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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晚年后去了烏闌以北,再回宿孜城已是兩個月后。 遙遙就看見城門口豎了幾頂木架,上頭掛著幾具腐爛的尸體,幾近風(fēng)干,晃晃蕩蕩地飄著,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腐臭。 她在附近徘徊片刻,轉(zhuǎn)身去找無人把守的豁口。眼下不知城里是何光景,還是不與官兵正面接觸為好。 待進(jìn)入城內(nèi),她直奔阿幺所在的土磚屋。一路上都緊繃著神,整座城里充斥著比她離開前更為蕭索和肅穆的氛圍,奴隸似乎少了許多,剩下的人比之前更為麻木,好似只是嵌了一張人皮在身上,沒有魂魄,沒有情緒。 “阿幺姐?”鮜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s anyeshuwu.vip 郁晚進(jìn)門時阿幺正在扎草墊,聞言回過頭,一雙眼睛似干涸了般黯淡無神,見著來人是她,遲緩地反應(yīng)過來,先是露出一抹笑,還未待嘴角揚起來便又急迫地瞪眼,“晚娘!你回來干什么呀!唉!我給你托了好多回夢,你怎么沒收到啊!” “怎么了?城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郁晚心里發(fā)緊,阿幺是她在這個城里見過少有的鮮活的人,可才兩月,她瘦了許多,性子也跟換了人一般。 阿幺眼里漫上淚水,“半個月前官府丟了東西,說是盜賊藏在城里,這段時日快要將地皮都鏟起一層,但凡有疑的人,不論搜不搜得出東西都要丟半條命。”她嘆一口氣,“眼下還未落到我身上,可誰說得準(zhǔn)呢” 郁晚給她抹淚,“丟了什么?” “這我們哪里曉得,官兵只說搜查,卻將丟的物件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也不說道一聲,我們好幫著找”阿幺說著說著,神情變得若有所思,“我估摸著會不會是主城的東西丟了?” “主城?” 阿幺點頭,“年后宮里有活兒,帶了一批人進(jìn)城,半個月前才回來,回來不久官兵就開始搜查,那丟的可不得是宮里的寶貝么!”她一拍大腿篤定道:“該是沒錯了,這段時日死的可都是進(jìn)過宮的人!哎喲還好我當(dāng)時沒去!” 郁晚沒接話,丟了什么東西這般興師動眾? 阿幺對著郁晚哭一場,這段時日的壓抑宣泄不少,拍拍手撐膝起身,“晚娘,你先歇著,我去買些干糧,好些日子都沒敢出門,該是不夠咱倆吃了?!?/br> “我隨你一道去?!庇敉韯偲鹕碛直话椿夭菹希㈢劭此龓紫?,那眼睛里分明已看出她身份不一般,卻未多說多問,只道:“我去穩(wěn)妥些。” 郁晚一路奔波,枯坐不久便開始犯困,干脆躺在草席上小憩。 再睜眼時天光已趨黯淡,陸續(xù)有歇腳的人進(jìn)到土磚屋準(zhǔn)備生火。 郁晚盯著地上銀白的冷灰發(fā)怔,忽而就覺心里空得厲害,痙攣般一抽一抽地疼。她捂了捂胸口,撐身起來。 她在門口站了片刻,舉目左右顧盼,灰蒙蒙一片不見人影。 阿幺沒有回來。 郁晚手指攥緊得發(fā)白,抬步朝城門方向去。 宿孜城本就是荒城,晚間并不會關(guān)閉城門,黑壓壓的城墻上嵌著一道拱形的洞口,透過微弱的光亮,依稀可見幾具飄蕩的尸首,無論白天黑夜,無論風(fēng)晴雨雪,也不知要掛多久。城門附近搭了幾間軍帳,往來有巡邏的隊列,嚴(yán)格把控進(jìn)出的人員。 郁晚隱在暗處,微瞇著眼極力去辨別門口那掛的幾具尸體。雖看不清長相,但看形態(tài)干癟,顯然不是剛死亡的尸體,她心里松懈幾分。 巡邏的隊伍朝藏身的地方靠近,郁晚轉(zhuǎn)移地點,剛拐過一面墻,她倏地頓住腳步,眼睛定定落在墻腳某處地方。 那里躺著一具黑黢黢的人身,面部朝下,四肢扭曲地趴伏在地上,身下的泥土被染成更深的顏色。那人一動不動,死寂得像一片殘破的落葉、一塊冰冷的石頭。 郁晚忽然覺得身上冷得厲害,巷道里的風(fēng)撲面吹來,視線變得模糊,臉上一道一道濕冷的觸感像是肌膚皴裂開。 “什么人?!”身后傳來厲聲呼吼,軍靴摩擦地面發(fā)出威嚴(yán)的咔噠聲,一列七八人的小隊朝郁晚所在之處走近。 郁晚抹去臉上的水痕,轉(zhuǎn)過身埋頭行禮,“軍爺,這人怎么死了?” 領(lǐng)頭的“嗤”一聲,“一個奴隸,死了就死了,問東問西做什么?”他將郁晚上下一打量,撫著佩刀的手指抵上刀鞘,“反倒是你,這般時辰不回家在外頭晃蕩?你認(rèn)識她?” 郁晚恭敬答話:“認(rèn)識呢,一道住過幾天。” “抓了!”對方聽她的話,面色一狠,二話不說就下令拿人。 郁晚驚惶地連退幾步,“軍爺!我是想告訴您,她平日里是很怪異,未成想竟是反賊!她還有關(guān)系極為親近的人,我正打算帶軍爺前去緝拿呢!” 見對方半信半疑,她又連連拍著胸脯保證:“我和她不是一伙兒的,話都沒說過!軍爺請隨我來,我?guī)銈內(nèi)ツ萌?,?dāng)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領(lǐng)頭的思慮幾息,一招手示意跟上她,一齊向巷中走去。 走了半盞茶的時間,領(lǐng)頭的開始不耐煩,“還沒到?” 郁晚諂媚地笑一笑,“穿過巷子就到了,她們平日住在對面的磚房里。” 巷道不過一尺來寬,僅容一人通過,兩邊墻垣將天光擋得密密實實,伸手不見五指,幾丈開外的出口處可見微弱的亮光。 領(lǐng)頭的看著那道亮光,莫名覺得很是遙遠(yuǎn),后背發(fā)毛,冒出一層冷汗。 “還沒到?”他下意識將聲音壓得更為嚴(yán)厲,不知是給自己壯膽還是什么。 面前的人突然停下腳步,長長嘆息一聲,似是很無奈,“不是才說了馬上就到?你們這么著急,是趕去投胎嗎?” 她這話說得跟全然換了個人一般,一行人先是一愣,而后立馬心上冒火,呵斥的話剛到口邊,又聽她悠悠開口。 “這么著急,那我送你們一程。” 領(lǐng)頭的“錚”地一聲將佩刀抽出半截,“你活得不耐煩呃!” 話至一半,只覺頸間一涼,怒睜的雙目立時暴突出來,與之同時的是噴涌的鮮血。 魁梧的身軀直直下墜,“砰”地一聲悶響,他手下的幾人總算反應(yīng)過來。 “反賊!抓反呃!” 刀刃削風(fēng),只覺一陣涼意輕擦過頸間,渾身的血便不受控制地從那處奔涌噴泄。 不過兩息時間,狹窄的巷道里橫七豎八躺滿人體,鮮血的熱氣騰騰上升,將這一處天地熏得腥臭,比外頭暖和上幾分。 郁晚蹲在一人面前用他的衣裳擦拭被血打濕得滑膩的匕首,他還未死,割斷的喉嚨里正汩汩冒血,眼睛半闔著,眸光緩緩消退。 含糊的話語和著鮮血一道從他口中漫出來:“救救我”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聽見一聲冰冷且嘲諷的哼笑,他看見女子起身,無所顧忌地?fù)P長而去。 * 宿孜城以東,烏闌的東部,是接近邊北平民居住的地界,那處氣候要比宿孜城濕潤溫暖許多,也聚集了不少奴隸,郁晚殺了一隊官兵,想來不多時就會被發(fā)現(xiàn),她未做停留地連夜出城。 拂曉時候,她已走出三十里地。天光將亮,道路上有不少馬蹄印,想來平常在這條路上往來的官兵不在少數(shù)。 思忖半晌,她決定白日隱入山林中歇息,晚上再現(xiàn)身趕路。 道路一側(cè)是尚算緩和的斜坡,地上鋪著枯白的落葉,郁晚站在邊緣,正要提步往下去,忽然聽見遠(yuǎn)遠(yuǎn)有馬蹄奔襲而來,先是打頭的一騎,后頭再有三四十騎,急促又緊迫,似是十萬火急。 不多時,那打頭的馬已隱隱能看見輪廓。當(dāng)機(jī)立斷,郁晚一個矮身從斜坡往下滑,將身子全然隱在坡下,謹(jǐn)慎地抬眼觀察上頭的情況。 馬蹄踢踏聲越發(fā)地近,就要從頭頂呼嘯而過,忽然聽聞一聲尖厲的嘶鳴,而后“砰”地一聲悶響,重物直直墜地。 郁晚屏息,俯身貼在坡面上,將自己與斜坡融為一體。 打頭的馬匹不做停留地狂奔而過,上頭并未載著人,十來丈開外一隊人馬窮追不舍,卷起浩浩茫茫的灰塵,踏得地面微震。 不多時,浩浩蕩蕩的隊伍從頭頂奔襲而過,無人發(fā)現(xiàn)隱在斜坡下的人。 郁晚豎著耳朵聽上頭的動靜,直到嗡嗡擾擾的馬蹄聲響已在一里地開外,空山里漸趨寂靜。 她微張開口喘息,喉間壓的一口氣總算傾吐出來。不知這幫人是追著誰而來,但總歸她的身份不能與這些官兵正面相沖,眼下要先撤離此處,極有可能他們不久便會返回。 天邊才起魚肚白,山林里視物不清,空空蕩蕩地映著扭曲彎繞的枯樹干枝,偶爾悠悠傳來幾聲哀戚的鳥鳴,聽得人耳中發(fā)脹。 郁晚腳下又輕又快,心跳與呼吸聲急促,枯葉脆響,碎土窸窸窣窣滑落,底下是深不見底的山體。 她莫名地聞出血腥氣味,一時分不清是天氣太冷,山間氣味辛厲,還是真有血味兒。 待踏出某一步,她倏然渾身一震,身上動作與心跳一致停滯,密密麻麻的激靈順著腿桿往上攀爬,瞬間漫延至四肢。 似有所感般,她偏過頭往某一處看去。 那一眼,饒是武藝高強(qiáng)如她,也覺毛骨悚然。 一個人——半截的人,正仰躺在她一丈開外的斜坡上,頭發(fā)凌亂地覆在臉上,滿面血痕,干白的眼睛瞪至渾圓,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他的下半身消失無蹤,只剩一拃長的腿骨,白森森地黏附著薄薄一層血rou,郁晚目光落在那平滑的、顯然是刀刃切割出來的截面上,眉心不自覺地皺起。 原來她聽見的那一聲悶響便是他掉落下來,本就傷成這樣,還墜馬,又一路滾下斜坡,光是想想便覺渾身劇痛。手中的匕首已出鞘兩分,她又輕輕抵回去,與那人面面相覷地立著,一時無人說話。 “是你”他干枯的嘴唇翕動,聲音干啞得不像樣。 郁晚眉骨一抬,覺出不對勁,“你認(rèn)識我?” “你救過我,在宿孜城。” 郁晚呼吸一滯,瞳孔震顫,這人竟是那領(lǐng)頭的黑衣人! 她唇上動了動,卻未發(fā)出聲音,合共見過兩面,兩月前行動如風(fēng)的一人,眼下只剩半截身子、臥在深山里不得動彈。 “姑娘,多謝你先前救我一命?!彼麡O力發(fā)出聲音,出口的話帶著壓不住的顫抖,“如今我命不久矣,還有一事相求與你,此事絕頂重要,在下無以為報,愿下輩子為奴為婢、當(dāng)牛做馬報答你?!?/br> 郁晚心里脹得難受,連聲開口:“我能幫你做什么?” 他目光落在郁晚手上,“請借匕首一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