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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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瞠目結(jié)舌,說不出安慰的話。 語言在殘酷的命運面前,變得貧瘠又蒼白。 “護士沒聽清,給我登記成了‘青楠’,不過,在弟弟出生之前,我爸媽一直‘請男’、‘請男’地叫我,親戚鄰居也這么叫。”莊青楠趁林昭聽得出神,把淡紅色的藥油均勻地抹在腫脹的傷痕上,“直到成功請來弟弟,他們才在我的強烈要求下,不情不愿地改口?!?/br> 林昭覺得后背像被一根輕軟的羽毛柔柔地搔著,癢得很想背過手抓撓,又怕打斷這難得的親近,只能咬牙強忍。 他的耳根燒得越來越紅,連脖頸都變了顏色,問:“那么,你討厭‘青楠’這個名字嗎?” “不討厭,我很感謝那位護士?!鼻f青楠搖搖頭,“而且,楠木四季常青,能長三十多米高,木質(zhì)堅硬,不怕蟲蛀,是非常堅韌的喬木?!?/br> “那……那我……”林昭癢得實在受不了,抬手抓抓胸口,尋求代償性的撫慰,“我以后也跟他們一樣,叫你‘青楠’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從嘴里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緊張得要命,心臟“噗通噗通”狂跳。 莊青楠“嗯”了一聲。 林昭見她沒有別的反應(yīng),抹了抹脖子上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汗水,說:“你……你可以直接叫我‘阿昭’?!?/br> 他想不通,為什么親戚朋友叫過無數(shù)遍的小名,在這個場景下說出來,變得這么困難,這么奇怪。 或許是因為,從她嘴里吐出的字眼,帶著奇異的魔力,即將加上注解,扎進(jìn)血rou,烙在靈魂,把他從獨立的個體變成某個人的所有物。 就像銅山鎮(zhèn)的山巒,葡萄園的葡萄,家里的旺財、天上的雨一樣…… 他不再是無憂無慮、每天一睜眼就想著吃喝玩樂的林昭。 他將變成青楠的阿昭。 林昭被這個匪夷所思的聯(lián)想嚇住,連忙拼命甩頭,打算把奇奇怪怪的念頭甩出來。 莊青楠還以為自己弄疼了他,手往后縮了縮,問:“林……阿昭,你還好嗎?” 林昭的腦子“嗡”的一下炸成煙花。 他暈暈乎乎地扭過頭,耳膜里不斷盤旋著短促的噪音,嘴角幾乎咧到耳后根,傻笑道:“我沒事,我很好。” 或許是藥油真的管用,又或許是心理作用,林昭明顯來了精神,把半濕的毛巾搭在肩上,翻箱倒柜找出一條自己的短褲,催促莊青楠換上。 他皮糙rou厚,還覺得褲子濕答答地黏在身上難受,莊青楠身體瘦弱,肯定更受不了。 “你先在這里休息一會兒,等雨停了再走吧?!绷终蜒奂獾乜匆姽褡永锾芍延陚悖o張地舔了舔嘴唇,趁著莊青楠換褲子的機會,悄悄把雨傘推到更深處,“你爸媽會不會找你?” “我媽早就睡了,我爸喝多了酒,又高興得厲害,沒心思管我。”莊青楠緊了緊褲腰,舊事重提,“阿昭,你沒見過我爸那么卑鄙無恥的人吧?你不覺得惡心嗎?你就不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本質(zhì)上也和他差不多,只是在別有用心地接近你嗎?” “我只知道‘歹竹出好筍’,干凈漂亮的荷花,都是從淤泥里長出來的?!?/br> 林昭笨拙又樸實地安慰著她,目光堅定,聲音響亮:“青楠,你是你,他是他,你們不一樣,也永遠(yuǎn)不會一樣?!?/br> 他頓了頓,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再說,是我主動貼著你,想跟你做朋友的,你不拒絕我,不說那些傷人的話,我就謝天謝地了?!?/br> 莊青楠從沒聽過這么動人的話語。 她的態(tài)度有所松動,和林昭并肩坐在床上,低著頭說:“可是……我爸已經(jīng)盯上了你們家,我們繼續(xù)來往的話,類似的事還會發(fā)生?!?/br> “那我們就在外人面前裝不熟,沒人的時候偷偷來往唄?!绷终巡辉诤醯靥籼裘?,兩只腳在地上高興得亂晃,“我們約定個暗號,我會學(xué)布谷叫,一聽到這個聲音,你就出來見我……” 他說著,嘴唇嘬起來,學(xué)布谷叫了兩聲,聽著活靈活現(xiàn)。 “至于你,你要是有事找我,就來葡萄園,在旺財?shù)墓犯C里面塞張紙條,我天天過來檢查,一見到紙條就想辦法聯(lián)系你?!?/br> 林昭越說越興奮,覺得他想的聯(lián)絡(luò)方式跟地下黨接頭似的,刺激又好玩。 莊青楠也被他帶動得心情好了許多,抿嘴笑了笑,又有些不安:“朋友……是什么?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從未獲得關(guān)注、從不被人偏愛的孩子就是這樣,永遠(yuǎn)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好意,剛得到一點兒溫暖,就惦記著回報。 因為,她在潛意識里害怕,如果沒有給予正確的、積極的反饋,這點兒慰藉會被對方毫不猶豫地收回。 “我想想啊……”林昭一本正經(jīng)地思考了半天,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莊青楠,“我對朋友的要求很嚴(yán)格的——遇到困難必須第一時間找我;所有開心和不開心的事,都要和我分享;如果有什么誤會,不能悶在心里,要跟我把話說開,給我解釋的機會?!?/br> “這么多要求,你能做到嗎?”他沖她眨眨眼,伸出手指要跟她拉鉤,“想清楚再回答。” “我……我能?!鼻f青楠伸出小拇指,和他緊緊勾在一起,心口被陌生卻激烈的情緒填滿,又酸又熱,以至于這具血rou之軀幾乎承受不住。 林昭和莊青楠一邊聊天一邊吃薯片,吃得嘴巴發(fā)干,請她幫忙倒了杯溫水,把橙子味的泡騰片丟進(jìn)去。 泡騰片遇水迅速溶解,釋放出二氧化碳,被無數(shù)細(xì)小的氣泡擁著托著往上升,發(fā)出“呲呲啦啦”的響聲,就像他們兩個人此時激動的心情。 莊青楠新奇地看了很久,直到泡騰片完全溶解,透明的水變成橙色,這才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 很像橙子味的汽水,甜甜的,不難喝。 深夜,莊青楠側(cè)躺在床上,林昭趴在長凳上,兩個人靜靜地聽著外面的雨聲。 這場大雨好像永遠(yuǎn)也不會停,莊青楠的眼皮越來越重,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林昭拿起蒼蠅拍,戳向墻上的電燈開關(guān),小聲說:“青楠,晚安。” 就在他以為莊青楠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阿昭,晚安?!?/br> ——————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侵權(quán)立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