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 真愛是誰
早上局里通知海曉不用去了,資料都發(fā)他信箱了,局長留言:「抓住你升遷的好機(jī)會……」海曉列印了一份,去了越下。 越下白天賣一些西式速食,生意比較清淡。進(jìn)門后,阮樹遞給海曉一張房卡。 「這是什么?」海曉問。 「皮鞋在夏日開了房,叫你趕緊過去,說慢了要你好看?!谷顦湟荒樋礋狒[的表情。 「cao,我不去,當(dāng)我是什么?」 阮樹有些詫異:「你在警校有女人?」 「沒有!」海曉說。 「那怎么不去?別人等你四年了?!谷顦溆謫?。 「她前三年幾乎月月去sao擾我,我能有個屁!」海曉回答。 「她回來和我們說,你們那管得嚴(yán)得很,什么都干不了啊?!谷顦渌妓髦?。 「哦,我說呢,她怎么會不知道你當(dāng)了條子,她以為你那是監(jiān)獄,你被抓起來啦。哈哈哈,你們這鬧得?!谷顦浠腥淮笪?。 「那你每次見她……」阿樹問。 「都是在警衛(wèi)室說兩句,」海曉回答,「那種訓(xùn)練根本不是人干的,什么海豹、esu、還有三角洲都在那兒或多或少有訓(xùn)練課程,說了你也不知道?!购詿┰甑卮鹬?。 「那你這四年?」阿樹很詫異。 「都和手紙親熱了……」海曉尷尬地低聲說道。 「這么慘……真難為你了海叔。那你還不去?你來我這干什么?你手里那些紙也硬點(diǎn)吧……」阮樹忍著笑。 「去你媽的,這是資料……我煩著呢,樓上空著呢?我有案子?!购哉f完要上樓,阮樹趕緊拉住他:「你等等,你等等。什么案子也得等,你和皮鞋怎么啦?你不要她啦?我這兒要不是靠皮鞋罩著點(diǎn),早被拆了八百次了!」 「那你去……」阮樹把資料扔在桌子上坐下。阮樹立刻翻了臉:「你說的什么狗話,你再說一次,你再說一次我不揍死你。」 「你現(xiàn)在恐怕還真打不過我,你要不要試試?」海曉沒好氣地回答。 大蝦過來拉開阮樹:「有客人,怎么啦阿樹?海哥,這回來才兩天,小時候你們翻臉也沒這么快啊?!?/br> 「你問他自己?!谷顦溥€是很氣。 海曉嘆了口氣:「我現(xiàn)在不能和皮鞋攪在一起,再說,華興那么多追她的?!?/br> 阮樹:「你還真不知道,這些年,皮鞋為了你根本不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來往。那是華命九的乾女兒,道上誰敢動她?就有一次,唐人街他們店一個韓國客人喝醉了,拉住她要電話,只不過要電話,你知道下場么?下身被釘了鐵釘,全身兩塊板子夾在一起,從長島開船出去直接扔海里了,你說誰敢打她的主意?」 「我不是說這個……」海曉有些無奈。 「那你說的是什么?她是瘋點(diǎn),可是人好啊,你問問他們幾個,誰見過這么義氣的女孩?」阮樹窮追猛打。 海曉嘆了口氣:「阿樹,我不是不喜歡她,可咱們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胡鬧,我現(xiàn)在是替聯(lián)邦政府做事,這些事絕不能摻雜個人感情,尤其是和華興。雖然我這輩子不可能脫離道上的糾葛,可這已經(jīng)這樣了,我怎么能再放縱自己去瞎折騰。我現(xiàn)在做的事情,和皮鞋攪合上只能害了她?!?/br> 「他們叫你去做臥底?這幫畜牲……」阮樹坐下,關(guān)切地問。 「不是,是什么不方便說?!?/br> 「阿海,你真的變了,他們給你洗腦了?我知道你考慮得多,但是以前你從來沒有這么吞吞吐吐過。你和她在一塊兒的時候她才多大?她十五歲生日那天,你當(dāng)著全越青的兄弟就在這桌子上,你都忘了?」阮樹有些失望。 「阿樹,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做對不起你、對不起越青的事情,但是和華興真的不能走太近,你忘了小時候,華命九怎么用皮鞋和我的事情要脅你爸?現(xiàn)在我再和皮鞋糾纏上,華老九他能不用這個做文章,去逼我,甚至逼你們?nèi)??」海曉木然地回答著?/br> 阮樹沒有說話……他們又都回到了時間走廊那糾纏不清的yesterday。 其實那天真正發(fā)生了什么、怎么發(fā)生的,海曉的記憶都是模糊的——烈酒、大麻、震耳欲聾的音樂,他只能從越下地下室內(nèi)部會議室墻上一張打了馬賽克的照片上回憶起零星的片段。照片上的皮鞋跪著,光著背,海曉站著抓著她頭發(fā),她整張臉和對著海曉的部分被一個大大的骷髏頭和越青兩個字擋著。 晚上的記憶是混亂的,夾雜著宣洩般的痛快,是模糊的熱帶叢林。可第二天的記憶卻是清晰得如同雪原上的一隻蒼狼。 早上七點(diǎn),海曉抱著精光的皮鞋在越下二樓筋疲力盡地睡了,九點(diǎn)一個電話,皮鞋匆匆忙忙地起來,穿好衣服,用口紅給睡夢中的海曉留了個記號,就走了。 十點(diǎn),阮樹起來去干活了。 十一點(diǎn),阿鬼和大蝦起來把所有光屁股的姑娘趕出了越下。 十一點(diǎn)十五,阮雄來到酒吧,開始電話聯(lián)絡(luò)會里的生意。 十一點(diǎn)三十,海曉起來,拿了把拖布幫忙擦地上的酒、大麻葉。 十一點(diǎn)四十五,阿鬼把越下大門打開,掛上了營業(yè)的牌子。 十二點(diǎn)整,門口來了一輛加長的林肯,在海曉站起來看著從來沒見過的車的時候,阮雄把柜檯下面藏的巨蟒點(diǎn)357左輪拿出來放在手能夠到的地方。 推門進(jìn)來七個人。 為首的50歲上下,彩繪的走獅子圖案的老式馬褂,光頭,很精神,上唇修剪得非常整齊的小鬍子帶著威嚴(yán),眼神透露出蔑視一切的霸氣,手里拿了根龍頭短杖。身邊四個壯漢都要低頭才能進(jìn)門,西裝沒打領(lǐng)帶,領(lǐng)口開著,全紋著龍。 海曉感到從未有過的壓迫感從門口一直蔓延到酒吧內(nèi)部。 阮雄低頭叫:「九爺。」 這響雷一樣的名號不是炸在了越下,而是炸在整個幸福大道。海曉往外看,穿流的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車輛似乎都繞道了。 隨后的三個人海曉都認(rèn)識。 唐人之虎于海四,永遠(yuǎn)活躍在唐人街過年舞獅會的主席臺上,看見他的時候基本都隔著幾百兄弟。 華興之虎吳望南,看見他的時候基本都是背影帶著人馬出去掃蕩,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敞開的衣服下面那露出的一左一右兩個槍把。 中城之虎馬家諾,管理著華興曼哈頓地區(qū)中城、上城所有錢莊生意,喜歡拎著一個長皮箱。有人說里面是華興所有保險庫的密碼和錢莊的法律檔,也有人說里面是改裝過的7.62大口徑ak94突擊步槍。 一個保鏢搬了個凳子過來,華命九貼著吧臺坐下。 阮樹捅了海曉一下指著后門,示意他快走,海曉的腿像被釘子釘在地板上一樣挪不動,勉強(qiáng)扭頭看了一眼后門,隔著窗簾都能看見不知幾十口人黑壓壓地堵在門外。 「阿雄!這幾年你做得不錯,李老三那時代留下的爛攤子被你慢慢收拾起來了。」華命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多虧您照應(yīng)?!谷钚鄞?。 「明人不說暗話,我老九想收越青那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李老三是個純粗人,就知道動刀動槍,我想從越南進(jìn)點(diǎn)便宜貨,他都跟我干上幾個月,所以他開一個店,我砸一個!」那個「砸」字是從他牙縫里發(fā)出來的:「直到把他砸死,把他越南的供應(yīng)點(diǎn)全部端了?!拐f到這兒,華命九嘆了口氣。 「哎,但是這樣越南人也不肯賣我貨,因為我不是他們的人。這一點(diǎn)我也知道,所以你上位,我沒有動你一根汗毛?!谷A命九繼續(xù)說道。 「九爺怎么會和我們這些小生意一般見識?!谷钚畚⑿α讼?,手底下離那把巨蟒只有一巴掌的距離。 「那是因為你懂得談。」華命九凌厲的眼神落在阮雄臉上。 「……」 「你是個干大事的雄才,你不用謙虛?!谷A命九揮手打斷了阮雄想要說的。 「但是你給我那些你們以前用來聯(lián)絡(luò)的越南貨點(diǎn),不是被泰國人買斷,就是貨量稀少,而紐約這里的越南人,也不肯好好地賣我的貨。阮雄,你有你做人的原則,你不賣「白麵」,我理解,也不會勉強(qiáng)你,但是你搞得你們整個越青從此都不做這一行,對誰有好處?你們搞點(diǎn)走私煙、走私酒,那都是下賤人做的買賣。這些破酒吧,就算你們開得全美國到處都是,又能是多大的生意?更不要說你弄個什么越南移民中心,不知所謂,完全是浪費(fèi)你的雄才,更是把李老三拼了幾十年的碼頭斷送?!谷A命九頓了頓繼續(xù)說,「你以為你不做「白麵」,馬路上就沒有人賣?笑話!那些黑人、墨西哥人、俄羅斯人,哪個不賣?」 阮雄沒有說話。 華命九頓了一下:「我今天親自來是為了兩件事?!?/br> 阮雄知道前戲已經(jīng)唱完了,抬頭等著這華人黑社會近三十年來最有影響力的人物說出他的要求:「先說好事,我是來認(rèn)親的?!?/br> 阮雄愣了一下。 華命九做了個手勢—— 門推開,華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全師爺拉著華為婷進(jìn)來了,全師爺基本看不出來他有多大或者多老,有些駝背,略低著頭,也穿著馬褂,帶著圓墨鏡,身邊的華為婷打扮得像個公主,穿著旗袍,海曉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臉上乾乾凈凈的皮鞋姐,他有點(diǎn)看呆了。 皮鞋瞪了海曉一眼,吐了下舌頭。 阮雄這時候心里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得不佩服華老九的老謀和沉著,這么些年的按耐,也許就為了等這一個機(jī)會。阮雄也明白,真正的猛獸是有耐性等待機(jī)會,也一定會全力捕殺機(jī)會下的獵物,絲毫不會出錯。 華命九把龍頭短杖交給了左手,立刻有保鏢拿出一支切好的雪茄,給他點(diǎn)上。 他用力吸了一口,徐徐地說:「先話話家常,我有一個兒子,當(dāng)年我是希望他走正路的,從小我慣著他,讓他去最好的學(xué)校,找最貴的家庭教師,家族什么事情都不當(dāng)著他的面做。他也算爭氣,考上了哈佛,畢業(yè)開了間貿(mào)易公司,那年我四十五歲,我給了他三千萬,一心想讓他的人生沒有打打殺殺,做個快樂的人,做個清淡沒有噩夢的人?!谷A命九嘆了口氣,接著說,「第二年他認(rèn)識了幾個法國商人,伙著些中東什么王去華爾街做什么石油期貨,我聽都沒聽過的東西,當(dāng)時我就覺得不對,可還是由了他,沒過多久的一個晚上,他醉醺醺地回家,一整晚就說三個字,都沒了。師爺?shù)诙烊ゲ閹?,我給他的三千萬,在那個什么狗屁交易所里面,幾星期就變成了三萬,接著就負(fù)了債……」 「我犯了老毛病,住了一星期醫(yī)院,那個廢物東西還去打了官司,你知道法院怎么判的嗎?說他參與內(nèi)線交易,cao控石油價格,判了他十年大牢。我拼了老命把他保出來,人呢,卻變得瘋瘋癲癲,現(xiàn)在還在新澤西一個醫(yī)護(hù)院。我調(diào)集弟兄去法國、去中東,人都找不到。州長還來電話叫我規(guī)矩點(diǎn),說我涉及國家安全,說什么外交因素不再給我發(fā)社團(tuán)去中東的護(hù)照,」華命九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平穩(wěn)了一下情緒,然后緩緩地說:「從此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白道、黑道,都是講究實力,沒有什么對錯,沒有什么公理,要變成獅子首先得變成兔子,學(xué)會了弱者的生存才能成為強(qiáng)者。」 「所以我讓婷婷從小就在華興最底層做事,讓她看透這世間的一切,讓她長大了成為能洞悉一切的強(qiáng)人。」 華命九停頓了一下,看著阮雄,沙啞的嗓音聽不出來是否帶有情緒。 「但是我放她鍛煉并不代表有人能欺負(fù)她,她從來晚上九點(diǎn)以前都乖乖回家,昨天是她生日,也是她第一次晚上沒有回家。她在祖宗牌位前面跪了兩小時,我知道她來了你們這兒,但是就算師爺用家法她也不肯說是你們,可見她喜歡那個叫海曉的小子?!?/br> 華命九看了海曉一眼,接著說:「不要奇怪,婷婷有什么朋友,我一清二楚,哪年認(rèn)識的,在哪認(rèn)識的,認(rèn)識的人什么家庭、什么朋友,婷婷的婆婆是華興最紅、最漂亮的香頭。從小沒有爸爸,她媽跑路回了臺灣改了嫁,我不難為女人,華興有的是錢,怎么會要別人替我們養(yǎng)孩子,她婆婆臨終囑託我,我絕不會讓她李家最后一個人被人欺負(fù)?!拐f完這句,華命九放下手里的雪茄。 「你阮雄也算是紐約有頭有臉的人物,你的乾兒子配我的乾女兒,不委屈你吧?」 阮雄有些尷尬:「您言重了,但孩子們的事情我一般不插手?!?/br> 「他沒有拒絕的資格?!?/br> 這句話聽在阮雄耳朵里多少有些刺耳,這相當(dāng)于說你阮雄、你整個越青都沒有拒絕的資格。 阮樹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杯茶遞到海曉手里。海曉努力不讓自己的手發(fā)抖,把茶遞到華命九面前。 「九爺,喝茶?!?/br> 華命九看著海曉,海曉把頭低下把茶舉高。 華命九接過茶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加重了語氣:「我華興,有很多規(guī)矩都是老祖宗定下的,到了我這一代,在美國,畢竟時代在進(jìn)步,要是在香港,你們今晚上就得準(zhǔn)備、明天就得完婚。我可以改一改,一、你們年輕人交朋友我相信需要一個過程,尤其是美國這種混帳國家,二、你需要憑你的實力證明你夠資格做華興的人、華家的人。你有六年,今年婷婷十五歲,六年之內(nèi)你要做出一番事業(yè),這六年華興不會收你,也不會替你出頭,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六年以后你要是證明你是真心喜歡婷婷,并且你在華興之外闖出了一番天空,到時候我會給你們在拉斯維加斯完婚。一切都會是最好的?!谷A命九說完站起來,對全通天招了招手。 「師爺,立契。」 全師爺上前一步說道:「天成方,地成園,是為規(guī)矩。有規(guī)矩,畫契為定,方為君子?!谷珟煚攺膽牙锬贸鲆粡埶颇K茦拥难蚱ぜ堥_始念: 「華興紅契1995年9月11日 華人洋行興起會,總會,會長,華命九之女,華為婷為上方 越南青年會,總會,會長,阮雄之子,海曉為下方 立婚約契約日2001年9月11日 期間立十定: 一、從立契時日起,華興本會任何分會不得收海曉為門下,契約日止; 二、從立契日起,海曉為試命期,必盡其能,考核日為契約日前一月; 三、從立契日起,海曉遵守華興禁足令,不得結(jié)交任何非華興指定女性; 四、從立契日起,華為婷遵守華興禁足令,不得結(jié)交任何非華興指定男性; 五、從立契日起,華為婷海曉雙方見面需在華興指定場所,親友不限; 六、從立契日起,華為婷海曉雙方任何一方違約,將執(zhí)行家法,執(zhí)行人吳望南 七、從立契日起,華為婷海曉雙方任何一方如有不可抗力因素需解除契約,裁定人于海四; 八、從立契日起,海曉遵守華興維家令,因為任何非華興緣由喪命,其親友代為承擔(dān)維家令,契約日止; 九、考核日,晨9點(diǎn)正,海曉需到達(dá)華興總會接受考核,考核人華命九; 十、考核日通過,契約將于華興總會指定地點(diǎn)執(zhí)行,執(zhí)行人馬家諾,見證人華命九,見證人全通天?!?/br> 全師爺停下,轉(zhuǎn)身問皮鞋:「華為婷,你可接受?」 皮鞋看了海曉一眼,看見海曉一臉茫然,溫柔的眼神變成了怒目而視。 「簽字?!?/br> 皮鞋拿過師爺遞過來的筆,在「上方人」的地方寫下「華為婷」三個清秀的正書。 全師爺看了海曉一眼。海曉當(dāng)然知道全通天不會問他是否接受,說了他海曉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 海曉想過來拿筆,卻被一把抓住了手,這老頭手像鐵鉗子一樣,右手突然拿出一把巴掌大的紋龍柄的匕首,出手之快,海曉沒來得及喊疼,左手中指指尖一塊連皮帶rou被挑飛,海曉張了張嘴,眼簾中出現(xiàn)的同樣張了張嘴沒喊出聲的皮鞋。 「你是受契人,你要立血印?!谷珟煚斃淅涞卣f完,拿著海曉的手指在羊皮紙上蓋了下去。 接下來,三虎分別在自己執(zhí)行的部分簽了字,吳望南特別看了海曉一眼,海曉立刻明白了,如果他犯錯,那么追殺自己的人就是這華興內(nèi)部家法的掌管者,華興之虎——吳望南。 皮鞋匆忙從口袋里拿出一塊手絹遞給海曉。 看到這一幕,華命九閉上眼睛,用手摸著自己的光頭。他并沒有接著說出那些什么俗套的你傷我閨女心,我把你碎尸萬段的俗話。張開的時候并沒有看海曉一眼,他不允許感情出現(xiàn)在他接下來要宣佈的更大變動的現(xiàn)場。 「這第二件事,我今天是來收越青的?!?/br> 聽到這兒,阮雄雖然有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恐怕不方便?!?/br> 他的「不」字剛說出口,四把槍從四個方向指住了阮雄。 全師爺不陰不陽地說:「九爺面前沒人敢在他發(fā)命的時候說不字?!?/br> 華命九揮了下手說:「干什么?把槍收起來,阮雄,你還沒有聽我說的方案,也沒有聽我開出來的條件,不要著急回答?!?/br> 四把槍回了槍套,華命九繼續(xù)說:「越青可以沿用你們自己的稱號,你阮雄自己的店或者說你身邊的兄弟及其手下可以不參與華興的生意,但是你要給其他越南人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 阮雄沒有說話。 「好!接下去,我要你做加入華興的第一件事。把越青在布魯克林的地盤向東推三十條街,不用擔(dān)心,你要人,我給你調(diào)人,要槍,我給你運(yùn),兄弟死傷的安家費(fèi),全部歸我華興,地盤打下來歸你管理,華興抽四成紅利。」 「呵呵,這三十條街,我不說你也清楚是塊難啃的骨頭,是老墨和牙買加人的前哨,也算是布魯克林人口收入高一些的地區(qū),你好自為之吧?!?/br> 華命九起身,三虎開了門,四個保鏢兩前兩后,全師爺最后。 皮鞋老大不高興,本來她的一天,她興高采烈的訂婚儀式,小女孩情竇初開,對于未來生活的憧憬、夢想,都變成了幫會間的交換條件,甚至說是威脅的手段。她有點(diǎn)哭咧咧,但又不敢真的掉下眼淚,她想留下,在海曉身上尋找些安慰,但是手被全師爺緊緊握著,最后,全師爺輕輕地壓低聲音對皮鞋說:「孩子,他們還有很重要的會要開,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我們走吧?!?/br> 皮鞋依依不捨地從全師爺推開的越下門中走出,接著消失在車門中,搖下的車窗在半截又被搖上去。車開走了,越下沉默著。阮雄從吧臺后面走出來,坐在靠墻的一張圓桌上。海曉、阮樹兄弟自知闖了大禍,誰也不敢過去。似乎過了很久,阮雄招手:「你們都過來,坐下。」 「這一天,其實早晚要來,由于他們的忍耐,我松懈了,這一切都是註定?!谷钚劭粗?。海曉把頭低下,知道整個阮家要為了他的無知,去承擔(dān)他們本不用去承擔(dān)的東西。 「阿海,男人做事,自責(zé)是沒有用的,你不要難過,我不怪你,要從中吸取教訓(xùn)?!谷钚叟牧伺暮缘募绨?,示意他坐下。 「好啦,」阮雄敲了下阿鬼,「去把那瓶威士卡司令拿來?!?/br> 阮雄看著他們兄弟說:「男人遇見大事要喝一杯,外面馬上來的風(fēng)浪再大,孩子們,我要你們振作!做男人,不要眼淚,要死在風(fēng)浪下,不要死在屋簷下?!?/br> 阮雄的身材并不高大,也并不魁梧,甚至還有些越南漁民的瘦小,但是這一刻海曉感覺到他像一面墻、一座山,一個可以扛住天的肩膀,這是他這一輩子嚮往的父親的形象。從來沒有責(zé)駡,沒有教訓(xùn),沒有嘮叨,有的只是父親那鼓勵的眼神,和寬厚的手掌。 他們都哭了,阿鬼拿著威士卡,肩膀抽泣著替一家人倒著酒。 一家人猛烈地把酒倒入喉嚨,感受著刀子一樣的火辣順著口腔流入身體,再慢慢地化成勇氣涌上心頭。阮樹突然站起來:「阿爸,我們和他們拼了?!?/br> 阮雄把酒杯放回桌子上:「拿什么拼?你們出現(xiàn)在唐人街立刻就會被打成篩子,連掏槍的機(jī)會都沒有,然后所有在紐約沒有身份的越南人都會被抓去碼頭,做著他們中國人不做的苦力!你媽會被丟進(jìn)海里,阿海的爸爸會失去工作,你想過這些嗎?」 「你坐下,我要給你們上一課。做男人需要拳頭,但更需要頭腦。今天將是你們以后成長過程中最珍貴的回憶,我要你們回憶的不是屈辱,是成長!」 「好,我問你大蝦,他們今天來干什么?」阮雄看著大蝦。 「提親?來抓海曉?」 「錯。華興是什么樣的幫會,他們的老大怎么會興師動眾來我們這里抓海曉這樣一個連道上的兄弟都不算的小孩子?我們這樣一個落敗的還沒有整頓好的江湖末流幫會?收起你們的自尊心,男人要敢于面對自己,至于提親,那只是藉口。阿海你記住,不管那女孩子多喜歡你,她的命運(yùn)永遠(yuǎn)不會掌握在她自己手里?!?/br> 「阿鬼我問你,你從華老九身上感受到什么?」 阿鬼猶豫了一下:「他很厲害?!?/br> 「是,在你們眼里他很厲害,但是他的厲害包含了很多東西,首先他很冷酷,他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情動感情。他講他兒子的事情是為了告訴我們,他一生唯一的錯誤已經(jīng)過去,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至于他說她多疼她乾女兒,是對我們的威脅。你們明白么?他是讓我們知道,我們在江湖道義上處于劣勢。這種人物不會多說廢話,他的每一句話都是一種資訊,都是一種進(jìn)攻。然后他的厲害包含了他的無情,他可以無情地利用他的乾女兒,也許她乾女兒昨天的生日是他故意放任她在外面過,放任她在我們這里過,這就是他的厲害。最后,他的厲害包含了忍耐,他忍耐這些年我接手李三哥的位置,他忍耐我規(guī)定越青人不許沾毒品,他忍耐這些年越青占著他的地盤沒有給他一分錢的紅利,他甚至能忍耐他乾女兒十五歲就把身子給了海曉這膽大包天的混小子。我們要是普通人家你知道這后果么?他們不會來,來的會是推土機(jī),來的會是站滿柬埔寨槍手的卡車。他會高調(diào)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們這兒推平,道上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被滅門,世界新聞頻道會有我們發(fā)青的尸體的照片。這就是他的厲害,他會等到最后一刻,出手的時候,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而他也料到這些事情我不會知道,所以他傾整個華興之力而來,我甚至來不及佈置?!拐f著他嘆了口氣,「佈置也于事無補(bǔ)?!?/br> 「阿樹你學(xué)到了什么?」 阮樹若有所思地說:「斗馬!這真是個計畫。」 「對,好一個萬全的計畫,別看他胸有成足,但他還是帶了華興最優(yōu)秀的人,你什么時候見過華興七虎排行前三的三隻一起出現(xiàn)過?你看他們的站位,四個保鏢位置分前后,每個人負(fù)責(zé)盯著一個方向,三虎守著大門,后門起碼50人,我們沒有反抗的馀地。另外,他當(dāng)然知道越南人寧死不屈的脾氣,所有他們槍上的保險都是拉開的,幾把槍對著我的時候,我看得很清楚,幫會談判動不動就掏槍很正常,但是那槍的保險大多都是關(guān)上的,多數(shù)都是氣氛需要,而今天,萬一我拒絕了華老九,我們會立刻被毫不留情地?fù)錃ⅰ?dāng)著他滿心夢想的乾女兒。」 「阿海,作為主角你學(xué)到了什么?」 「實力?!购悦摽诙?,他心里還是揮不去那人馬,那氣勢,那壓迫感。 阮雄欣慰地笑了,他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阿樹有你這樣的兄弟在身邊,就算我走了,也會放心,阿樹沒有看錯你?!?/br> 「你這兩個字也許是脫口而出,也許是有感而發(fā),但是這就是今天所有所有的關(guān)鍵。你看看你那賣身契,哪一條是公平的?你不能交其它女朋友,你也不能隨便見你女人,當(dāng)然未必就是你女人,華興不收你,你要自己證明將來你夠資格娶她,你的命還不是你自己的,最夸張的是,華興不殺你,你自己如果不小心喪了命,那么我們都是你的陪葬,所有監(jiān)督人、見證人、執(zhí)行人都是華興的,你甚至沒有一份副本契約在手上,這就是實力,這就是實力的差距,你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甚至沒有不小心喪命的權(quán)利,無論你將來的成就是什么,考核的時候是誰裁定你,華命九本人。你的成就能超過他么?六年以后也許你剛學(xué)會不尿褲子。實力!實力這兩個字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道是凌駕于任何法律之上的,這就是游戲規(guī)則,你可以挑選游戲,但是你挑選不了規(guī)則!」 阮雄給大家倒了酒:「孩子們,明天也許更壞,學(xué)會堅強(qiáng),記住我的話,男人死在風(fēng)浪里,不要死在屋簷下。記住你們四個是兄弟,一生一世的兄弟,這里就是你們的家,出門再說出門的事情,家里只有兄弟,只有家人!樹仔,打電話叫些中國鮑魚菜來下酒,咱們也高興高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