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恩里奇夫婦論及婚嫁后的一個多月里，兩人的感情快速升溫。

    他在鎮(zhèn)上找了一份工作。小鎮(zhèn)居民親切善良一點(diǎn)也沒有排外意識，很快就混熟了，幾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母鐐冞€邀他收工后一起去喝啤酒。他總是婉拒，下班時間一到就去恩里奇的診所與福勒一起回家，完全是居家男人的生活作風(fēng)。

    不過偶爾也有耐不住激情的時候。

    十月的某個夜晚，月明星稀。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怎么都睡不著，忽然想起了屋里出現(xiàn)蛇的那個夜晚。

    天氣微涼，他下床穿好衣裳，靜悄悄上樓來到蜜雪兒的臥房門前。

    她睡著了嗎？還是和他一樣被nongnong愛意驅(qū)散了睡意？他像個企圖私會情人的少年一般忐忑，舉起手卻躊躇著不敢敲門，彷彿聞到門的另一邊傳來芳香。當(dāng)他正打算轉(zhuǎn)身離去時，門卻開了。蜜雪兒輕輕「啊」了一聲，隨即撲在他懷里。

    「正想去找你呢！」

    「你也睡不著嗎？」

    「嗯?！?/br>
    「我也是，想你想得受不了。」

    他們在走廊長長地接吻，然后手牽手出了后門，沿著沙丘旁的步道漫步到海灘。

    月光皎潔，海浪穩(wěn)穩(wěn)地溫柔地沖刷著沙岸，他們赤腳踢著浪花嬉戲，沿海岸線朝著月亮前進(jìn)。

    走了一會兒，兩人沒再說話，他覺得只有將注意力放在腳下不停流竄的泡沫，才能稍微緩和胸中那股濃郁飽滿的愛意。遼闊的銀色海面，靜謐得彷彿在夢中，彷彿世界只下兩人。

    不知不覺漸漸走遠(yuǎn)了，再回頭已看不見房子，沙丘也被廣袤的防風(fēng)林遮蔽。

    她拉著他的手來到岸邊一塊大巖石后面。巖石的底部被海浪侵蝕出凹槽，漲潮時淹滿了水，退潮后就像個石xue，能讓他倆彎著腰躲在其中。

    她跨坐在他身上，激烈地吻他，他也激動回應(yīng)。吻了好一會兒他翻身將她平放在地上，然后脫去她的睡衣。蜜雪兒沒有抵抗，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的身體暴露在男人的視線之下，她害羞得難以自已。

    那潔白無瑕、青澀而柔嫩的肌膚讓黎秋何意識到眼前的少女才十五歲，但他沒有停止，情慾已經(jīng)衝到最高點(diǎn)了。他細(xì)細(xì)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膚。

    進(jìn)入的瞬間她緊緊抱住他，緊張得幾乎快要窒息。她在他耳邊激動地說：「iloveyousomuch……」

    他回答：「moiaussi！」這是他僅有的少數(shù)法語之一。

    將三十二歲成熟男人的技巧統(tǒng)統(tǒng)拋在一邊，他盡量以最溫柔纏綿的節(jié)奏迎接她的第一次。然而她沒有預(yù)想的那樣羞澀，在短暫疼痛之后漸漸變得潮濕了，甚至開始擺動腰臀迎合他，讓他更深地進(jìn)入。他們在愈來愈快的衝擊中激烈擁吻，互相纏繞。

    忍不住海潮襲來般的快感，她終于輕叫出聲。

    結(jié)束后，黎秋何想起對恩里奇承諾的「三年」，不免感到有些歉然。但他沒有罪惡感，因?yàn)樗钦嫘膼壑垩﹥海嫘南肴⑺秊槠?。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三年后，他非常確定自己的心意。

    蜜雪兒依偎著他，全身的細(xì)胞都在傾訴幸福。雖然十五歲就從女孩變成女人似乎有些太早，但她覺得一輩子只要愛一個人就足夠了，至于來得或早或晚都無所謂。

    「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幻想過你是外星人??！」

    「我長得這么奇怪嗎？」

    月光下的海面依然平靜如畫。他輕撫她的背，感受她尚未平靜的呼吸頻率。

    「不，你很英俊。只是我從沒見過中國人。那時候呀，我一個人在海邊散步，忽然見到你躺在水里，一個長得像我們地球人卻又不太一樣，不一樣的生物，卻很好看。

    「我知道是幻想啦！但很有趣不是嗎？故事是這樣的，原本外星人的任務(wù)是來侵略地球，可惜太空船墜毀在海中，嗯，因?yàn)楸涣餍谴蛑辛?。我救了你，于是你明白地球人是很善良的，不?yīng)該侵略這么善良的地球?qū)Π?？?/br>
    「其實(shí)地球上像你這么善良的人并不多唷?！?/br>
    「你喜歡我一個就夠了，你忙著喜歡我就沒空侵略地球了?？墒恰也履阍僭趺聪矚g我，終究有一天要回去原本的星球……」

    蜜雪兒的眼中閃過一絲寂寞。

    「說甚么傻話，我已經(jīng)決定要留在這兒一輩子都不回去。鎮(zhèn)長安排我去碾豆廠上班我也答應(yīng)了，只是對輪胎行的老皮有點(diǎn)不好意思，他們都待我很好。親愛的，這里是我唯一的家?！?/br>
    「真的嗎？你真的不會離開我？」

    「是的。雖然福勒說過我可以先回去紐約，三年后再來娶你，但我一天也不想離開你。三年，太久了，再回去過紐約的生活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還很難說……」

    「所以你要在今晚的月光下娶我？」

    「月亮就是我們的見證。」

    「我好開心！黎?！?/br>
    再一次熱情擁抱，她的身體已經(jīng)明顯有了女人的反應(yīng)。第二次進(jìn)入時他開始使出三十二年來學(xué)習(xí)到的取悅女人的手段；在月光下的巖洞中，兩隻一味追求快樂的動物不停交纏，盡情將愛融化成rou體的快樂。

    忽然間，遠(yuǎn)處傳來一陣聲響。聲音不算大卻嚇得黎秋何跳起來。

    「怎么了？」

    「噓………」

    夜風(fēng)轉(zhuǎn)向后又是一串炮仗似的聲響，這次是順風(fēng)因此響聲變得清楚多了。蜜雪兒摟住他的手臂，有些心驚。

    他們迅速穿好衣裳，悄悄走往回家的路，但不是沿著海岸線原路折返，而是穿過防風(fēng)林來到沙丘邊緣。

    第三次槍響時黎秋何終于百分百確定槍聲的來源。他的心沉痛不已，表情卻冷漠而堅毅。他知道福勒有一把雙管獵槍，但從那槍聲聽得出來只有連發(fā)掃射的衝鋒槍，沒有獵槍。

    那些來追殺他的人絕不會給福勒任何反抗的機(jī)會，連萬分之一機(jī)會也沒有。

    月光清清楚楚照亮了前院，一輛該死的黑色克萊斯勒霸道地停在大門口，兩個月前的記憶瞬間回到眼前。

    如果可以的話他就是犧牲性命也要救這家人，可惜遲了，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伏在沙丘上的草叢一動也不動，靜待那些人離開。他緊緊摟住渾身顫抖的蜜雪兒，一手摀住她的嘴。

    黎秋何暗自揣想，自己的好運(yùn)氣還沒用完哪！要不是今夜和蜜雪兒跑到海邊親熱，肯定要陪這家人一同喪命。相對于他的好運(yùn)恩里奇一家人卻是太倒楣了，完全是被牽累的無辜者。

    夜風(fēng)逐漸強(qiáng)勁，屋里闃然無聲。他猜想屋里頭的人一定正在仔細(xì)搜索，考慮到黎秋何可能躲在暗處因此所有人都保持靜默。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才有人開始說話。

    「他不在這兒！」

    「鎮(zhèn)上的人明明說是這家?！?/br>
    「他應(yīng)該在這里住過，不會錯的。這一家有五口人卻少了一個女孩，這婊子養(yǎng)的連逃命都要拐跑人家女兒?！?/br>
    「cao！都怪你殺得太快害我沒辦法爽一下。真他媽浪費(fèi)?！?/br>
    「現(xiàn)在怎么辦？」

    「先回旅館吧！天亮后再回來這附近搜。」

    聽到第一句話就知道是義大利人，甚至光從那股nongnong的腔調(diào)就可以判斷是哪幫人。幾個穿黑皮夾克的傢伙陸續(xù)從大門走出來，一共四個，手里都提著衝鋒槍。

    黎秋何忽然想起那條黑曼巴蛇。

    等汽車開遠(yuǎn)后蜜雪兒掙扎著想起身，卻被他用力按壓在地上。他知道屋子里還躲著一個。

    那輛車可以載五個人卻只來了四個。更奇怪的是那些人站在一塊兒說話根本沒必要這么大聲，簡直就是存心講給屋子外的人聽。這些義大利佬精得很，他們從房間床舖和鞋子等情形就能判斷兩人不可能走遠(yuǎn)。他們猜兩人聽見槍聲很可能回到屋子附近觀望，與其在黑夜中盲目搜索不如假裝離開，留下一人守株待兔。

    他們的招數(shù)已經(jīng)被黎秋何識破了。

    他在蜜雪兒耳邊低聲說：「答應(yīng)我，你會像石頭一樣完全不動?！?/br>
    「好害怕………」

    「不要動也不要發(fā)出聲音，在這兒等我回來。」

    「你不要去………」

    黎秋何躡手躡腳從正門靠近，因?yàn)樗聹y留下來的人應(yīng)該躲在后門旁邊的他的房間里。他沒有進(jìn)門，而是從外墻攀爬至二樓進(jìn)入恩里奇夫婦的臥房。

    夫妻倆并排躺在床上，手牽著手。鮮血染紅了整張床單，被子彈撕裂的身體令人不忍直視。

    這家人是多么善良，把他這陌生人當(dāng)作家人一般無私對待，卻落得這樣悽慘下場──胸中的怒火與悲慟沒有妨礙他的冷靜，他知道福勒的雙管獵槍藏在哪里。

    有一回福勒取出珍藏的古董獵槍讓他觀賞。那是一把1920年製的desenzani，28吋雙槍管、點(diǎn)50口徑步槍彈，威力驚人。他還記得當(dāng)時福勒得意地說這槍可以用一發(fā)子彈打倒一頭水牛，大象可能需要兩發(fā)。想不到有一天要用這把槍為他報仇。

    他光著雙腳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靜靜取出獵槍裝上子彈。他接著去兩個女孩的房間。

    墻上斑斑血跡，煙硝味未散，再檢查女孩的脈搏已經(jīng)是多馀的了。

    他輕輕替奧莉薇蓋上被子。

    蜜雪兒躲在草叢里不停發(fā)抖──他已經(jīng)離開好久了為甚么還不回來，是不是出事了？家人們是不是都……葵絲塔和奧莉薇………

    心中的不安持續(xù)擴(kuò)大，簡直快要化作聲音吶喊出來。她急忙摀住自己的嘴巴，卻顫抖到無法將手掌壓在臉上。她像隻受傷的可憐的小動物蜷縮在草堆里，努力對抗心中的恐懼。

    等了好久終于聽見有人走上沙丘，然后是撥動草叢的聲音。

    「沒事了，你可以出來了。哈囉，有人嗎………」來人刻意壓低了聲音。

    忽然聽見他的呼喚，蜜雪兒如獲大赦般地站了起來，急忙朝聲音方向跑去。然而眼前出現(xiàn)的人卻不是黎秋何，而是一個穿黑皮夾克一頭濃密捲發(fā)的白人。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好幾顆金牙，慢慢抬起手中的衝鋒槍。

    「待在那兒別動！」黎秋何大喊。

    金牙仔迅速轉(zhuǎn)身，速度卻遠(yuǎn)遠(yuǎn)不及黎秋何扣下扳機(jī)的手指；一聲巨響的同時，金牙仔的肚子當(dāng)場開花，鮮血有如噴泉撒在沙地上。

    福勒沒有吹牛，這把desenzani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

    他慢慢步上沙丘，大腳踏住對方胸口。當(dāng)雙管槍的槍口對準(zhǔn)那人的臉時，那人停止哀嚎。

    「我想，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求我?！?/br>
    「求………求你媽的！咳……」

    他加強(qiáng)腳下的力道，彷彿將那人的內(nèi)出血從口中擠出。

    「你應(yīng)該求我一槍打爆你的頭，我個人倒是很愿意把你留在這兒慢慢等死。你知道，他們至少還要三個鐘頭才會回來。

    「你已經(jīng)沒救了，老兄，腸子至少斷成十截，如果現(xiàn)在急救的話或許………不過唯一的醫(yī)生已經(jīng)被你們殺了?！?/br>
    蜜雪兒聽見這句話，立刻昏倒。黎秋何繼續(xù)用冷酷的聲音說：

    「反正死路一條不如合作點(diǎn)，可以少吃點(diǎn)苦頭?！?/br>
    「你……殺了我…………」

    「知道我要問甚么吧。」

    黎秋何繼續(xù)加重腳力，將近兩百磅的體重壓在胸部讓肋骨發(fā)出喀喀聲，那人痛得不停捶打沙地，卻因?yàn)榉位盍坎蛔銦o法盡情嚎叫。

    「如果我高興的話，還可以從屋子里拿些煤油澆在你肚子上的破洞，烤腸子。猜猜烤腸子烤到死需要多少時間？答案很簡單──還是三個鐘頭。不過比流血而死痛苦一百倍就是了。

    「你好像不相信？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拿煤油?！?/br>
    「是……是東尼……」

    「東尼？東尼?范奇諾！」

    「是………」

    「你們這幫人不是在皇后區(qū)混的嗎？甚么時候當(dāng)起范奇諾的殺手？」

    「快殺了我……」

    黎秋何稍微思索就明白了。

    范奇諾家族一直想插手毒品生意，卻敵不過黎秋何他們從亞洲進(jìn)口物美價廉的好貨，就算彼此合作銷售也只能分到一點(diǎn)點(diǎn)利頭，簡直就像被中國人施捨似的。對那些黑手黨家族來說這樣賺錢簡直就是恥辱。

    如果能切斷亞洲貨源就不得了了，哥倫比亞來的古柯鹼可以重新霸占紐約市場甚至整個東岸，黑手黨也能壟斷整個貨源。而切斷亞洲貨源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干掉主事者。

    然而這也只是其中一項動機(jī)，另一個則是為凱文?范奇諾報仇。

    六年前他一時酒后亂性揍死個義大利佬，葛老大出面幫他撐腰，雙方還因此打了一年仗。原以為這件事早就結(jié)束了，萬萬沒想到這些黑手黨居然如此記仇──那個被黎秋何活活打死的凱文?范奇諾就是「東尼」的兒子。

    看了蜜雪兒一眼，確認(rèn)她還沒醒，黎秋何瞄準(zhǔn)金牙仔的金牙轟了一槍，紅的白的應(yīng)聲噴發(fā)一地。

    他抱起蜜雪兒回到屋里，將她的衣物收拾一皮箱，然后開著恩里奇先生的小貨車連夜啟程。

    「我做了一個噩夢，好可怕……」

    臉上的淚痕還沒乾，蜜雪兒癡癡望著車窗外。窗外只有一片無垠的漆黑。

    「幸好只是一場夢?！顾f。

    黎秋何撫摸她的臉，強(qiáng)忍著不讓淚水溢出。

    「我們要去哪兒？黎。」

    「去紐約。」

    更深地踩下油門。他不知道后面有沒有追兵，只想盡快離開傷心地。

    屋樑上掛著好幾盞大紅燈籠，廳里站了許多人，只有兩人坐在龍紋椅上──葛然與黎秋何。蜜雪兒隔著窗稜窺見這樣一幕。

    「兄弟們都看你的意思。你有甚么要說的嗎？」葛老大說。

    「沒甚么好說的，開戰(zhàn)?！估枨锖卫淅涞?。

    眾人歡聲雷動。

    打從黎秋何失蹤起他們就四處查訪，也知道除了黑手黨之外沒人有膽干這種事，失蹤兩個月怕是兇多吉少了。兄弟們都堅持給秋哥報仇，但葛老大堅持先查清楚再說。眾人憋了一肚子鳥氣直到此刻才終于得到抒發(fā)。

    蜜雪兒不懂他們的廣東話，不明白這些人為何這樣狂喜。她只感覺到一陣恐懼，他們的狂喜中帶著nongnong的暴戾之氣，就像噩夢中那個滿口金牙的壞蛋。

    黎秋何沒有說出這一百天到底發(fā)生甚么事，只將衣服脫光剩條內(nèi)褲，讓大家看他身上的傷痕，然后說出仇人的名字──東尼?范奇諾與那個皇后區(qū)的小幫派。

    那一百天之中發(fā)生的事，只在某個寒冬深夜與葛然二人對飲時，喝醉酒說了出來。從那時起葛老大就將蜜雪兒當(dāng)成女兒一般疼愛。

    可是蜜雪兒再也見不到那個笑聲爽朗的好青年了。眼前的這個陌生男人雖然長得跟他一模一樣，卻是個可怕的黑幫頭子。

    她離開窗邊不忍心再看。

    回到紐約的黎秋何有了顯著的變化，不再是以前那個親切的、熱心熱腸的好哥們。

    在他心中，黎秋何已經(jīng)在那晚和恩里奇一家人共赴黃泉了，因此他將名字改成「黎泰」。此后，除了葛老大以外沒人敢叫他阿秋、秋哥或泰哥甚么的，大家都尊稱他「黎先生」。

    回紐約的路上他深思熟慮，心知憑紐約華人的勢力無論如何也斗不過黑手黨，五年前如果不是卡維佐家族介入，最后輸?shù)囊欢ㄊ撬麄儭榱粟A得戰(zhàn)爭他必須樹立權(quán)威，不能像葛老大那樣凡事都與弟兄們商量徵求大家意見。他要求眾人貫徹命令，凡是完成不了任務(wù)的必須接受處罰；他鐵面無私不講情面，對于有功的弟兄也毫不吝嗇地重賞。幫眾對他既恐懼又佩服，許多幫派也紛紛向他宣誓效忠。他將年輕時在軍隊里學(xué)習(xí)到的做法帶進(jìn)了黑幫。

    到了第二年夏天，黎泰已經(jīng)將整個組織建立起鋼鐵般的紀(jì)律與執(zhí)行力。所有人只聽他一人號令──他的手指向誰，大家的槍口就指向誰。這樣的威力震驚了紐約甚至全美國，從巴爾的摩到邁阿密，從達(dá)拉斯到洛城，所有華人黑幫都站到他這邊來，

    黎泰的聲勢壯大讓黑手黨的老大們坐立難安。范奇諾家族的幾個重要人物出門一律坐防彈車，東尼甚至隨身帶二十個保鑣，就怕遭人行刺。

    除了明刀暗箭的火拼之外，雙方也各自動用自己的人脈，切斷對方的人脈──許多政客搭這場戰(zhàn)爭的順風(fēng)車發(fā)財，也有好幾個法官因此失蹤。

    戰(zhàn)爭在開始的幾個月就進(jìn)入白熱化，然后在一聲槍響之中結(jié)束。開槍的是黎泰手下頭號殺手「康有為」。

    打從六年前康有為被葛然派去給黎秋何當(dāng)保鑣，就成為黎秋何──黎泰手中最兇險的利刃。他不輕易動用這把刀，但只要動刀就沒有失敗的可能。

    在一個鳥語花香的清晨，東尼大爺正悠間地欣賞俏女傭的屁股，他忠心耿耿的黑人管家送上咖啡后順手在他后腦勺開了一槍，讓東尼大爺?shù)哪X漿噴灑在咖啡桌和女傭的屁股上。他用的正是福勒?恩里奇那把雙管獵槍。

    康有為花了一個月把自己喬裝成黑人管家，混進(jìn)東尼宅邸。在手下聽見槍聲紛紛趕來的半道上，只見一個老黑人端著獵槍，邁著蹣跼的腳步向外急奔，滿口嚷嚷著捉刺客──就這樣在眾人眼前溜了。

    東尼?范奇諾遇刺后，五大家族終于愿意上談判桌，主持人是被黎泰收買的參議員。事實(shí)上大家都不想再為死掉的東尼繼續(xù)打這場仗了，只想找個臺階下。參議員開宗明義表示──

    「此刻，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正如各位大爺所知，fbi已經(jīng)著手調(diào)查了。我倒不是擔(dān)心自己被調(diào)查，也不是擔(dān)心在坐的諸位。今早收到的最新消息是，fbi打算以證人的身分傳喚總統(tǒng)──有關(guān)賄絡(luò)聯(lián)邦官員的丑聞。各位明白事情的嚴(yán)重性嗎？

    「細(xì)節(jié)我不能多談，也沒必要?？傊偨y(tǒng)正在為越南的事傷透腦筋，國內(nèi)有許多人都樂見他倒臺。在這個節(jié)骨眼，總統(tǒng)要在諸位大爺與胡佛（fbi局長）之間選擇一邊交朋友，不需要我說，答案是相當(dāng)清楚的。

    「諸位大爺都是有身分有地位、家大業(yè)大的人物，非要斗到同歸于盡嗎？不如聽在下的勸告，和解吧！至于今后的利益劃分，我推薦以下方案───

    「這個方案當(dāng)然不是完美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們還要我怎么做？不如這樣吧，就當(dāng)我沒來過。等一下我和幾位見證人走出會議室之后，諸位大爺可以拿出機(jī)關(guān)槍盡情地互相射殺，我可以向各位保證絕不會有任何單位來干涉，就讓你們殺個痛快，如何？不過在我離開前要提醒各位一句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艾爾?卡彭的時代了！

    「謝謝，謝謝……感謝各位賞臉，總統(tǒng)閣下也不會忘記在座諸位對這個國家的貢獻(xiàn)。今天的約定有我本人和紐約市警察局長，還有全國總工會主席杜林?莫道爾先生的共同見證。我衷心地相信，在座諸位大爺都是講信用的紳士，即使到世界末日也會堅守這份誓約。」

    參議員的提案幾乎是為黎泰量身訂做的。在提案通過的那一刻，黎泰的事業(yè)與地盤立刻膨脹兩倍！

    廣義來講這場戰(zhàn)爭仍持續(xù)了六年，直到1973年黎泰離開美國，但的確從這場會議開始表面上和平了。

    包括東尼在內(nèi)，范奇諾家族的四個領(lǐng)頭人物陸續(xù)遭到暗殺，皇后區(qū)那個小幫派也在一場酒館爆炸案中一舉斃命，算是徹底為恩里奇一家人報了仇。然而締結(jié)和約后檯面下的戰(zhàn)爭依然如火如荼，黎泰以不流血的方式快速地擴(kuò)張他的帝國。合法的股權(quán)併購，不合法的威脅利誘，他出神入化地cao作企業(yè)經(jīng)營與黑幫勢力這兩支槓桿，互相支援協(xié)力，在他離開前夕事業(yè)版圖已經(jīng)橫跨了東西岸，甚至遠(yuǎn)在臺灣、香港、馬來西亞、菲律賓都有他的影響力。

    黎泰事業(yè)有成卻沒有得到幸福的家庭，在蒙地歐的一百天是他一生中最溫馨的時光。蜜雪兒似乎忘記那晚發(fā)生的事。也許是受創(chuàng)過深彷彿烙印在靈魂深處，她天真開朗的笑容背后總帶著一絲憂鬱，這憂鬱隨著時間逐漸擴(kuò)大即使神通廣大的黎泰也阻擋不了。

    回紐約不久他們就結(jié)婚了。黎泰貼心地找了一對法國男女，長相與恩里奇夫婦相似，充當(dāng)婚禮中的女方家長。除了葛然沒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大家都喜歡蜜雪兒這個可愛的小女孩，他們用奇怪的廣式英語直呼她的名字，沒人叫她黎夫人。

    蜜雪兒失去了家人，來到紐約這個龍蛇混雜的大城市，心里的寂寞不言可喻。黎泰沒有太多時間陪她──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嚴(yán)重的是蜜雪兒與其他人一樣打從心底害怕著黎泰。

    黎泰是可怕的人，但也是個寂寞的人。在他樹立起無上權(quán)威的同時也等于失去所有的朋友，他把兄弟們都變成了手下。他不能對蜜雪兒說那些江湖上的事，只能藉著酒精與無止盡的尋歡發(fā)洩愁苦。葛然對他在外頭包養(yǎng)女人的行徑十分生氣，好幾次嚴(yán)厲教訓(xùn)他甚至動手揍他，但他依然故我。他在蜜雪兒的眼中已經(jīng)看不見自己了。

    葛然之所以這么氣憤是因?yàn)樗私饷傻貧W小鎮(zhèn)發(fā)生的事，深深憐憫這個全家慘遭殺害的可憐孤兒，再加上她的流產(chǎn)──在生下黎少白之前她一共流產(chǎn)四次，每次都摧殘著她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狀態(tài)。葛然花費(fèi)鉅資在威斯康辛州的鄉(xiāng)間買下豪宅，其實(shí)是為了讓蜜雪兒遠(yuǎn)離紐約的煩囂，雖然表面上的說詞是預(yù)備給自己養(yǎng)老用的。

    每年夏天到了紐約最燥熱的時候，葛然就邀請大家去白河郡那座大宅子避暑，暫時將心煩的事擱在一旁。那是蜜雪兒唯一開心的時節(jié)，好像小孩子放暑假似的。等假期一結(jié)束回到紐約她就臥病在床，每年都這樣。

    葛然最大的心愿是將來退休后，與這個乾女兒在那宅邸中安享天倫之樂。可他心里明白蜜雪兒是不會離開黎泰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黎泰身邊日漸枯萎。這就是他為何會氣到揮拳的原因。

    黎泰身邊不停換女人，一個女人和下一個女人之間幾乎沒有空隙。

    他不是單純追求rou慾享樂──如果追求這樣簡單的滿足也不會感到空虛了──他想尋找一份愛情能夠取代蜜雪兒在他心中留下的空虛，即使他知道這樣做只是徒然，依然無可自拔地流連在女人堆中彷彿中毒似的。

    人說夜路走多遇上鬼，黎泰玩女人玩多了終于遇上一個真正讓他中毒的女人。

    在一次招待企業(yè)家、名流的宴會中，他結(jié)識了「j」。

    她的名字是christinaj.，簡稱c?j，但她更喜歡別人乾脆地叫她j。

    j是個十分獨(dú)特的女人，無論在甚么場合她總是最耀眼的明星，能瞬間吸住在場所有男士的目光。她擁有一付無可挑剔的魔鬼身材，無論身高、胸圍都不輸給美國人。東方女子特有的精緻輪廓配上一雙西方人的深邃大眼，天然的烏黑秀發(fā)充滿閃亮光澤，再加上她從容大方又不失典雅的氣質(zhì)──黎泰第一眼就決定要得到這個女人。不過這個「第一眼」也僅止于另一次的獵艷，真正讓他陷下去是之后的事。

    眾所周知，j在美麗誘人的外表下并不是個繡花枕頭，她是新加坡有史以來第一個拿到蕭邦大獎的鋼琴家。除了音樂造詣極深，有如貴族般的舉止談吐與善解人意的機(jī)敏，短短數(shù)年之間就成為紐約上流社會炙手可熱的名媛，追求者有如過江之鯽。

    在紐約這個世界第一的城市里，比黎泰更有錢、更英俊、更富有男性魅力的人多的是，可是j并沒有輕易讓人追到手。當(dāng)然逢場作戲一夜風(fēng)流是難免的，愛情卻像老鷹一般翱翔云端，不愿成為誰家的廊前燕。

    整場宴會中黎泰只有一次機(jī)會與j握手，就是某商會主席向她介紹客人的時候。

    「您好，敝人黎泰。」

    j微笑說：「我知道你這人。但我不知道這么高尚的場合居然也會邀請地痞流氓。哼，看樣子以后要慎選參加的場合，否則氣質(zhì)都被污染了。」

    黎泰聞言臉色大變。

    然而j說這番話的時候卻一直與黎泰握著手──不是社交禮儀那種四指搭在對方手上的握法，而是手心貼著手心，用力地、肌膚充分而緊貼地接觸，彷彿用手掌代替身體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他交媾。

    除了手掌，那雙炯炯有神大眼睛一眨也不眨、毫不迂回地直視黎泰，眼中沒有一絲輕蔑。

    黎泰瞬間明白這女人的意思。她那幾句話是說給旁人聽的，實(shí)際上卻用好幾倍的話語向他傳達(dá)訊息。她用旁人聽不見的肢體語言告訴他──我對你很有興趣！

    商會主席賠笑說：「別，別，這位黎先生是泰然公司的董座，也是全國茶商公會名譽(yù)主席，你別這樣開他玩笑嘛！萬一黎先生誤會了多不好?！?/br>
    「沒有誤會，如j小姐所說我的確是殺人不眨眼的流氓。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告辭了?！?/br>
    「噯，怎么會這樣……黎先生！黎主席………這可怎么好啊………」

    黎泰帶著微笑離開會場。

    他讓司機(jī)和保鑣搭另一輛車，自己開車?yán)@了一圈停在街角，監(jiān)視著會場門口。

    等了大約一小時，終于見到j(luò)一個人出來了。他不動聲色地開車跟上，緩緩跟在她后方不遠(yuǎn)處。j沒有回頭，腳步悠哉，感覺像是無目的地間逛。

    黎泰看準(zhǔn)了附近沒有行人的時機(jī)猛踩下油門，輪胎發(fā)出尖銳嘶吼。在j驚訝回頭的同時汽車已經(jīng)衝上人行道橫在她面前擋住了去路。她轉(zhuǎn)身想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她，將她扔進(jìn)后座，接著輪胎再次尖銳嘶吼，絕塵而去。

    「你這個流氓，想干甚么？」j瞪著他說，一點(diǎn)也沒有懼怕的樣子。

    「我呀，打算將你先姦后殺。知道流氓都是怎么強(qiáng)姦女人的嗎？」

    「會輪姦我嗎？找?guī)资畟€像你一樣的癟三輪流上，是嗎？」

    j從包包里拿出皮製菸盒，點(diǎn)了根菸。

    黎泰回頭凝視著她說：「不，除了我之外，我絕不會讓任何人碰你。」

    汽車?yán)^續(xù)高速前進(jìn)，他卻回頭與她持續(xù)對視了十幾秒之久。

    「你再不看前面就不必強(qiáng)姦啦！一起死?！箍谖且廊惠p松自在。

    又過了好幾秒他才回視前方。忽然一輛消防車從岔路口衝到面前，他急轉(zhuǎn)方向盤閃過消防車，車身也因此打橫、旋轉(zhuǎn)，整個甩往對向車道差點(diǎn)撞上迎面而來的車輛。在幾下劇烈搖晃、來車的喇叭聲與臟話齊鳴中，車子駛回原來的路上彷彿甚么事都沒發(fā)生似的。

    j脫掉高跟鞋，撈起晚禮服的長裙露出修長玉腿，不太穩(wěn)地跨到前座去。

    「還看，再看就真的要撞車了?！?/br>
    黎泰正想用汽車點(diǎn)菸器點(diǎn)菸，j手里的打火機(jī)就發(fā)出清脆響聲。黎泰將頭歪過去湊上她的火。

    「都是中國人，別說英語了?！估杼┱f。

    「我不是中國人，我是新加坡人。」j的普通話相當(dāng)標(biāo)準(zhǔn)。

    「聽說你是彈鋼琴的。我印象中音樂家沒這么野?！?/br>
    「我很野嗎？別忘了是你綁架我??！」

    「我可是受了你的唆使才這么做，一般我不會親自綁架人?！?/br>
    「有小嘍囉代勞是吧？后面跟著的那輛車是你的嘍囉？」

    黎泰看了一眼后照鏡確認(rèn)他們與自己的距離。自從那次被人半路襲擊，后來無論去哪都會帶著幾個荷槍實(shí)彈的保鑣。

    「我不會說他們是嘍囉。他們是可以為我擋子彈的兄弟。」

    「流氓！」

    他厚顏地笑著，心情相當(dāng)愉快。j也微笑著。

    「喂，流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著？」

    「就像你說的，高尚的場合不適合我。帶你去個下流的地方?！?/br>
    車子鑽過大街小巷，最后停在百老匯大街上一家高級酒吧前，身穿燕尾服的侍應(yīng)生立刻來幫j開門。

    「陪我喝一杯好嗎？就一杯?！?/br>
    他的笑容變了，變得很紳士，甚至是溫暖的。

    j輕輕挽著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