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一周目) yedu6.co m
在病房躺得快要發(fā)霉之際,路起棋收到顧珩北的短信,說第二天要來訪探望,一派公事通知的語氣。 她盯著屏幕又閱讀一遍短信,感到匪夷所思:不、不是需要這種樂子。 到回復的時候,路起棋職業(yè)病發(fā)作- 景安jiejie知道你來嗎? 顧珩北說就是景安讓我告訴你,明天她也一起來。 什么一起來,又不是觀光打卡點。 想到如果不是她辦事不力,這倆人現今應該還在破鏡虐戀階段,而不是在眼前你儂我儂,共浴愛河,路起棋陰惻惻地埋頭打字- 你們感情很好嘛 她回完這一條,倒頭就睡,到早晨八點半,生物鐘再健康不過地醒來,跟翹首以待某對璧人光臨似的。 吃過早飯,路起棋又睡了會兒回籠覺,感到無聊。 邁出病房沒幾步,寬深通明的走廊,阿覺從轉角拐出來,正好與她迎面相逢。 路起棋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形單影只的病房門,指了指自己, “找我???”好看的小說盡在:rou we nwu5. 說起來,他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鮮少見面,自阿覺從保姆這個崗位畢業(yè)以后。 入院那天倒是匆匆忙忙打了個照面,他說喬霖染中了兩彈,分別在肩膀和大腿,最后坐直升機脫逃,跟她表達歉意。 阿覺對她點頭示意:“路小姐去哪里?” 兩人走近一些,路起棋才發(fā)現他身后還帶一位現任保姆宋明,被大個頭擋得嚴實,還一聲不吭。 今天未免過于熱鬧。 路起棋說:“有點閑,去外面走走?!?/br> 阿覺似是覺得不妥,猶豫開口:“您身體恢復好了嗎?” 路起棋低頭,從胸前自視到雙腳,理所當然道:“好了,沒什么事。” “剛才我們進門的時候,有點小雨?!?/br> 宋明冷不丁出聲,然后舉起手機給她看天氣預報, “等會兒可能還會下大。” 路起棋被成功勸返,問他倆要不要進來坐坐,趙小小前幾天給的果籃還有大半沒吃完。 阿覺扭頭看向宋明,相當有前輩風范地謙讓,說你去吃吧。 她回身拿一個火龍果,不大利索地一片片扒開皮, “趙小小前幾天送的,你記得她嗎?高中和你老板一個班?!?/br> 宋明旁觀路起棋處理水果,下手不慎重了些,玫紅色的汁水流到手腕,險些弄臟袖子,長吁短嘆地去洗手。 他才開口回答說:“有印象,她成績好?!?/br> 路起棋回來改用刀,切十字分成四塊吃,恍然大悟,說對哦,你們這些優(yōu)等生彼此應該熟悉。 分享完火龍果,她隨口問:“還吃嗎?” 路起棋本意只是客氣,已經準備好送客,沒想到宋明順著她的話,開始點菜。 他思索一會兒,“有菠蘿嗎?” “…本來有,吃掉了。” “石榴呢?” “沒有…石榴吃起來很麻煩啊?!?/br> 路起棋干脆把籃子拎過來,讓他自己看,她覺得待客實在很累人,更別提她和宋明不是可以相談甚歡的關系,社交能量份額已經告急。 “你們倆今天來干什么?” 宋明原本只是禮貌地注視果籃,聞言,開始上手翻動,忙忙碌碌的樣子, “一些工作上的事,順道來問候路小姐。” 她直言不諱:“宋助理,你很可疑?!?/br> 宋明把手收回來,說:“…真不是什么大事?!?/br> 只是早晨的時候,收到消息,之前從酒店逃跑的人,在距醫(yī)院五公里外的便利店現身過一次,這個距離有些曖昧,他才和阿覺再來確認一遍病房周圍的安保情況。 路起棋前幾天做心理評估,結果并不好,因而沒必要無端去叨擾她的心情,觸及陰影。 她接受他的說法,又下逐客說:“那你走吧?!?/br> “……” “等會兒還有人要來,你坐在這里,有點擁擠了。” 路起棋這話的意思,就是表明她暫時沒有外出打算,宋明聞言,如釋重負一般,起身告辭。 宋明走了,路起棋轉頭向顧珩北確認來訪的具體時間。 顧珩北告訴她暫時不能來——顧寶沛丟了,就在醫(yī)院。 今天早上,顧寶沛得知顧珩北是同景安一起出門,死纏爛打要跟著,于是順道送她去看牙,中途兩人沒注意到,她什么時候起不見蹤影。 他們耽擱了一些時間,因為顧寶沛身上帶通訊設備,可以隨時報告定位,顧珩北起初以為她又一聲不響亂跑,沒有放在心上。 而現在,醫(yī)院除了救護車可以進入,所有進出通道已經悉數關閉。 又過五分鐘,路起棋再次接到聯絡, “是找到了嗎?” 電話對面的人是景安,她說:“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李思危的人?!?/br> 路起棋出門時,被兩個未曾謀面的人攔住去向,說希望她體諒情況特殊,還是不要亂跑。 她接下去給廖希打電話,開口第一句話是:“景安有麻煩,叫你的人放行。” 這棟樓的電梯最高到十四層,再往上要走樓梯。 路起棋踩上天臺的地,形容不出,這一類標準的淺灰色,空曠又冷清清,入目就讓人確定這是天臺的氛圍。如同一些影視作品所見而留下的刻板印象:容易發(fā)生事故的場所。 家里的則不會給人這樣的感受,有木地板,有一塊小草坪,踩上去腳感很好,綠意逼人,跟病房的窗外所見的綠不相上下,狗狗有次偷偷去那里排泄,焉掉的一片過于明顯,很快被捉拿歸案。 雖然那里陽光總是很盛,她不太常去就是了。 景安和顧珩北都在,天臺的風有點大,又沒出太陽,兩人都穿得輕薄,看得路起棋仿佛也感同身受,兩手揣著兜,攏了攏加在病號服外頭的開衫。 顧珩北說抱歉。 “對方拒絕和其他人溝通,已經在布置人手了,麻煩你幫忙拖延一點時間。” 路起棋說沒事。 如果她不來,顧寶沛可能會出事,可能不會,兩個結局間的概率差距她無法確定,但如果是前者,她應該就再也沒辦法像前二十幾年那樣沒負擔地生活。 生活是,總在你期盼一個好的新的開始時,送上大禮。 她扭過頭,目視平地的盡頭,有一方高出許多的寬臺階,上面兩個人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只退兩步就要踏空。 只是有點想不通,憑什么她總要倒霉。 路起棋抬腿,要朝那里走,被人伸手拉住。 是景安,皺著眉頭,看起來遲疑不定,疑慮重重。路起棋看看胳膊肘上的手,提醒道:“拉著了。” 時間緊迫,于是又松開。 她繼續(xù)向目的地走,步伐不沉重,只是有些拖沓,鞋底摩擦地面和上頭微小的沙石,頭發(fā)絲被風吹起再貼到臉上,擾得皮膚發(fā)癢。 距離越近,細節(jié)從輪廓里顯現。 見到李思危的臉,那股子惡心欲嘔的感覺又涌上心頭。 被她刻意回避的,僵化在記憶里的觸感蘇醒過來。 手掌在皮膚肆意亂摸,被嘴唇碰過的地方冰涼濕滑,隨時要長出苔蘚,這一秒還是下一秒要被侵犯,靈魂仿佛要從軀體內剝離開,又不為所動,活像一塊被猥褻的生rou。 更別提經由這個人口述的,從高中起,在自己毫不知情時發(fā)生的偷拍窺伺。 路起棋確信自己自從前沒犯大錯,沒給過李思??杀徽`解的眼神和信號。 也會有這種時候,人走在路上,被天降的大石砸中——但不能讓人不精神崩潰,憤世嫉俗。 要怎么拖延時間,具體要拖延多久,路起棋根本還沒來得及接受相關話術培訓。 不過她也很難說出動聽的,順從他心意的話。 這種距離,路起棋確定用正常音量說話對方也能聽到。她仰起頭,盡最大的努力客氣,不口出惡言, “你有什么訴求?!?/br> 路起棋感受到有目光一直在身上。 但他沒作出回應,持刀的手微動,在小女孩的頸下更深一分,一下就見紅。 顧寶沛忍不住抽泣一聲,面上有干掉的淚痕,還有挨打的紅印,大眼睛這會兒蓄著兩包眼淚,卻倔強地沒讓它流下來。 路起棋已經挺久沒見她了,感覺比印象里長高不少,就是不知道性格還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沒禮貌,讓人厭煩。 李思危上次綁架自己,這次綁架她,又是婦女又是兒童,應該真的很享受欺凌弱小。 路起棋和顧寶沛從第一次見面就相看兩厭,在此時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命運共同體似的。 但弱小和弱小之間,也能分個高下。 已經走到這里,路起棋說:“我換她吧?!?/br> 李思危才開口說可以。緊接著叫停了她欲爬上臺階的動作, “兜里的東西拿出來?!?/br> 察覺到手心微濕,路起棋垂下眼,慢慢把右手從口袋里抽出,她又抬頭看了看他,把槍丟到地上。 黑色的,適宜她手掌的尺寸,握把上有防滑紋,后坐力也減輕到最小。 前天廖希見了,還說挺適合她。 路起棋就想笑,她遵紀守法,哪來無故持有一柄槍,當然是他以前送的。 扔掉手中的武器,她繼續(xù)朝前。 李思危這回沒再出聲,可能是她果斷的態(tài)度讓他略感驚訝。 臺階有點高,路起棋要先抬高一只腳,撐住右腿的膝蓋,整個人再上去。 她抵達了李思危觸手可及的地方,指著顧寶沛,示意放她走。 刀刃此時從傷及皮rou的深處緩緩撤出,握在柄上的手卻毫不放松,路起棋想了想,還是對顧寶沛說:“跑快點?!?/br> 李思危攥住路起棋的右手,她沒反應,聽到腳步聲,若有所思的模樣。 噗呲—— 銳物破開血rou的聲音,最前的尖頭引著薄薄的刀身,徑直進入胸口,朝靠近心臟的位置前去。 李思危感到胸前不斷有東西流失,耳邊嗡響,眼前發(fā)黑,但還能聽見路起棋輕輕吐出的一口氣,看到她左手抖動著,自刀柄放下來。 他同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力氣,抓著她的手不放開,隱隱得意。 逃亡路上的幾日,李思危不敢住酒店,吃不好更睡不好。 喬霖染這人早早為自己安排了另一條避去海外的退路,更別提顧及他的求救。 因看不到希望而感到身心俱疲,窮途末路的時候,他想到死,不由心頭一松,更進一步想到,他是不是能帶著路起棋一起死。 胸口插著刀,李思危呼吸急促,又對她重復:“我的人生全都被你毀了?!?/br> 路起棋眼皮都不抬,眉眼間全是他陌生的冷漠戾氣,蒼白的面龐濺上潑墨似的血點, “關我屁事?!?/br> 風卷起哨聲,又像在哭嚎,吹進袖口,褲筒,稍顯寬大的衣料,時而鼓起,時而癟下去,只有里頭單薄的骨架支棱在那里,仿佛一只輕盈的風箏。 風箏隨著風,小幅度擺來擺去,下一秒,如同斷了線一般消失在平地。 最后的時刻,在場的所有人看到,李思危失去平衡的同時,猝然將路起棋拽了下去。 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或者是兩聲。 風在這時也停了,空氣只是安靜緩慢地流淌,這是天臺,少有雜音能傳到這里。 萬籟俱寂的幾秒后,響起了顧寶沛驚天動地的哭聲。 —— 我也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