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周目)
路起棋在高級病房住了一周,期間謝絕很多人的探望請求。 她人際不廣,但人緣還行。 各方都有意降低影響,路起棋被綁架的消息源頭被封鎖,僅極小范圍地傳播,也收到不少情真意切的問候。 當然不乏知情人士,比如傅采夏,她說國外臨時有工作,當天在飛機上,連連道歉。 路起棋讓她放心,除去中間細節(jié)不談,說只受了點皮外傷。 她住院期間的事宜,情理之中由廖希那方安排,而他本人在入院第叁天露面。 在綁架事件之后,廖希對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一見面,不再語帶譏嘲,夾槍帶棒, “這件事算我的責任,那天,” 他不知道出于何種原因,停頓一下, “包括在酒店的人還有幾個跑了,我盡快給你個交代?!?/br> 人坐在沙發(fā),隔叁四米距離,做匯報似的口吻,又說起下午有人來給她做心理評估,病房外的安保云云。 與此前宋明跟她說過的內容大差不差。 路起棋置若罔聞,在床上對著電視摁遙控,好幾次試圖調高音量無果,說:“沒電了?!?/br> 隨即有人來更換新電池。 廖希說:“宋明說你要見我?!?/br> 路起棋知道他話里未挑明的意思:見到了,她卻是這副拒絕交流的樣子。 她再次舉起遙控,終于成功為播放中的新聞報道調高音量,在朗朗的,字正腔圓的女聲中開口:“不知道,聽見你說話,我煩得要死?!?/br> 不等他做出回應,又繼續(xù)說:“你是不是怕我纏上你啊?!?/br> 路起棋說這話時的態(tài)度算不上好,堪稱惡意,尋釁找事似的。 廖希瞇起眼,走到窗邊放下遮光簾,反光泛白的屏幕重新變得清晰鮮明,不咸不淡的語氣, “不會,有要求你就提。” 路起棋無聲笑了笑,撩起眼皮,平靜地說:“那你把他還給我啊?!?/br> 她這么說,把眼前的人,說成是鳩占鵲巢,越俎代庖,怎樣做都不會讓她稱心。 他的目光因這話稍稍起了波瀾,片刻間又轉成淺顯的,滿不在乎的笑意, “路起棋,你又不是小孩子?!?/br> 這話說得十分客觀。 她穿大一碼的病號服,頭發(fā)蓬軟,披在肩膀,面容素凈,兩只黑漆漆的瞳孔,映出屏幕中不斷變化的色彩,其實更顯小。 只是坐在那里,仿佛可以輕易向所有人成功討要心儀的玩具。 路起棋點頭,說是哦。 其實要不到,不管是撒潑打滾還是搖尾乞憐。 對話進到鬼打墻,她自己也覺得沒多大意思。 她說起另一件事, “我停在公司樓下的車,副駕駛下面,有個米白色的手提包,能幫我拿過來嗎?” 廖希說:“我叫人等會兒送來?!?/br> “不?!?/br> 路起棋簡短地否決,仰頭望向他,再開口時帶了幾分疲倦, “你下次過來的時候,帶給我?!?/br> 其實不一定有下次,但她提出這個要求,沒有也變成不得不有了。 過了一天,趙小小作為為數不多的親友前來探病,帶了豪華果籃和一個開過光的平安符——在她看來,路起棋這一年屬實有點倒霉。 其實趙小小和路起棋原本不那么熟,是大學兩人同在首都的緣故,得以保持聯(lián)絡,進而升華感情。 她在病床旁坐下來,見路起棋氣色還不錯,也不問她現況,只說起自己最近有意思的見聞。 她一邊說兩人共同認識的誰誰居然生了孩子,一邊從籃子里挑挑揀揀,持握自帶的一把水果刀,一氣呵成削出一條完整的蘋果皮。 “好牛哦?!甭菲鹌鍤g呼鼓掌,很是捧場。 于是趙小小受用地,也不管病號胃口是否尚佳,接連又削橙子又削桃,新鮮水靈地碼到盤里。 路起棋目光跟隨她的右手,夸贊:“你這刀不錯?!?/br> 趙小小豎起食指對她搖了搖, “應該夸我本事好,上高中那會兒練出來的?!?/br> “這刀…” 她從果籃里挑出一個鳳梨,在尖端綠葉根一拉,再轉到對面一砍,觀察切口,認領先前的夸贊, “確實不錯吧,配得上我?!?/br> 路起棋說:“送我了,我要拿著睡覺?!?/br> 趙小小像是被提醒了,叫路起棋可以把平安符塞進枕頭里睡覺。 她想了想,還是說:“沒幾天出院了,我回家再塞,免得忘了?!?/br> 廖希如約把東西給路起棋送來,按她的描述,米白色的手提包,外觀看著容量不大,丟在被子上,頗有分量地發(fā)出一聲悶響。 路起棋把水杯擱到柜子,一條腿跪在床沿,抓起肩帶,隨口問道:“你看過了嗎?” 廖希慢悠悠地開口:“如果你有這個需求…” 話說到一半,他住嘴了,挑挑眉。 小包其實還挺能裝。 路起棋撥開扣子,依次從里面拿出防狼噴霧,激光筆,和一只微型手槍。 但凡讓第叁人看到,指不定以為她突遭變故,決心報復社會。 最后從底下掏出一個收納袋。路起棋掂一掂,松了口氣,這是所有。 她下床走幾步,扶到墻。窗外是一大片修剪得當的草坪,綿延的青綠色中還有樹木花田,眺望出去,一眼叫人心曠神怡,有助于病情恢復。 路起棋從袋口摸進去,指節(jié)稍屈,勾出一枚戒指,鉆石呈水滴狀,大得有點夸張,純凈璀璨,從切割面透出深淺不一的藍。 廖希見慣好東西,多看了兩眼,承認成色和尺寸都罕見。 她抬手,戒指從半開的玻璃窗沿拋物線往外墜,在某個角度折射陽光,精準地晃在他的眼角。 “…定情物?” 路起棋輕聲說:“本來要用來求婚的?!?/br> 哪怕省略掉主語,這個說法,顯而易見還沒求成。 她不知道他具體籌劃多久,推進得如何。 只是大半年前,廖希去往拍賣會現場的路上被意外拍到,據說狗仔本來在蹲一名本地富商和他的女明星情人,這枚戒指當時作為壓軸收藏出場,買家當時沒有透露身份姓名,但媒體透過蛛絲馬跡和知情人的小道,寫成一篇奪人眼球的八卦文章,誤打誤撞道出了真相。 不管是金絲雀飛上枝頭,還是畸戀修成正果,多么勁爆的標題,圍繞一個統(tǒng)一的中心思想,就是路姓女星和她背后金主大概率,極有可能,十有八九要好事將近。 路起棋那幾日見廖希,向來氣定神閑一張臉,強顏歡笑也掩不住對一時大意的無語扼腕。 她難得看他吃癟,已經很努力假裝自己不知情,還是難免得意,露出馬腳。 路起棋在床上好言相勸,指腿根處的牙印, “廖希,不可以遷怒無辜人士。” 廖希聽出語氣中一點幸災樂禍,按著她的胯,毫不含糊,咬了個對稱的上去, “哦,我當你訓狗呢。” 再后來,路起棋出車禍,為了救顧珩北受重傷,這事就擱置下來。 她那天心血來潮,開保險柜的時候看到,和道歉紙條放在一起,信封還都保留著,隱約散發(fā)著當時噴灑那款香水的味道。 一個暗色的戒指盒,路起棋自主打開,在燈光下試戴。 以這顆鉆石的名氣身價,很容易在網上看到圖片,她說不上來實物更好看或是難看,唯一的感想就是真的好大。 大到路起棋開始艱難尋覓,人生中有哪些場合適宜佩戴出席——是不是還得再努力一點工作。 路起棋摘下戒指,對辦公桌自言自語,說我想要占為己有。 雖然流程不符。她點一下頭表肯定,說:“是我的,我可以占為己有?!?/br> 這枚價值連城的戒指,連續(xù)好多天,在收納袋里跟著路起棋高危出行,在綁架事件中更是幸運地被無視。 廖希沒有回應她的話,也沒有追究她的行為異常,只是作出建議, “放家里或者保險柜比較好?!?/br> “我知道?!?/br> 路起棋從窗臺望下去,正下方有一株洋紫荊,枝頭綴滿白花,隨細風晃來晃去,有點像落雪,好漂亮。 “我怕你不知道,哪天覺得它只是好看又貴重,要送給別人?!?/br> 她那個時候只想到,過往的事他根本不會主動去了解,就更別提有人會不識趣地說給他聽。 而這明明是要送給自己的東西。 廖希注意到她口中的“別人”,不由擰起眉,問:“你覺得我會拿你的東西去送人?” 路起棋搖頭,說:“準確來說是你的?!?/br> “雖然最近幾次見面,基本每次都是我先提出的。” 她有話想說,思緒活躍而奔放,也盡力保持語氣平和,目光在屋內跌跌撞撞,最終還是和他的對上。 “但見到你之后,別說高興,沒有一刻我不在難過,難過得想死了?!?/br> 她繼續(xù)講道,關于戒指。 “我沒有用力扔,樓下有一棵樹,掉在那個附近,平時不會有人經過,周圍的草坪找一找應該很快,你想的話可以…不好意思啊。” 路起棋想,她不怕他要送給誰了,不想在乎他喜歡誰了。 她吸吸鼻子,這時以為自己快哭了,于是抓著窗簾慢慢蹲下來,頭也不抬, “那我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