉得就不行?” 蕭漢民被嗆得火冒三丈,“老子的話,你聽不聽?” 蕭緩梗了一下脖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才不做縮頭烏龜!”說完便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她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不顧張爺爺張奶奶的關切詢問,負氣跑回家,跨上自行車便朝縣醫(yī)院而去。 蹲在病床前,看著依舊躲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的李燕兒,她緩緩伸出手拍了拍被子,聲音哽咽,“燕兒姐,是我,我是緩緩!你…你能出來看看我么?” 李燕兒不為所動,反而將被子裹得更緊。 她的母親陳愛蓮嘆了一口氣,倒了一杯熱水遞到蕭緩手里,“已經三天了,燕兒不吃不喝,也不敢見人,連我這當娘的也不認得!”心下酸澀,忍不住抽出手帕捂住嘴臉低聲慟哭。 這時,李憨子提著熱水瓶進來,不由低聲呵斥,“哭,哭有啥用?那幫王八羔子還不是一樣逍遙法外?!?/br> 陳愛蓮擤了下鼻涕,痛斥道,“造孽啊…到底是誰?不把他們抓住,我…我就是到了黃泉也不能瞑目!” 蕭緩咬咬牙,目光堅定的對著李憨子說,“憨伯,您出來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說!” 聽完蕭緩的一番話,李憨子只是沉默的點點頭,而后呆呆愣愣的走回病房。蕭緩看著過道里那道越發(fā)滄桑佝僂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 當晚,李憨子便趕回家,背起鐵鍬,悄無聲息的摸進了程有金家的院子里。他并不知道蕭緩說的痘痘男是誰,程有金卻是當地無人不知的惡霸。 此時,惡霸家里燈火輝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正聚在堂屋的燈下打牌九。他靜靜站在墻角的陰暗處,從打開的窗戶細細觀察著那些囂張跋扈的臉,暗自揣度哪個是傷害他女兒的罪魁禍首。 只見一個身量短小的中年男人,好似尿急,匆匆離了牌桌,便往院子里的陰暗角落鉆去,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解著褲頭。 “靠!” 突然院子里傳來一聲慘叫,屋里眾人紛紛放下手里的牌,離桌出來一探究竟。 程有金隨手拉開院子里的燈。只見明晃晃的燈光下,一個老漢舉著手里的鐵鍬,正怒不可遏的瞪視著自己。他的桌友則捂著流血的腦袋側躺在地上,哇哇慘叫。 “哪個村兒的,竟敢獨自上門挑釁?”程有金一邊點燃手里的煙,一邊抬眉覷了覷站在墻角的老漢。 李憨子咬牙切齒,“是你傷了我閨女!” “你閨女?誰呀?” “老大,會不會是那個傻妞?”一個小弟湊到他耳根前小聲說道。 “哦…”程有金吐出一口煙圈,露出意味深明的笑,對著李憨子親切的問道,“那個嬌滴滴的傻女人就是你閨女???真看不出來,你個粗陋老漢竟養(yǎng)出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只可惜是個傻子,不夠盡興!”說完還咂了咂嘴,很是回味無窮。 “你個狗娘養(yǎng)的,看我不打死你!”李憨子氣得渾身發(fā)抖,舉著鐵鍬沖了上來。 突然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閃到程有金面前,一把抓住鐵鍬,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李憨子提溜起來。頓時,李憨子被勒得臉紅脖子粗,拼命蹬著腿,嘴里卻不服輸,“程有金,你作惡多端,不得好死!放我下來,我要跟你拼了!” 程有金走上前來,抖了抖指尖的煙,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臉,“你要拿啥跟我拼?就你這把老骨頭?哈,我都不屑出手。” 聞言,眾人皆是不屑一顧的哈哈大笑。 “你…你們等著,我沒用,治不了你們,還有警察!” “哦?…有證據么?你那個傻閨女怕是被人玩壞了吧,還能指認兇手?”程有金狀似遺憾的看向身后的一幫兄弟,他們露出猥瑣的意猶未盡的笑。 李憨子整個臉龐漲成紫紅色,額頭上的青筋隨著呼吸一鼓一脹,怒火在胸中翻騰,像要爆炸的鍋爐。只見他奮力往前一撲,死死抱住程有金的頭,張嘴便狠狠咬住他的耳朵,扭頭便撕咬下來一塊rou。 程有金一聲哀嚎,捂住耳朵連連后退。那魁梧男人怒目圓瞪,沒想到這弱不禁風的老漢在他眼皮子底下還能出口傷人,一聲吼,直接將他甩了出去。 李憨子只覺一陣頭昏眼花,然后被砸到墻棱上,跌進泥土里,一時竟爬不起來。 “媽的,給老子打,狠狠的打!”程有金指著癱在地上的李憨子,對著身后的弟兄們咆哮。 一眾青壯年罵罵咧咧的圍住老漢,便開始拳打腳踢。李憨子躺在地上縮成一團,死死抱住自己的頭,毫無反抗能力。 程有金的媳婦兒金花并不知曉事情真相,只以為是平日里受自己丈夫欺負的村民上門來討公道,這種事發(fā)生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于是從事發(fā)就拉著兒子避進了臥房里。 現如今,她聽著外面熙熙攘攘的叫罵聲,拳腳打進rou里的噗噗聲,還有老漢痛苦的哀嚎聲,心里一陣惴惴不安,忙挑簾出來。只見那老爹撲倒在塵埃里,被打得面目全非,口吐鮮血。她終是看不下去,忙上前出聲阻攔,“有啥深仇大恨的?再打就要打出人命啦!快住手吧!” “金花嫂,男人之間的事兒,你莫參和!”這時痘痘男現身,攔住要往人堆里擠的女人。 程有金的兒子也從臥房里鉆了出來,畢竟是少年心性,唯唯諾諾的拉住程有金的胳膊,顫聲說,“爸,真要打死人了!我害怕!” 程有金無奈的嘆了口氣,對著弟兄們招了招手,眾人便停下拳腳。他踱到李憨子身前,用腳踢了踢他的背,“死了?” 痘痘男連忙上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俯下耳朵貼近他的心臟,片刻后轉頭對程有金說,“還有氣兒,死不了!” “那就割了他的舌頭,處理干凈,扔進堤溝刺蓬子里!”程有金丟下一句話,晦氣的吐了一口口水,牽著兒子轉身進屋了。 第二天,早起下地務農的一位村民,發(fā)現了躺在堤坡上刺蓬子里的李憨子,血rou模糊,不醒人事,驚駭得轉身便往村里跑,趕著去通知其他人。 尚在縣醫(yī)院照料女兒的陳愛蓮,本已是兩三天沒能好好休息,熬得身心俱疲。突然接到大伯娘的口信,頓時慌得六神無主,只匆匆交代了一聲女兒的臨床護士,便心急如焚的走出醫(yī)院。哪知,人方走到馬路牙子上,便兩眼一閉、一頭栽進了路邊花壇里。 而此時的蕭緩,正跪在堤坡上掩面長泣。她深深的后悔與自責,仿佛有錐子刺進心臟,令人痛不欲生。她為父親膽小怕事,不肯伸張正義之恨一時沖昏了頭腦,只想給銜恨蒙枉的憨伯提供方向,進而告知警察。卻不曾想,憨伯會獨自找程有金等人算賬,還被對方肆無忌憚的摧殘。 “是他們,犯人一定是他們!不管別人聽不聽、警察信不信,我一定要把真相講出來!” 蕭緩從堤上爬起來,懷著魚死網破的決心,拔腿飛奔回家,撲在書桌上奔筆疾書,將兩年前被調戲、自己被追蹤、李燕兒被強暴、憨伯被重傷等事件一一陳列在信紙上,然后騎上自行車,投遞到了縣報社的公眾信箱。 接著又去了縣派出所,在民警驚詫莫名的視線下,將所有事件復述了一遍。 夜幕降臨時,她趕到了村委會,趁著村辦公室無人,悄悄潛了進去,打開擴音機。隨后,村頭的大喇叭里,傳來了女孩鏗鏘有力的聲音,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們,我要揭發(fā)村霸程有金等人。他們不僅長期霸占村官職務,私吞集體財產,還伙同黑惡勢力欺壓老百姓。他們眼里沒有王法,強jian民女,惡意傷人。難道我們只能忍氣吞聲、含恨度日?鄉(xiāng)親們,我們要團結起來,一同揭發(fā)他們,朗朗乾坤,豈能容村霸橫行?” 不一會兒,村長便急躁的跑了進來,一把關掉擴音器,一邊指著蕭緩的鼻子訓斥,“你…你真是膽大包天!他們不是一個兩個人,行惡也不是一天兩天,你以為任你在這里吆喝兩嗓子,便是伸張正義、惡人就能繩之以法?天真,胡鬧!” “那我要咋個辦?冷眼旁觀燕兒姐被他們欺凌,憨伯被他們打殘?叔,您也看到了,憨伯傷得有多重,他的舌頭…他再也不能講話了,嗚嗚…” 村長拍了拍她的肩膀,深深嘆了口氣,“大人都處理不好的難題,你又能咋個辦!” 這一晚,蕭緩睡得極不安穩(wěn),夢里殘垣斷壁、惡鬼纏身,她四處躲閃拼命掙扎,卻越陷越深無法脫身。直到“砰”的一聲,將她從噩夢中驚醒。 黑漆漆的后院里,黑豆被土槍爆了頭,孤零零的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