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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守橋人在線閱讀 - 第二章 天的過去,夢的顏色

第二章 天的過去,夢的顏色

    紐約的十月在中午可能是暖暖的,但是到了傍晚依然會有絲絲寒氣。海曉趕到越下的時候,整個店里黑洞洞的,毫無生氣。他心中一驚,不會這么快吧?該死!出門的時候把槍放在柜子里了。

    海曉把他那輛小吉普停在離酒吧十米遠的地方,熄火以后稍微等了一下,觀察了一下周圍,幾家餐館依然有人進進出出的。

    中午的事情結束以后,張震一定打點了周圍?,F(xiàn)在都恢復正常了,按理說他們如果再動手,周圍的鋪子也應該繼續(xù)關門才對,但是如果沒有出事,越下的這時候才應該是一天生意的正開始。

    「媽的!媽的!」海曉咒駡著往后門摸過去,怎么一回來,所有的事情都這么cao蛋。他身體緊貼著后墻,用手試探了一下,門沒鎖,海曉的心一下抽搐了,他最好的兄弟??!海曉不敢遲疑,晚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活口。

    心理一慌,腳步自然加快往里走,由于窗簾都拉著,里面黑漆漆看不清楚,當他進門后邁出第三步,眼睛適應了黑暗,面前出現(xiàn)人影的時候,海曉想起了教官的話。

    「阿海,我們這一行不允許犯錯,任何形勢判斷的錯誤、地理判斷的錯誤、時機判斷的錯誤都是致命的。沒有重來的機會。」

    「三不進」法條,第一條,前方沒有視野禁止進入——當然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試著尋找第一目標的時候,眼前「轟」的一個閃光,震撼彈!海曉心里明白,他立刻閉眼,爭取減少眼球在黑暗中被閃爍灼傷的機會,左手下意識護住頭部的時候,「啪」的一聲,什么東西擊中了他,濕乎乎的液體立刻順著他的臉往下流,是血?這時候根本來不及反應自己什么地方受了傷,完了!他想,這時候任何一個方向的進攻他就會立刻交待在這兒。

    「卡塔、卡塔……」

    摳扳機了么?怎么光有撞針聲沒有槍響?剛才的震撼彈也奇怪,光是閃了眼睛完全沒有轟鳴,這產品也太次了,學院扔出來那震撼彈會讓你覺得腦仁都在顫動,海曉思索著。

    ——燈亮了,耳鳴沒有出現(xiàn),出現(xiàn)的是「海哥!海哥!海哥!」的歡呼聲,另外一塊蛋糕砸在他臉上的時候,海曉明白了一個道理,極度悲傷的心情和極度快樂的心情,其實只是間隔一線,而情形呢,也是間隔一線,區(qū)別只是器材的使用罷了。

    那場面十分尷尬,海曉弓子步左手護頭,右手在腰間挫著手刀,表情猙獰,當然第一下那閃光不用說是相機,這歷史的場面又成了以后阮樹一幫人要掛在墻上的紀念品。

    海曉想把臉上的蛋糕扔回去緩和一下氣氛,兩瓶香檳毫不客氣地噴射而至,他索性張開嘴去喝,這時,什么圈套、飯局、笑話老子、狡猾局長,全部煙消云散,代替的是激動。這就是兄弟之間的感情,粗魯?shù)侥銦o法接受,又感動到你無法呼吸。

    海曉吸了一嘴香檳,張開眼隱約看見阮樹手里拿著什么東西摸過來,立刻張嘴全吐在他臉上,阮樹怪叫:「海叔抓狂了!海叔抓狂了!dj!dj!」

    爆硬版的著名槍花11月雨,電貝司代替鋼琴的音符在屋里炸了開去,海曉大吼:「搖滾不死!」順手抓過一個大胸妹,把蛋糕、鼻涕全蹭在她衣服上,然后跳上一張桌子,大聲地怪叫:「我回來啦!」

    開始左右甩頭…………

    阮樹在下麵起哄:「太棒了,太棒了,海叔抓狂了!」

    折騰得差不多,阮樹讓大家散了,說自家兄弟敘敘舊。

    海曉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要了一杯檸檬茶,坐在吧臺內側。現(xiàn)在開始放柔情版的茱迪。

    他感覺整個人放松下來了,什么也不必想,這就是家。從小這些兄弟給他的家,一個任何時候來,多冷的天,邁進門心就會暖起來的家。外面多少傷口、眼淚,人只要坐進來,立刻就會痊癒的家。

    音樂聲停了,皮鞋出現(xiàn)在門外,大咧咧推門進來,她那群小弟掃眉耷眼地等在門外。阮樹過來拿了瓶啤酒坐在海曉邊上,他倆看著她。

    「海探長,小妹給你道萬來了?!蛊じ镉悬c沒站穩(wěn),貌似喝了過來的。

    「有屁放。」海曉顯然對她今天中午出現(xiàn)在外面的舉動很反感。

    皮鞋臉上一陣刺痛:「海曉!我是華興的人,你他媽的別忘了。」她的個性從小就是這么帶刺。

    「是,是,皮鞋姐,你身不由己?!购源塘怂痪?。

    阿鬼在邊上拿了個凳子坐在門口擋著外面的人。

    「你欠我一個解釋吧?」皮鞋有點拿不下來架子,帶著情緒看著海曉。

    「我也身不由己?!购曰亓艘痪?。

    皮鞋忽然轉頭對外面說:「黃毛,你們車上去等?!?/br>
    (注:在紐約道上分為三個輩分,話事的是爺字輩,其左右則一律稱伯,比如張伯、李伯,抗把子自稱老大,左右則稱叔,下面的縱隊都稱哥,各輩分稱呼看地盤和道上名氣,沒有外人時候他們都以兄弟相稱,當著會里的人馬,阮樹則堅持按輩分稱呼,絲毫不得馬虎。阮樹目前自封為幸福大道56-60四條街的抗把子)

    人走了以后,皮鞋的表情明顯放松下來。

    「當年那些事我也知道,但是你忘了小時候你說過,你一輩子都做道上的兄弟?!蛊ば悬c沒話找話地試探海曉。

    大蝦在邊上推了皮鞋一把:「外面人都走了,還裝什么呀,你和我們海哥的事情不是一年兩年了?!?/br>
    「哈哈哈!別裝了,別裝了!」大家起哄。

    大蝦:「怎么啦?現(xiàn)在當大姐了,來我們這兒有架子了,你忘了小時候怎么求我們海哥帶你吃烤龍蝦?讓你干嘛你干嘛。」

    海曉和阮樹都笑了。

    皮鞋看海曉笑了,一下子回過神來:「切!我有什么好裝的,我皮鞋說一不二,他海曉說讓我脫,我就在這兒脫,他想怎么玩,我奉陪到底?!拐f著,挑釁地看著海曉。

    該死的dj立刻放了杜德偉那個賤歌:「脫掉!脫掉!脫!脫!」

    皮鞋雙手撐起了衣服看著海曉:「怎么了?不行了?敢玩快槍手么?我賭你3分鐘,我搞不定你,我包月下酒錢一個月。」

    「皮鞋姐,我錯了。今天剛回來和兄弟幾個敘敘舊,你別來鬧場行么?」海曉告饒。

    「靠!」皮鞋一臉掃興,「你現(xiàn)在真是不行了,小時候,你濕老娘一臉,還抓著老娘頭發(fā)不放,都忘了?哎,沒辦法,人家走正道了,看不起我們了,人家是無間道海探長了?!蛊ば灰啦火垺?/br>
    「皮鞋給個面子,阿海累了一天,中午還讓你們嚇了,改天行么?改天我綁著他送你。」阮樹說。

    「你說的,阮樹,你不會現(xiàn)在也像他一樣吧?」

    「算了,看你剛回來,今天就算了,老娘不奉陪了。」皮鞋找了個臺階下。

    「皮鞋,華興和我們的關係再僵,以后你也別摻合進來,行么?」海曉說了一句。

    「海曉!道上怎么混還不用你教我吧?!蛊ば瑢τ诤缘淖穯栍行┎荒蜔?。

    「別忘了你也是中國人?!蛊ばf完,向門口走去。

    阮樹在旁邊插話:「他是越南人。」

    皮鞋背沖著海曉和阮樹,右手伸了個筆直的中指,紅指甲油上方少許脫落,她幾乎沒什么變化,就是妝越化越老氣。皮鞋走到門口轉身,問:「周日幾點?我和你們一起去?!?/br>
    海曉心里一暖,沖著她努了努嘴。

    「切!誰稀罕!」皮鞋帶上門,走了。

    「哎!」阮樹嘆了口氣,「她對你倒是真不錯,可惜在道上混的姐妹越來越沒有女人味,越來越瘋。其實她中午來,我估計是想給我解圍。」

    「嗯,我覺得也是?!购院攘丝跈幟什瑁粲兴嫉卣f道。

    阮樹突然用杯子碰了海曉的杯子一下:「該說那句話了?!?/br>
    「阮爺,這么多年了,你就別較這個勁了?!购杂悬c慌。

    「不行,阿海,咱們規(guī)矩不能壞啊?!?/br>
    阿鬼那邊來了精神,三個人圍著海曉……

    「dj,你回去吧,明天早點來再收拾這些?!谷顦湔f著。

    海曉眼前的景象突然有些模糊了,那年,海曉抽泣著,青著一隻眼睛,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沒人在,院子大門打不開,他坐在臺階上抱著書包,把臉埋在書包上回想今天的事,又哭了起來。

    「打你個中國佬!」后面一群墨西哥和黑人孩子在追他。

    「阿??炫?!」幼齒版皮鞋姐稚聲稚氣地喊著:「我去叫人?!?/br>
    海曉拎著書包跑著,卻被書包帶絆了一下,摔在路邊,追上來一群他那蠢爸眼中的上等人的孩子又踢又打,海曉拿書包護著臉,但還是結結實實地被揍了。

    懵懵然,海曉被皮鞋姐扶起來:「叫虎哥。」皮鞋稚聲稚氣地說。

    痞子版大道之虎站在邊上叼著煙,小屁版彪哥,喪狗好像還流留著青鼻涕。

    「你認識我乾妹?」

    海曉的頭還是懵得有點站不住,皮鞋上來扶他:「叫虎哥。」

    「虎……虎哥……」

    「嗯,怎么啦?被打啦,誰沒被打過啊,媽的,丟人現(xiàn)眼,你沒報我的名號?」他努努嘴,「武街那幾個水果攤都是我的,呃,我看的……」他糾正了下。

    「你既然認識我妹,你就入華興吧,以后誰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字,武街之虎。」

    「行了,有錢么?交會費。」

    「有一塊多。」海曉回答。

    「拿來?!购怨怨缘匕讯道锏囊粔K二十美分給了虎哥。

    「嗯,我們走,皮鞋,你去把那幾個筐收了。」虎哥吩咐著,然后給了喪狗一塊錢:「去給我買幾個那種義大利奶油餅乾?!?/br>
    小屁版彪哥呵斥著皮鞋:「這憋三一看就沒出息,你以后別和他混一起,丟華興的人?!?/br>
    皮鞋沖海曉揮了揮手,走了。

    海曉茫茫然感覺有了靠山,把書包扶正繼續(xù)朝地鐵走過去。不料地鐵門口站著鵪鶉幾個人,當然也是上流社會天主教學校的孩子。他壯了壯膽,抬起頭走過去。

    「我讓你過了么,小黃?」

    「我……我是跟虎哥的……」話沒說完,鵪鶉一拳打過來,海曉眼前一黑又摔在路邊。

    海曉右眼火辣辣地疼,貼在書包上,慢慢地感覺麻木了,他想睡一下,也許能夢到mama。

    「阿海,下課啦?」阮樹把冰涼的手伸到海曉脖子里,海曉被涼得一呲牙,抬頭淚眼朦朧地看著阮樹。

    阮樹一下子把手收回去:「斗馬!誰打的?誰打你了?」阮樹揪著海曉站起來:「你現(xiàn)在帶我去?!谷顦渑戎?。

    「都……都回家了?!购月槟静蝗实卣f。

    「斗馬!斗馬!」阮樹顯然怒了,「明天一大早你在這兒等我,記住,一大早?!?/br>
    等阮樹開了大門進去,海曉迷迷糊糊地拿鑰匙開了他家小門,吃了個冷披薩,睡了。半夜醒了一次,上廁所的時候覺得小雞雞好像也有點疼。

    早晨起來,海曉盤算著今天怎么弄,乾脆翹課算了。腦子還在轉著一出門立刻被阮家三人組攔住。

    「走,我們今天不去學校了?!谷顦湟荒槇远ǖ卣f。

    「真去?」海曉心里一驚。

    「算了吧,他們人多?!购哉f道。

    「算了?算了?放屁!走,別囉嗦,我怎么能讓兄弟被打。」

    出了地鐵,阮樹教海曉:「你上去認人,你就指,認好你就站在一邊?!?/br>
    「我有點怕……」海曉猶豫著說。

    阮樹站住,雙手扶著海曉肩膀:「看著我,阿海?!购钥粗?。

    「跟我說!我是越南人,你打我,我殺你全家!眼睛不要眨。」

    阿鬼拿出把削水果刀,比劃著,眼神兇狠。大蝦沖海曉點點頭:「不要怕!我們是兄弟。」

    一道閃光,海曉看見了李小龍、霍元甲、黃飛鴻站在他邊上。海曉突然感覺到有勁了,雞雞好像不疼了。

    「走!他媽的,他媽的!」他大步往前走去

    阮樹捅了捅大蝦:「阿海抓狂了,阿海抓狂了?!?/br>
    到了校門口,那幫小子早上都在那嬉笑。海曉上去站在他們面前,他們輕蔑地看著海曉:「小黃回去有沒有和你師傅學詠春?」

    看門的西班牙胖老太太嗑著瓜子,坐在一個硬木矮腳板凳上,瓜子皮吐在了海曉腳上。海曉突然覺得腦子里有什么炸了,空白了,他狂吼著揮拳打在一個西班牙小子臉上。

    「我是中國人!我殺你全家!」

    邊上另一個黑人小子立刻伸手過來揪海曉的衣領子,他手還沒碰到海曉,這邊一板凳生生地砸在他眉骨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當時就失去了光澤,腦袋朝后撞在校墻上,接著另一個西班牙小子被大蝦一腳踹在肚子上,癱軟了下去,鵪鶉當時就傻了,他想挪腿往學校里面跑,個子小兩頭的阿鬼一刀刺在他的后腿上,鵪鶉跪下去,抱著腿殺豬一樣地叫,沒叫兩聲,立刻被阮樹另一板凳拍在臉上,然后舉起來,用力再拍下去,一聲悶響!硬木板凳結結實實地砸在胸口,你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喉嚨氣帶著血涌出的嗝兒聲,阮樹扔了板凳又用力一腳半跳起來踩在鵪鶉臉上,鵪鶉這回只是哼了一聲,人已經不行了。那邊,阿鬼和大蝦抬著路邊的垃圾筐用鐵底子砸一個黑人,砸完直接扣在那個黑人頭上。

    胖老太太嘴唇哆嗦地雙手雙腳并用地往學校里面爬。

    「走人,你別去學校了!」阮樹對海曉說。海曉應了一聲,腎上腺素刺激得他腰上神經頂著他的心臟突突地跳,逐漸轉移到胃里翻江倒海,一陣噁心。

    阿鬼扶著高他一頭的海曉往唐人街方向走去,街口遇上了張震一行人,喪狗明顯沒鬧清楚形勢,張口就問:「小子帶錢了么?」

    阮樹眼神刀子一樣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問誰要錢?」

    張震則明顯年輕時就顯世故老成,問了一句:「你們哪里的?」話音剛落,立刻被阿鬼用刀指著脖子呵狗一樣罵:「滾開!」

    海曉一臉兇狠地往前走,看都沒看他們,皮鞋藏在屁版彪哥身后怯生生地看著他。后來她告訴海曉,當時看著他的眼神,她人生就有了強暴他的衝動。海曉反問她:「阿樹他們看起來兇狠多了,你怎么不說?」她答:「他們都是匹夫的兇橫,你是儒雅中帶著勇猛,我命中的男人?!?/br>
    海曉為這句話吐了很久。

    90年代后期的唐人街仍然亂糟糟的,各種林立滿目的廣告五顏六色地出現(xiàn)在各個大樓的側面。隨著往里走,唐人街似乎活了,賣螃蟹的大喝:「要買買一打!」賣水果大喊:「要買買一斤!」旁邊餐廳小侍應不甘示弱地唱:「早茶半價!要吃吃三頓嘍?!?/br>
    清晨的陽光打在海曉臉上,做上等人的陰影在陽光下逐漸縮小并淡淡地傾斜,然后被過往的行人踩在腳下。

    阮樹像走在自家后院似的拉一行人走小巷,三轉兩轉到了一個畫著越南文的餐館門口停下,他們都餓了,海曉剛要往里走,阮樹拉住他:「阿海,我們這兒有個規(guī)矩?!购月柫寺柤纾骸肝叶?guī)矩的?!?/br>
    「不是這個意思?!拱溆悬c神秘,他給了大蝦一個眼神,大蝦立正,阿鬼立刻站在他旁邊,他們齊聲說道:「我們都是越南人,我們宣誓要為了越南人的榮譽和幸福奮斗!犧牲我們自己在所不惜?!?/br>
    阮樹看著海曉說:「你剛才的臺詞說得不對,你說你是中國人,但實際上你現(xiàn)在是越南人……」

    「我是中國人?!购杂悬c愣。

    「我們是兄弟么?」阮樹問。

    「當然是!」海曉答。

    「那你就是越南人!」

    「我是中國人。」海曉明顯心不在焉地看著餐館里面的桌子椅子。

    阮樹有點頭疼地抓了抓臉頰:「我們從小就在一起做兄弟對么?」

    「對!我是中國人。」海曉仍然回答。

    「斗馬!」他有點失了方向。

    「不行了,不行了,餓死了!我們越南人進去吃牛河粉了?!勾笪r嚷著往里走,阮樹跟著往里走,阿鬼走上臺階看了海曉一眼。

    「我是越南人?」海曉期盼地看著他們,一幫人笑了。阮樹一揮手,海曉沖進了小店坐下來,大喊:「來一碗熱騰騰的!」

    ……

    越下,阮樹拍了海曉一下。海曉把杯子放下,把手放在桌子上。

    「我是越南人,我宣誓要為了越南人的榮譽和幸福奮斗!犧牲我自己在所不惜?!?/br>
    「我們都是!」大蝦說著把手放在海曉手上,接著是阮樹、阿鬼。

    天空暗了下來,海曉被退學以后就轉學去了阮樹他們學校。

    放學回家了,他喜歡他們這種小樓的氣氛,進門就是院子,周圍種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公園草。隔壁樓鄰居各種各樣,左邊是墨西哥,右邊是黑人,他們這幢是亞洲人。

    院子有個大門,進去以后是各家的小門,阮樹家的小門里正在開飯。

    阮雄:「樹仔,你以后要當我們這個家,這些年你做得不錯,知道去發(fā)展兄弟,這很好,我們社團要壯大,最重要的就是多收兄弟,多收有義氣的兄弟?!顾嗣⒐淼念^。

    大蝦問:「就像阿海這樣的兄弟,對吧?」

    阮雄嘆了口氣:「他們家環(huán)境和我們不一樣,家里教育也不一樣,他們是中國人,想法也不同,我擔心你們兄弟最終走不到一起?!?/br>
    「不會!」阮樹回答:「他說了,他要做越南人,阿爸你不如收阿海做乾兒子?」

    阮雄瞪了阮樹一眼:「亂來?!?/br>
    阿鬼說:「有什么?我和大蝦不都是你乾兒子?!?/br>
    阮雄嘆了口氣說:「我們都是一個村的,你們爸爸打仗時候走了,我答應他們照顧你們,阿海他爸爸還在,再說,他爸爸那種有學問的人怎么會讓兒子跟我?」

    阮樹輕蔑地哼了一聲:「他爸就是個笑話!」

    「沒規(guī)矩!」阮雄打了阮樹頭一下,「怎么這么說人家爸爸。」

    「好啦好啦,吃飯,多吃菜,湯就好了?!谷頼ama在邊上又拿上一盤春捲,而海曉家小門里面,海曉正在被他父皇訓誨。

    「成績單呢?」海曉他父皇驢臉拉得很長,戴著眼鏡,眼鏡片后的眼神就像乾隆大爺看著小桂子。

    「上周不是看過了嗎?哪有周周都有成績單的?!购耘Φ劓?zhèn)定自己。

    「閉嘴!作業(yè)給我看,老師的批語呢?」他父皇大聲呵斥。

    海曉把畫得一塌糊涂的作業(yè)遞上去:「美國老師沒有批語?!?/br>
    「叫你閉嘴,你這是什么破學校?老師這么不負責任?叫你以后做上等人,去上流社會,你看看你成天和一些越南人混一起,一點出息沒有。成績一塌糊涂,做人吊兒郎當,以后你能干什么?廢物!」

    他父皇把作業(yè)本直接扔海曉臉上,開始了他的例常訓話:「古語,汝等廢物籃子,今后必將吃槍子……」云云。

    海曉低著頭,腦子里儘量想著別的。

    如果這時攝像機在頭頂,你會發(fā)現(xiàn)兩種截然不同的家庭狀況:阮樹家破破的貧窮客廳里洋溢著一家人開開心心一起吃飯的情景,屋里堆著亂七八糟的三兄弟的雜物,墻上掛著一幅大蝦畫的歪七扭八的水彩畫,一家人在郊外。三兄弟吃飯間互相用筷子比劃著,阮mama拿湯給大家盛著。

    攝像機稍微往左歪一點點,隔著走廊,另一扇門里面是裝潢得還算不錯的海家,收拾得乾凈整潔,墻上掛著各種漂亮的裝飾和歐洲油畫,一個集教授、上帝、法官于一身的戴著眼鏡的氣質怪男正在噴著唾沫星子怒駡一個集委屈、痛苦、自卑于一身的可憐蟲。

    鏡頭轉那邊,那邊陽光。

    鏡頭轉這邊,這邊暴雨。

    鏡頭轉那邊,那邊溫情。

    鏡頭轉這邊,這邊冷酷。

    鏡頭轉那邊,一家人在嬉笑。

    鏡頭轉這邊,海曉的靈魂藏在他心底一個小角落,回憶著遠在天邊的故鄉(xiāng)和街坊,雖然他的軀殼還在現(xiàn)實的深淵。

    很小海曉就明白了幸福從來就不是能用金錢去衡量的,披著金衣、坐著馬車回家的皇子,心靈卻像乞丐一樣卑微,而那邊穿著補丁、走路回家的乞丐,心靈卻像皇子一樣富足。

    那邊吃好了。

    「我們去看黑人跳舞吧?!谷顦涮嶙h。

    「沒勁!路邊都是。」大蝦說。

    「那你說?」阮樹問。

    「我們去找雪娜。」大蝦興致勃勃地回答。

    「那個西班牙妞?有什么意思,我們又不喜歡?!拱⒐碇С秩顦?。

    「我喜歡啊,搞不好她有meimei什么的?!勾笪r央求。

    「好吧,好吧,阿鬼去叫海曉?!谷顦錈o奈地答應。

    阿鬼出去然后進來:「好像在被罵?!?/br>
    「又被罵?!斗馬,怎么天天被罵,罵的什么?自貶身價的不上席的廢物?」

    「哈哈哈……」

    這幫畜牲一定在笑,海曉忍著眼淚幻想著,阮樹一幫人扒著窗戶偷看他。

    「算了,我們進去只會給他找麻煩,我們自己去。」沒義氣的幾個就這樣把海曉拋下走人了。

    海曉這邊灰頭土臉,飯也沒吃,出門咚咚地敲著阮家門。

    阮mama開門看見他,那帶著濃重越南口音鳥語一樣的英文:「曉曉,樹仔他們出去啦,吃飯了么?」

    海曉耷拉個臉沒說話,用手摳著他們家門邊上的墻皮。

    「吃春捲么?」

    海曉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吃了一盤春捲,喝了兩碗牛rou湯,一大塊越南豬rou包。走不動了,海曉躺在阮樹床上翻他的東西。一張照片吸引了他,黑白泛黃。

    矮矮的墻,磚瓦房門口,幾個流鼻涕的土娃在一顆大樹下面逗一隻狗,一個女孩子坐在邊上懷里抱著一隻雞。奇奇怪怪的佈景下面,一個女孩子扎了個辮子,笑得天真燦爛,戴了小布洋帽??床惶宄L相,但是從頭型上就能看出就是那幾個兔崽子,只是這燦爛的女孩子是誰?

    海曉思索著。

    嬉笑聲中,大版兔崽子們推門進來,阮樹一把搶過海曉手里的照片:「喜歡我meimei?我二叔的孩子,他們也該快來了?!?/br>
    海曉沒吭氣,剛才那頓飯吃多了,有點疲憊,就想躺著。

    「怎么不說話?」阮樹若有所思地看著照片。

    「你喜歡她,諾……嗯……」

    「你娶她算了,就這樣!等她來了你和她結婚,這樣你搬到我這里,從身份上你理所當然就是越南人了,我爸也不會再囉嗦什么,你就是我?guī)偷膸煚敚◣蜁锏能妿煟>瓦@么定了,那個皮鞋……」他吸了口氣,「你不會要娶一個瘋子回家,不可能,就這樣?!?/br>
    「你們干嘛去了?」海曉沒理阮樹。

    「去看大蝦情人的男朋友扒窗戶偷雞摸狗?!拱⒐頉]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你的妞被人泡了?」海曉問大蝦。

    大蝦明顯沒情緒:「法可他。(美俚語:干他)」

    海曉來了精神,加上本來氣不順:「我們去揍他!」

    大蝦唉聲嘆氣地說:「揍了也沒用,他還不是第二天又上樓去?!?/br>
    「把他腿打斷!」海曉大喝,說完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以前還沒這么干過,要說真打斷,還真不知道從哪下手。

    「聽師爺?shù)?,」阮樹沉著地說,「出發(fā)?!?/br>
    他們三個出了門,海曉心一橫,反正都有第一次。

    布魯克林,他們這一區(qū)的樓房基本都是三層或者四層,穿過幽鐵卡路,在一個還算不錯的三層公寓后門的消防梯下,他們發(fā)現(xiàn)了目標。

    一個西班牙裔小白臉正隔著窗子快速地用西班牙文和窗戶里的一個女孩說話,一行人在拐角偷聽。

    @#$%%amp;……佐羅……%^amp;*@@我曾祖父……

    偶爾夾雜幾句英文。

    「這不要臉的不會說他是佐羅的后代吧?」

    「管他什么羅,上么?」

    「等等?!谷顦湔f。

    「#$@amp;*^amp;屋里……騎馬,我教你?!?/br>
    「我的天……」阮樹有些驚訝,「老墨(對西班牙后代的統(tǒng)稱)真賤?!?/br>
    「說的什么?說的什么?」海曉在后面問。

    「親了……親了……」

    大蝦聽到這兒就要往外沖,被阿鬼一把抱住還把嘴堵上,大蝦掙扎著,海曉轉身用力掐著他脖子捂著他的嘴,他發(fā)出「唔唔」的掙扎聲,看來是真急了。

    「等等,雪娜小妞不是住二樓?這是一樓。」

    大蝦停止了掙扎,海曉和阿鬼把手放開。

    「一樓住的是個黑妞……」阮樹回頭說。

    「他剛才在親黑妞?」海曉一臉鄙視。

    「也許他覺得美……」他開始爬樓了。(美式樓房涼臺都會有消防梯從樓頂一直延伸到樓下)

    「上!」海曉給了信號。

    他到二樓翻進一個涼臺,開始敲窗戶。海曉一行人迅速到達,也翻進去。

    西班牙小白臉一臉詫異:「干……干什么?」

    「跳下去……」海曉指著樓下。

    阮樹一把抓住小西班牙的手扭到身后,阿鬼抓住他的腿。陽臺門打開,鼻子邊上有著小雀斑的雪娜一臉驚恐地看著海曉這幫匪徒。

    「蝦……安東尼?你們在干什么?!?/br>
    「我們在給你出氣,」海曉脫口而出,「這玩意兒剛在樓下親了一個黑妞,現(xiàn)在想上來占你便宜!」海曉順嘴就說得很順。

    「哦no,你沒有!安東尼!」

    「像舔乳酪。」海曉立刻又添油加醋地說。

    「你這個畜牲!」雪娜一巴掌扇過去,正好扇在已經半截騰空的安東尼身上,阿鬼順手一推,安東尼慘叫著摔了下去。

    雪娜看也不看一眼摔下去的安東尼,轉頭抱著大蝦的臉親了一下:「你真好,蝦,我以前不知道你這么關心我?!?/br>
    路上,大蝦很激動。

    「阿海,你真是太棒了,那場面處理得太好了?!?/br>
    「這個效果我出門前就計畫好了?!购蕴癫恢獝u地說。

    阮樹接話:「我早就說過阿海是師爺?shù)牧献??!?/br>
    阿鬼問:「以后是不是就輪到你這傢伙天天爬樓了?」

    哄笑中……小匪徒們回了山寨。

    安東尼一家?guī)е鴨T警上門來的時候,阮樹一幫子去了越下吉他給他爸爸送貨,海曉在家門口被抓了個現(xiàn)行。由于雪娜的證詞是安東尼動手打海曉,他朋友們自衛(wèi),這事情以海家賠安東尼家一萬美金了事。

    海曉在家里的地位更低了,在阮樹家的地位卻高了。被阮雄夸獎為「天生的道上好漢」,絕不會出賣兄弟。

    ……

    在回憶里,啤酒瓶都空了以后,大了的匪徒們決定今天先散伙。

    從越下出來,海曉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他父皇開門的時候還是很高興:「兒子!你畢業(yè)啦,你終于出息了!」

    海曉抱著他說:「爸爸,讓你cao心了?!?/br>
    其實海曉心里還是蠻辛酸的,畢竟爸爸希望他走的路他從來沒讓他如愿過。

    「本來想和你喝一杯,兒子,看來你和你們長官都喝過了?!?/br>
    「哦,我和阿樹他們喝了一點?!?/br>
    海爸爸的笑容凝結在臉上。海曉放開他,進了廁所,抱住了馬桶。

    昏沉的夢里,有一個看不清楚長相的女孩在海曉家門口拿著什么,苦苦地等待他回家,而海曉呢,不知道在哪,好像遠遠地從天上看下來。下雨了,女孩一臉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滴,海曉想張嘴叫「婷婷,婷婷」,空喊著,發(fā)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