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日的仇人
晚上七點,萬和十八層華興內(nèi)部會議。 華命九還沒有出現(xiàn),全通天坐在師爺?shù)奈恢蒙希酉氯?,是唐人之虎于海四、中城之虎馬家諾、大道之虎張震,當(dāng)然少了吳望南。零碎繞著圓桌,還坐了七八個堂口的老大??慈A命九遲遲沒有出現(xiàn),馬家諾說話了:「全叔,你知道我們一直跟著九爺,從來都是我們出去掃蕩別人,從來沒有被掃蕩過啊?!?/br> 于海四沒有說話,低著頭喝茶,張震在邊上鼓噪:「是啊,這些日子真是窩囊透了,要我說,咱們把人馬都開到皇后,和那幫韓國人干了。我真不信,他們能守著暮色街一星期?!箮讉€堂口的老大也隨聲附和:「是啊是啊,我們從來沒有怕過他們?!?/br> 全通天淡淡地說:「皇后區(qū)的娛樂牌照被收了,」白麵」生意現(xiàn)在不做了,弟兄們的安家費從哪來?以前我們是靠李虎,現(xiàn)在和他翻臉了,所有事情都要重新規(guī)劃,急什么?」 馬家諾自顧自接著說:「這下可好,皇后區(qū)的生意都落在韓國人手里,我還要帶著人去幫那些義大利人,咱們皇后區(qū)自己的生意沒法打理,義大利人和俄羅斯人開戰(zhàn),我們?nèi)プ龊髠?,還好每次我都帶著大伙晚到,要不然損失大了。四哥你倒是說句話啊!」馬家諾用手捅捅邊上的于海四。 「說說說,說什么說,我們多大年紀(jì)了?你以為還是20年前我們在香港?我們幾個除了阿南,誰不是四十朝上了?九爺叫你管錢莊,不就是心疼你老骨頭了?現(xiàn)在叫你去幫義大利人,又不需要你自己開戰(zhàn),還看不起別人越青那些人,你看看我們年輕人里面有像阮樹那樣的?更不要說像海曉那種會用腦子做事的。」說完,他看了一眼張震,幾個堂口來的大叔都低下了腦袋。 「哎呀,四哥,你怎么凈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阿震挺好,不比那幫越南兔崽子差?。≈灰艩斠痪湓?,我?guī)е⒄鸷托值埽砩暇蜌⒛铀谷ァ柜R家諾明顯地不服氣。 「坦克啊,你就省省吧,皇后區(qū)歸我管,我都沒有著急,你急什么?」 馬家諾還要說,一陣腳步聲,華命九拿著龍頭短杖出現(xiàn)在會議室,立刻大家安靜了。華命九緩緩坐下,看了一眼四周慢慢開了腔。 「最近我們出了一些亂子,阿南到現(xiàn)在還在外面下落不明。你們著急地喊打喊殺有用么?」白麵」的生意我早就不想做了,現(xiàn)在正好轉(zhuǎn)行做正道生意有什么不好?現(xiàn)在所有事情都會難一些,那又有什么?能比我們剛從香港來的時候難?在還沒有看到新的總局長和檢察官上任前,任何人不準(zhǔn)出亂子!」 華命九聲音不大,但是隨著他把龍頭杖放在桌子上的一剎那,所有決定都已經(jīng)做出了…… 小義大利城,西西里飯店。 保羅靠在電視柜上問大家:「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和俄羅斯人?;??華興的人馬能接應(yīng)上么?」 鉗子阿蘭胳膊上還纏著紗布說:「這些俄羅斯佬太難對付了,尤其是那些車臣過來的,次次必定和你拼命,這還不像前兩年和華興開戰(zhàn),有時候還坐下來談?wù)?,這些俄羅斯瘋子進門就掃射,根本不說話?!?/br> 亞博坐在桌子邊上拿了個本子,算著帳。 「從長期看,大西洋那邊賭場的收益的確很可觀,華興中國人拿來的建筑合同也確實有吸引力,但是我們的確不能再和俄羅斯人開火了,起碼現(xiàn)在不行,我們畢竟已經(jīng)不走以前的老路了,經(jīng)過兩周,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到愿意來紐約的槍手了。道上都知道上兩周死了多少人,更不要說聯(lián)調(diào)局那幫條子現(xiàn)在盯我們盯得很緊,守橋的那個小混蛋現(xiàn)在也幫不上忙。俄羅斯人還是源源不斷地出現(xiàn)在各種場所,這樣下去不妙。華興那邊的人倒是的確每次都來,但是問題是我們的場子都是我們自己人在看,他們?nèi)耸值搅说臅r候,基本上都完事了,幫不上太大的忙?!?/br> 「本森,布魯克林那邊得生意怎么樣?」保羅轉(zhuǎn)頭問一邊坐著的胖本森。 「牙買加人沒什么動作,越南人新開了個賭場,看樣子是準(zhǔn)備在布魯克林和老黑們開始了?!?/br> 「好吧,那個俄羅斯佬叫什么?魯里啦里……什么來著?」 「烏里?!箒啿┘m正。 「對,那個烏里,給他打個電話,必須?;鹆?,也給華老頭去個電話,說和俄羅斯人暫時?;?,另外叫那個小匪徒比利來吃飯,我要知道他在布魯克林的安排?!?/br> …… 康尼島,錢叔叔俱樂部。馬上要開張的地下賭場,上面是個搖擺舞廳,阮樹和阿鬼在給新來的兄弟們開會,大蝦在算著帳。小飛興高采烈地到處看著新搬來的二一點桌子,七張牌檯子等等賭具,海曉拿著筆在一張圖上鬼畫著。 他需要好好給自己算一下紐約目前黑社會家族的勢力分佈。 資金實力最雄厚的還是小義大利那些自認為很紳士很臭屁的羅馬人后裔;華興第二;俄羅斯人開車行,控制些工會也有錢;老黑和老墨靠著掛唱片賣」白麵」的生意也算有點錢;牙買加人還完全停留在地下黨的原始階段,干一票分一次錢,應(yīng)該是最窮,當(dāng)然,這不算他們自己,他們還在借華興的錢度日;高合社完全是未知數(shù),以前從未出過頭。 要說人員裝備,必須說俄羅斯人現(xiàn)在是最強勢的,和希特勒一樣,華興、黑手黨上兩周都傻了眼,紅軍無所不在,無孔不入地端著槍。道上消息說,俄羅斯人出場的都是正規(guī)軍,好像整個前蘇聯(lián)軍隊在給他們做后盾。上週六最夸張的消息是,幾輛林肯上下來二十來票穿著皮大衣拿ak的老毛子,進了義大利人的俱樂部,走的時候還扔了一顆手榴彈。當(dāng)然,就是這顆手榴彈最終把聯(lián)調(diào)局的大批條子招了來,封鎖了布朗克斯兩家族所有的場子。 據(jù)資料說,全紐約到處跑的電照車只要是俄羅斯人開的,百分之六十都是復(fù)興會的,那么就是說有三百多人。 然后就應(yīng)該算是華興的人員夠數(shù)。阿南雖然在樹林里面歇著,但是他手里還有三十多口。華興最精銳的人馬留守在萬和,馬家諾也不是省油的,雖然手下老傢伙多一點,算算也有三個堂口四十多號人分佈在曼哈頓一些錢莊中,于海四看似低調(diào),整天在他四海酒家坐著喝茶,但是以前整個皇后區(qū)是他在打理,雖然皇后區(qū)以前是最太平的,但是地方大,到處都要人看著,多了不說,八十人四個堂口總是拿得出來的,但是這些人就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了,跑腿打雜的多。最后就是這幸福大道的張震,李彪的人手都在上周掛了,包括他自己,皮鞋帶著黃毛投靠了海曉,剩下扳機、喪狗二十多口人,基本都是廢物。但是你這么算下來,還是挺嚇人,華興一出場還有近兩百人。 義大利人中間的歹徒多數(shù)都在新澤西,紐約剩下的都是合法人員,他們要做事,都是出錢買槍手。在紐約的義大利黑份子不超過二十人,可調(diào)動人手在一百人左右。老黑和老墨比較松散,他們有一個東海岸娛樂文化公司,有那么十幾個樂隊,其中假唱真賣粉的大概七八支,也就是不到一百人。牙買加人也應(yīng)該是他們得一半,但是由于沒有固定據(jù)點,海曉基本掌握不到黑人們的資料。至于越青,算算黃毛帶來的二十多人加上越青原本的四十多人,也算近百。 算完人數(shù)怕大家走進一個誤區(qū),在這里有必要解釋下目前的家族開戰(zhàn)。如果大家腦海里浮現(xiàn)香港古惑仔電影里面那種動不動就上百人馬路上對砍,那必須叫停了。家族對抗不是學(xué)生幫派斗毆,基本上大家都是在談,氣氛需要也會拍桌子,拿出槍來比劃,實際上老大們都在背后計算好了自己想要的那份,在這個家族談判聯(lián)調(diào)局都要派人插手的年代,大家都是講生意、講利潤了。如果必須走到了動手這一步,也不會通知你什么地點,多少人我們對砍。都是計畫好,調(diào)集人手突擊對方一個防守相對薄弱的地點,給對方生意上造成損失。傢俱打爛、客人打走、看場子的做掉,來來往往看誰先受不了,回到談判桌上。就算你不肯回到桌子上,最終聯(lián)調(diào)局的條子也會逼你回到桌子上。 所以在布朗克斯的火拼中義大利人吃不消了,俄羅斯人沒多少場子,基本上都是電照車生意,義大利人的場子多而且裝修得好。俄羅斯人開車到門口,下車就砸,砸了就走。你堵上他,他最多賠上幾條人,但是他堵上你,你這地方至少一個月不能開業(yè)。老牌的家族都不愿意進行大規(guī)模的火拼,他們很多生意都定型了,開戰(zhàn)的風(fēng)險太大,有時候?qū)幙缮僖稽c利潤,不到最后一刻老大們不會下達全面開戰(zhàn)的命令。 可能也是最終的矛盾沒有指向自己。紐約黑道有句老話,大衝突總是爆發(fā)在小幫派。而紐約這2000年末,越青這個小幫派正在承受著紐約大風(fēng)雨來臨前的小颶風(fēng)。 海曉還在畫著大家地盤圖的時候,黃毛提著電話慌里慌張地跑過來:「海哥,夜……夜來香……出事了?!梗ㄗⅲ阂箒硐?,華興在布魯克林幸福大道的場子,目前是由張震在打理) 「慌什么?夜來香能出什么事?慢點說?!购园咽掷锏貓D放下,腦子還在想著現(xiàn)在紐約的家族地盤范圍。 「三十多個牙買加幫的現(xiàn)在正在夜來香!」黃毛一臉慌張。 那邊阮樹聽見,和阿鬼走了過來。 「搞的什么鬼?阿樹你電話問下越下。」海曉話沒說完,電話響起。 婷婷那邊焦急的聲音響起:「海海,出事了?!?/br> 「我知道,你別慌,立刻把越下打烊了,門鎖起來,我晚點給你電話?!购話炝穗娫捔⒖虇桙S毛:「現(xiàn)在什么情況?牙買加人在里面打起來了么?」 「還沒有。但是夜來香那邊電話說,他們都拿著傢伙?!?/br> 「給張震打電話啊,愣著干什么?」 「震哥電話打不通,四叔陪九爺去了大西洋城,坦克叔帶人去上城義大利人那邊了?!?/br> 「媽的,我們也不好出面?。『杂勉U筆敲著腦袋,這樣,你叫夜來香沒身份的先從后門走,砸了就砸了吧,我?guī)湍憬袟l子過去?!?/br> 「海哥,不能叫條子,夜來香有貨!」黃毛一臉焦急。 海曉立刻反應(yīng)過來,牙買加老黑怎么沒上他們這兒,反而去砸夜來香,原來是有生意來往,沒顧上和他們的私仇。 「阿樹,你手里能調(diào)動多少人?」海曉問。 「大概二十多人,都是自己人,華興來的都回去上城參與義大利人和俄羅斯人的?;鹫勁腥チ恕!?/br> 「黃毛,去準(zhǔn)備車,我們立刻過去。」海曉吩咐道。 黃毛看見海曉點頭,立刻飛跑著出去了,畢竟夜來香是他長大的地方。 由于身份,海曉不能出現(xiàn)在沒有指定他去的黑道衝突現(xiàn)場,海曉另外開了一部車停在離夜來香遠一些的地方,拿了個夜視望遠鏡偷窺著。 …… 扳機和四五個人在一地玻璃渣中間躺著,一個老黑把扳機架起來,為首的老黑立刻一拳打在扳機臉上,扳機半邊臉都是血,眉骨似乎也被砸爛了,眼皮耷拉著,鼻子和嘴角還不停地滴著血。 「貨錢呢?扳機?!篂槭椎睦虾诎涯樲D(zhuǎn)過來,海曉認了出來——博加,他們仇敵達雅的表哥,據(jù)說關(guān)了兩年,剛放出來。 喪狗在邊上似乎還能說話:「我們在拿的時候就給了?!乖挍]說完,立刻被邊上的一個老黑一棍又打倒在地上。 「你們和我們拿貨,怎么能只給那么一點?」 「我才知道,你們現(xiàn)在和韓國人拿不到貨了,所以價錢漲了。我不和你廢話,你們這里所有的貨我都拿走,現(xiàn)在他們都姓黑了,然后包房里的中國小妞也得和我們走?!?/br> 「哈哈哈……」牙買加老黑們似乎興高采烈。 「給我把這中國人的地方砸了?!共┘又钢膳_和大堂的卡拉ok電視。 就在牙買加老黑門要動手的時候,阮樹的聲音響起。 「博加,好久不見,你沒死在監(jiān)獄里面,讓你出來了?」阮樹推門進來。 門邊上的一個老黑叼著大麻正在傻樂,被阿鬼一個側(cè)踹在腰上,斜飛出去,撞在邊上門柱,立刻捂著腰癱軟了。博加剛轉(zhuǎn)過身,立刻被一個球棒頂著喉嚨,老黑們從四周包圍上來。 這時,從門口沖進來二十多個拿著各式棍棒、砍刀的越南小個子,反而把老黑們圍在里面。博加退了兩步,認出了阮樹。 「阮樹?聽道上說你們投靠了華興,沒想到這是真的。」 博加耍嘴皮子的時候,眼睛明顯在四處張望,外面看車的人沒有警告,說明都被放倒了,里面這二十多人,外面不知道有多少。 「阮樹,我和你的帳還遠遠沒有算完,還有那個海曉,你替我告訴他,我早晚宰了他,讓他下去陪我兄弟。今天我們還有生意,我們走?!共┘右庾R到目前局勢先走出夜來香再說。 「走?」阮樹冷冷笑了一下,一點沒有讓路的意思。 「我讓你走!」 阮樹突然雙手握著球棍,用大頭狠狠地頂在博加的肚子上。阿鬼手里的鐵棍立刻毫不留情地打在博加的膝蓋上。 越青的這二十多人都是經(jīng)常跟著阮樹和華興干仗的,這夜來香的地理位置太熟了。 別看黑人人多,體格健壯,人高馬大,但是和越南人比起來,明顯欠缺靈活,尤其是這種室內(nèi)械斗。越青的傢伙們第一時間都招呼在了老黑的頭上、臉上、膝蓋上。 老黑們被堵在一團,不乏黑胖子被踩在腳下。海曉現(xiàn)在只能看見黃毛拿著個鐵椅子,誰出來立刻就給腦袋上重重一下,里面太混亂根本看不清,他知道這基本上結(jié)束了。 博加踉蹌著跑出夜來香,看越南人沒有追,也沒敢上自己的車,和后出來的黑人們一溜煙地跑了。 海曉下車進了夜來香,扶起扳機,用威士卡把毛巾弄濕了,把扳機臉上的血擦乾凈,扳機一陣呲牙咧嘴。 「怎么回事?」海曉毫不客氣地問扳機。 「海哥,別和九爺說,我們和黑人拿貨,震哥經(jīng)常在外面賭,這夜來香也得運作啊?!拱鈾C帶著哭腔。 「阿樹,我們走了,他們自己會收拾?!购猿聊税肷危瑳Q定把這爛攤子留給華興。 扳機連忙掙扎站起來:「謝謝海哥,謝謝樹哥?!?/br> 海曉到了門口,轉(zhuǎn)頭說:「扳機,紙包不住火,我可以不說,但是我勸你最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華興的家法,你比我清楚?!拐f完,海曉帶上了門,把一臉絕望的扳機留在了狼藉之中。 回到越下,婷婷一如既往地在看購物電視,女人有時候?qū)τ谛⊙b飾品的執(zhí)著真可怕。 海曉親了親目不轉(zhuǎn)睛、手里拿遙控器、嘴里計算價格的首飾狂人皮鞋姐,帶上了門。 大堂里烏煙瘴氣光著膀子的越青男們在喝酒慶祝,海曉拿了瓶啤酒在后門坐在了阮樹邊上。 「張震垮了?!购院攘艘豢?,看著對面樓里剩下的幾盞燈,不由得心生感慨。 張震。這個名字曾經(jīng)響徹幸福大道,而夜來香,多少年一直是他們嚮往的大幫會生意??山褚沟囊箒硐?、絕望的扳機、不知所蹤的張震,這就是江湖——風(fēng)云變色一夜間。 「阿海,接下去我們要怎么辦?」阮樹雙眼有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海曉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時候阮樹的心思和自己一樣。曾經(jīng)多少年,他們在張震、扳機的陰影下討生活,而突然這強大的攔路虎倒下了,扳機在血泊中絕望哀求的眼神,同是江湖人,大家心里都有些深層次的悲傷。 我們有一天會不會也像他那樣?大家心中都有相同的問題。 「明天把越青關(guān)了,不要再對外做生意,里面東西都收了,以后越青就是我們開會的地方,很快,夜來香就是你的了?!购院攘丝诰品畔聦Π鈾C的憐憫,說:「阿樹,這個世道,他不垮,我們就沒有出頭之日!」 阮樹沒有說話,拿起瓶子和海曉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一大早,全通天的電話就響了。 「阿海,昨晚上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你們表現(xiàn)得很好,九爺?shù)囊馑际前岩箒硐憬唤o婷婷經(jīng)營,你多照顧些,你覺得有問題么?」 「沒問題,全叔?!购詻]有一句多馀的話。 全通天那邊沉默了一下:「多提防下牙買加人,有必要的話可以先下手?!拐f完掛了電話。 全通天的意思很明確,幸福大道歸越下了,對道上來說,夜來香給華為婷天經(jīng)地義,老子給女兒的,但是海曉、阮樹都清楚,海曉是條子,不可能直接參與黑幫生意,這就是說,阮樹成了打理夜來香生意和幸福大道的抗把子。 至于牙買加人,華命九下達了全面開戰(zhàn)的命令,他不能讓道上覺得什么人都可以洗劫他。韓國人有李虎他可以忍,義大利人現(xiàn)在是合作關(guān)係,他可以忍,而牙買加人敢來砸店,如果不做出反應(yīng),那么華興很快就會成為大小街頭幫派下手的對象。 中午,保羅來電話要海曉去西西里談?wù)劜剪斂肆值那闆r。 臨走時,海曉要求阿鬼低調(diào)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現(xiàn)在事情太多,很有可能一觸即發(fā),不要辦酒席,不要搞開幕儀式,所有事情都低調(diào)處理,然后上了車。 茱迪在西西里一個人喝著悶酒,海曉沒空搭理她,他知道茱迪心情肯定很不好,埃瑞克那邊不知道怎么樣了。海曉現(xiàn)在幾乎分不清誰不是黑道,好像一剎那所有人都多少和黑社會有關(guān)係。小時候他們兄弟眼里的世界是黑白的,是那么簡單,好人是好人,壞蛋是壞蛋。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長大,他們的世界開始有了色彩,女孩子紅色的內(nèi)衣,厚牛皮紙袋里面綠色的美金,似乎一切都開始多姿多彩,但是為什么他們沒有了小時候那種單純的快樂,這難道就是成長的代價?上帝給了你一種快樂,卻無情地永遠地拿走了另一種。 「比利,昨晚上的事情我聽說了。我想你知道,俄羅斯人在考慮我們的?;饏f(xié)議,我可以調(diào)一些人手去布魯克林幫你?!?/br> 海曉坐在義大利人的會議室,很疲倦地開始慣性思考。 義大利人當(dāng)然不指望他或者越青,甚至華興能拿下布魯克林的牙買加幫派。很簡單,牙買加人沒有固定據(jù)點,你不能像家族全面開戰(zhàn)一樣,有整體的消除計畫,他們到處都是,混跡在黑人和老墨的居住區(qū),隨時都有可能又有一票人沖出來砸了你的生意,而如果開戰(zhàn),那么來的就是拿著衝鋒槍的牙買加老黑,你干不掉他們,他們早晚都會有機會干掉你,且最關(guān)鍵的是,一旦到了生死存亡的階段,美國黑人的態(tài)度就會變得模糊起來,不能再相信他們。那么既然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華興和黑基會都要對老黑們開戰(zhàn),唯一的辦法就是海曉只能要選擇隊伍了,他是不是要徹頭徹尾地做一個黑道,要徹底控制布魯克林,就必須利用78分局的關(guān)係和人手搞一次大掃蕩,只有白道的大爺們知道老黑的具體情況,可這條路他要走,那就不能回頭了。 「比利,人早晚要選擇你支持誰,你天生就是道上兄弟的料子,你不能指望和條子們穿一雙襪子,還和我們永遠喝一杯酒,得到我們的支持?!?/br> 海曉看了一眼保羅,沒有說話。 海曉知道這一天早晚要來臨,身份上他是一個員警,特殊執(zhí)法學(xué)校的訓(xùn)練完完整整地告訴他,他的職責(zé)就是一個執(zhí)法人員,聯(lián)調(diào)局的「守橋計畫」是讓他利用黑道的信任能更好地控制他們,其結(jié)果還是去做一個好員警,一個忠誠的執(zhí)法人員,而骨子里呢?他又是一個黑道。他最愛的女人是華興老大的女兒,他最好的兄弟是越青的抗把子。是的,如果說李虎黑吃黑劫皇糧那檔子事情不能讓他有良心上的不安,那么這次利用員警消息和人馬去説明一個家族剷除另一個家族就是徹徹底底地背叛了他自己的準(zhǔn)則。沼澤這片泥潭的意思就是,你無意識地踩了第一腳,接下去的第二腳很有可能就由不得你了,開始可能是叫你去偷資料,接下去就是叫你拿槍去殺人,然后呢?魔鬼的交易是無休無止的,他要答應(yīng)保羅么? 海曉閉上眼睛腦子一片混亂。 要他想辦法栽贓牙買加人,然后再利用他78的同僚,這件事對于海曉來說,不難,但是海曉必須要考慮他自己的道德準(zhǔn)則了。他想起了埃瑞克的話,他到底決定要做一個什么樣的人?但是人生就是這樣詭異,當(dāng)你為了一件事情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選擇什么的時候閉上了眼睛后,睜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另一條路已經(jīng)不見了。 保羅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保羅說了幾句,掛了電話看著海曉。 「我看你沒機會考慮了,牙買加人剛剛開槍掃射了夜來香,你先回去看看吧。」 海曉沖出西西里,手腳冰涼地發(fā)動了吉普。 當(dāng)海曉掏出證件推開擋在他面前的78分局同僚往里沖的時候,老邁攔住了他:「別慌,別慌,人都在醫(yī)院,這里已經(jīng)沒人了?!?/br> 老邁克的眼神充滿了悲傷,他頓了一下說:「剛才湯姆正好在邊上……」 「你不會說湯姆……」海曉臉色蒼白地問。 「是的,越青的阮正鬼擺宴席在夜來香慶祝,湯姆說過來看看熱鬧,正好碰上牙買加的槍手,當(dāng)場殉職,斯菲爾重傷還在醫(yī)院?!?/br> 海曉趕到手術(shù)室門口時候,正好看見醫(yī)生推著一個車子出來,對等在外面的阮樹搖了搖頭。 阮樹把手捂住了嘴,阿鬼走到拐角拿頭用力地撞著墻角,大蝦茫然地坐在椅子上,鼻涕流在衣服上絲毫沒有感覺。 海曉走過去掀開單子,小飛那還滿是稚氣的蒼白的臉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海曉蓋上單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他閉上眼睛,轉(zhuǎn)過身。 小飛比他們都小幾歲,由于身體瘦弱,一直被安排在越下做一些零活,小飛沒有父母,是阮雄在一個偷渡貨船的貨艙里發(fā)現(xiàn)的,一起偷渡的幾個人已經(jīng)硬了。從小他們就把小飛當(dāng)?shù)艿埽軝C靈、很勤快。他們經(jīng)常都出去玩了,他還在越下干著活;他們出去打架,小飛幫他們準(zhǔn)備東西;他們帶馬子回來,小飛給馬子們拿酒。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賺夠錢回越南,孝敬從小養(yǎng)大他的奶奶。 也許江湖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小飛今年17歲,一個完全可以做夢的年齡,卻永遠地在夢里不會醒來了。 阿鬼看見海曉,過來抓住海曉的手,往自己臉上扇:「海哥,我該死,我該死?。 ?/br> 阮樹過來拉開他,讓他把頭靠在身上哭喊著。 樓梯上,老邁攙扶著一個黑人老婦走上來,海曉認出那是湯姆的母親,緊接著沖上來的是斯菲爾的太太。 一場火拼結(jié)束的時候,帶走的是兄弟,留下的是兄弟破碎的家庭、破碎的心。 海曉扭頭看見阮樹眼神時候,他知道保羅讓他做的那個決定,這一刻已經(jīng)不由他自己決定了。 四點,78分局里昂辦公室,大家都沉默著。辦公室里就三個人,海曉、老邁還有里昂。 「好啦,阿海,不要自責(zé),這件事和越青并沒有太直接的聯(lián)系?!估锇簩捨克?。 「我們現(xiàn)在手里有線索么?牙買加幫派?博加?」 海曉點了點頭。 里昂壓低聲音說:「聽著,我要你們兩個把這狗娘養(yǎng)的找出來,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手段,哪怕把布魯克林整個翻過來,我要這個雜碎?!?/br> 海曉電話越下,大蝦還在哭哭啼啼,一把被阮樹搶了電話。 「我會去查,阿樹?!?/br> 「我知道你會,答應(yīng)我,查到了先告訴我們,不要讓條子先去?!谷顦渎曇魣詻Q而充滿冷酷。 「我知道,我有分寸?!拐f完,海曉掛了電話。 老邁換了便裝走出局子,示意海曉上他的車。 「阿海,這件事我們打算低調(diào)處理,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估线~說。 「低調(diào)?我沒聽錯吧,在紐約槍殺員警是天大的事情,所有局子里的資料都會拿出來,要抓他們太容易了,你這低調(diào)處理是什么意思?」 老邁把車窗搖上,嘆了口氣:「阿海,你剛來78不久,你還不瞭解我們做事的風(fēng)格。我們抓他沒用,當(dāng)時情況混亂,兩輛車誰也說不清車上幾個人、幾把槍,更不要說具體辨認了。所以抓回來按照我們的經(jīng)驗最終都會無法起訴,所以頭兒的意思并不是要抓他們,這件事由我們來做,所以我說要低調(diào),你懂了?」 海曉默默地拿出一支煙,點上。 「如果你為難,你可以不參與,我會理解?!估线~看著海曉。 「我不為難,老邁。開車吧?!?/br> 海曉心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命?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江湖事江湖了,人生就是這樣。每當(dāng)你自己認為自己可以選擇、有選擇的時候,事情的結(jié)果往往是相反的。你真的有選擇么?或者上帝真的安排了你選擇的馀地么?是的,也許你有,但這選擇的代價是什么?你真正能付得起這選擇的門票么? 看海曉沉思,老邁緩緩地說道:「阿海,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jīng)像你,剛畢業(yè),雄心勃勃地自以為能干出一番事業(yè),可是你知道,有多少殺人越貨的狗娘養(yǎng)的,抓進去,無法起訴,放出來又繼續(xù)作惡,而我們毫無辦法,他們樂呵呵地在每個角落販毒、強姦、殺人,而你我卻毫無辦法,你聽見我說的了么?毫無辦法——起碼曾經(jīng)毫無辦法?!估线~補充,「而湯姆,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孩子,兢兢業(yè)業(yè)每天做著他分內(nèi)的事情,毫無怨言,然而結(jié)果呢?馬上就會變成一個箱子,埋在地下,而殺他的兇手現(xiàn)在就逍遙在法外,還可能繼續(xù)作惡,你管這叫公平么?」 一個急轉(zhuǎn)彎,邊上的一個墨西哥花花公子開著車窗伸出中指,剛想罵句什么,但是看見老邁的眼神,立刻減慢速度低調(diào)地把車開走了。 「感謝上帝,他把我送到78,讓我認識了里昂局長,一個能真正伸張正義的員警,一個好員警。在這里他教會我正義必須得到伸張,如果法律伸張不了,那么我們就自己去伸張!」老邁像個憤青一樣一路喋喋不休地教育著海曉,然后把車開到了踢踢的說唱夜總會門口。 「跟著我,機靈點?!估线~下車,拿出槍,檢查了下子彈,往前走去。 看門的剛要阻攔,立刻被人高馬大并且粗壯的老邁一把揪起來扔在一邊。 進門后,大堂經(jīng)理應(yīng)該是通過攝像頭看見了這一幕,立刻堆笑著迎過來:「邁克,我的兄弟,什么風(fēng)把你吹過來的?踢踢不在,我?guī)闳フ尹c樂子怎么樣?」 「少廢話?!估线~一把推開這饒舌黑經(jīng)理,自顧自向上走去。海曉跟在后面感覺出老邁雄壯的條子黑道作風(fēng),某種程度上還帶有合理的條子黑道的氣勢。 老邁一把推開踢踢包廂的門,正好看見踢踢抱著一個白妞,正在調(diào)笑。 「你在躲著我?黑鬼?!估线~過去抓著白妞的頭發(fā)扔到一邊,然后抓住踢踢的脖子按在沙發(fā)上。 很明顯,包廂里的這些人都是認識老邁的,沒人敢過來勸。 「聽著黑鬼,你有三次機會回答我的問題,博加在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踢踢嘗試掙扎,但是在老邁的粗壯手臂中毫無辦法。 「回答錯誤!還有兩次機會。我再問一次,博加在哪?要我提醒你么?你要是惹我生氣,從明天開始你會看見整個78分局的車都停在你門口。」 「老邁,老邁,冷靜點,我不知道博加在哪兒?!?/br> 「再次回答錯誤!還有最后一次機會?!估线~轉(zhuǎn)頭對包廂內(nèi)的幾個保鏢說:「你、你、還有你,給我滾蛋,在外面等?!?/br> 保鏢們出去以后,老邁放低聲音:「最后一次,我不管你說不說,我立刻就走,我可以當(dāng)你沒說,但是博加會當(dāng)你沒說么?我明天就簽署博加的通緝令,他會怎么看你,我想你心里有數(shù)吧?!?/br> 老邁松開踢踢的脖子,在一邊坐下:「這最后一次機會我給你點時間?!?/br> 「聽著老邁,你起訴不了他,他出來會把我們都干掉。」 「你不需要cao心這個。你還有最后10秒?!?/br> 「ok,ok,」踢踢告饒,「我可以告訴你,但我希望你想清楚,你到底要對付的是誰?!?/br> 「你什么意思?這事兒還有別人插手?那更好了,你給我寫一個名單,位址都寫清楚?!?/br> 可憐的踢踢估計現(xiàn)在想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 老邁拿著名單一臉凝重地走出了踢踢的夜總會,上了車。 「阿海,踢踢雖然瘋但是他不傻,兩天之內(nèi)如果我們不能把他們都抓住,踢踢立刻會跑路,踢踢一旦跑了,也就是變相地說明了我們要抓博加,他們的黨羽也會立刻離開紐約。所以,我們必須要有個周密的計畫和人手,就在明天晚上。你回去叫越青的人也準(zhǔn)備下,我們需要儘量多的人手。明天中午我去找你,就這樣?!?/br> 據(jù)老邁說,名單上的人一共有八個,藏身在三個地方,都屬于牙買加幫會。 有三個槍手在磚頭街的一個廢棄車庫里面,半夜十二點整,隨著一聲巨響,車庫門被撞開,全副武裝的特勤小組沖了進來,里面的牙買加幫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匆忙地開了幾槍,立刻被特勤小組的mp5衝鋒槍打成了篩子。 作簡報的時候,老邁特別強調(diào),里面的罪犯極度危險,并且配有武器,要特勤小組安全第一。特勤小組的人都不傻,誰都知道自保的最好方法就是充足的火力。結(jié)果就是一車庫的匪徒都裝在袋子里面被抬出來,當(dāng)然包括那三個槍手 另外兩個槍手和一些牙買加幫會的人在碼頭上的一個大漁船里。老邁親自帶了人,摸上了船搜查出兩包」白麵」,然后漁船就自己往外海開去了,至于槍手和黑幫份子,老邁說沒看見。沒關(guān)係,這份報告里昂看都沒看就簽了字封了檔。 最后就是博加自己的住處,在一個十二層公寓的八層。博加還有他表叔——牙買加幫的老大扣扣其和幾個保鏢。行動開始時候,所有路都是堵死的,條子們在樓里大喊大叫,博加一行人只能沖上頂樓,希望從那個唯一的逃生路線——大煙囪后面的檯子跑掉。很不幸,當(dāng)他們打開了頂樓樓梯,氣喘吁吁地跑到煙囪后面,看見的不是通往另外樓層的樓梯,而是四個戴著面具的槍手。 「博加你好,」海曉脫下面具,「聽阿樹說你問我好?」 阿樹也脫下面具,手里拿著改裝后帶消音器的烏茲衝鋒槍。 「這算什么?」博加絕望地大喊,「你們一起設(shè)計我?該死的狗娘養(yǎng)的條子!」 樓下到處都是警笛,博加的怒吼根本沒人聽得見??劭燮湎胧馑酪徊值囊粍x那,阿鬼手里的烏茲吐著長長的火焰,傾瀉而出的子彈瞬間打爆了扣扣其的頭顱。接著,阮樹、大蝦的槍也響了,近距離的掃射,可以清楚地看到博加身邊的保鏢身體彈跳著,胳膊抽搐著倒了下去。 最后海曉舉起槍,對著博加說了聲:「問達雅好?!?/br> 9毫米全自動在博加眉心中飛快地鑽了一個洞,博加的生命瞬間離他而去,緩緩跪下,接著倒在樓頂。 阿樹扔了手里的槍和面罩,帶著阿鬼和大蝦從另一面下樓了。 海曉留下觀察了一下周圍情況,在支援到達前他從樓梯下去,按照地址來到了博加的房間。他在翻出華興帳單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一條熟悉的銀鏈子壓在華興帳單下面,海曉心臟一陣狂跳,如果他沒看錯,這是阮樹父親阮雄生前一直戴著的一條項鍊,只不過墜飾不見了。他飛快地拿了帳單和項鍊,消失在走廊。 當(dāng)然,海曉的同僚們發(fā)現(xiàn)博加他們在樓頂因為分贓不均互相火拼都掛了,都沒有多說。 當(dāng)大家看到那條銀鏈子的時候,眼睛都濕潤了。找了這么多年,殺父仇人終于死在了幾兄弟的槍下,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但是他們卻又知道,這并沒有回答最終的問題,是誰在背后策劃了阮雄的槍殺?當(dāng)年是誰指使牙買加人殺害了阮雄?而華興的訂貨單中,不但有張震的紀(jì)錄,還有馬家諾的??紤]再三,海曉決定先把帳本壓下,以后看情形再拿出來。 接下去的一星期,牙買加幫的大部分人分別以毒品、非法持有槍械被陸續(xù)抓獲和起訴。布魯克林的牙買加幫派就此悄然而逝,沒有人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 當(dāng)然,出賣了兄弟的踢踢也沒有落下好下場,他的尸體被一個清潔工在一個公寓的地下室發(fā)現(xiàn),死的時候是被割了舌頭。 保羅按照地盤又劃了三個賭場給越青,以表達他們對于牙買加幫消失的謝意。 在一場大雪中,大家迎來了2001年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