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那首飾鋪?zhàn)诱乒竦乃f，郁晚找到了因淮的住處，先是講禮地站在門口敲門，半盞茶過后，院子里依舊鴉雀無聲，她無奈地嘆一聲，這可就怪不得她了。

    郁晚一點(diǎn)腳，縱身翻過那一丈來高的院墻，熟門熟路地掏了匕首撬門。

    要說來找因淮做什么，她也說不好，但這人既然替束淵辦過事，萬一能找出些譽(yù)親王和邊北勾結(jié)的證據(jù)呢？反正離得這般近，順道看看也無妨。

    “吱呀”一聲，主屋的門被撬開，門縫里涌出一股久無人住的灰塵氣，郁晚一邊扇手一邊鉆進(jìn)去。

    屋子里收拾得干凈但算不得整齊，里頭擺了許多平常人家里少見的物件，靠墻的竹筐里裝著好些碎玉，桌案上放置著袖珍的錘子、鑿子和刻刀，木架上擺著成品的玉雕，白玉、青玉、黃玉、紅玉，各式色彩，各樣形狀。

    郁晚環(huán)視一周，提步朝里屋去。

    里屋墻上掛著許多樣稿，確實(shí)如掌柜的所說，在十四州常見的佛祖觀音像在邊北頗為罕見，這處的人喜好雕些猛禽與猛獸。

    視線一一掃過，最后停留在書桌上，那上面累了些書冊與信紙，郁晚上前信手翻了翻，失望地撇一撇嘴，轉(zhuǎn)而去拉開抽屜。

    手剛搭上把手，她忽然渾身一凜，停滯一息，猛地回頭——

    入眼便是一道重力朝她砸來的暗影，郁晚本能地下腰閃過，連連退后兩步，匆忙間看清來人是個(gè)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姑娘，有著邊北人的深邃長相，手里正拿著一把給玉石去粗皮的鐵鍬，揮得極為利索，還未待她站穩(wěn)便又削著風(fēng)“呼呼”強(qiáng)勢攻來。

    郁晚躲過最為緊促的一擊，余下的攻勢應(yīng)付得游刃有余。兵刃相接錚錚作響，交手幾個(gè)來回，她忽然心上一動，越發(fā)覺得不對勁，便率先撤了招，“別打了！符松蒙是你什么人？”

    這姑娘和符松蒙使的同一套刀法，她是符家人？

    可惜對方聞言不為所動，秀眉冷橫，眼里浸著寒冰，一言不發(fā)地又朝她出招。

    郁晚邊打邊防，“你不認(rèn)識符松蒙？那你可知道十四州的符家？”

    對方依舊不說話，面上更陰沉，招招急躁地想取她性命。

    “唉！”郁晚煩躁地嘆一聲，“何苦二話不說就下死手？我又未曾得罪過你！我也沒偷竊！”

    “廢話少說！”女子忍無可忍地怒喝。

    郁晚不僅將她招招防下，還有余地開口說話，讓她更加急火攻心，若是被她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不是她今日死，就是自己來日亡！

    “當(dāng)真不可理喻，我有錯(cuò)該送我去見官，想私自取我性命算怎么回事！”郁晚也火氣上來，手上再不收著，抽了軟劍強(qiáng)攻上去。

    一套眼花繚亂的挽手劍影逼得那女子連連踉蹌，生生從屋內(nèi)打到屋外。郁晚趁女子應(yīng)對不及，勁腿橫掃過去，“咚”地踹開女子手里的鐵鍬，揮劍正指上她的眉心，再多一寸就要刺入血rou。她冷眼看著她，蹙眉淡聲道：“莫要糾纏，你不是我的對手。”

    話畢她便收了劍，一點(diǎn)腳飛身上院墻，從那處翻出去。

    郁晚回到客棧時(shí)已是傍晚，那女子后來不休不止地跟了她十來里地，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讓她恨成那般，她繞了許多彎路才將人甩開。

    廊下已亮起燈籠，大堂里零零散散坐著幾位吃飯的客人，郁晚囫圇掃視而過，視線在一對中年男女身上多落了片刻。

    兩人看舉止該是夫妻，皆是四十余歲的年紀(jì)，男子是純正的邊北人長相，身形高挑卻不算魁梧，面上帶著親和的笑意，正體貼地給女子夾菜；而女子是十四州人的長相，不過她穿衣打扮倒與邊北婦人一般無二，頭發(fā)梳成粗辮的樣式，戴著包發(fā)的頭巾，形容英氣，身挺如柏。

    他們是郁晚在邊北見到的第一對異族夫妻，她出于好奇便多看了幾眼，忽然那女子微微抬頭，似有所感般側(cè)過臉朝她所在方向看來。

    郁晚對上那雙沉靜的眼睛，只覺仿佛有千軍萬馬滔滔向她傾軋而來，帶著邊北的風(fēng)沙和黃土，混著馬匹嘶鳴與兵刃鏘鏘之聲，渾厚磅礴，震耳欲聾。

    她眼皮一跳，眨過眼再定睛去看，卻又好似一切只是她的錯(cuò)覺，那只是位再普通不過的婦人，正因被她長時(shí)間盯著而覺被冒犯，牽了牽面巾想將臉遮上。

    郁晚莫名地心里發(fā)緊，像犯了錯(cuò)般站直身體，微微點(diǎn)頭致歉，繼而提步回房。

    方上到二樓，樓下忽然傳來呼呼喝喝的聲音，郁晚立時(shí)放輕腳下聲響，探身從木欄邊緣往下看。她視角有限，只能看到有四五個(gè)魁梧的士兵在找掌柜和小二問話，探頭探腦地往樓上張望，而更遠(yuǎn)處嗡嗡擾擾的聲音不斷傳來，正將客棧前后團(tuán)團(tuán)包圍。

    郁晚眉心一擰，拔腿就往房中去，倉倉皇皇將房間收拾得如無人入住一般，而后打開窗，一縱身翻身躍上院墻。

    方冒出半張臉，正撞上一站在墻下的赤甲士兵作勢抬頭來看，她“嗖”地一矮身躲了過去，落地貼墻站著，撫一撫胸口平復(fù)心緒。

    方才那人看見了嗎？不止如此，外頭滿大街的邊北士兵巡邏、把守，到底發(fā)生了何事？難道是奔著她手里的東西而來？

    后院入口處忽然響起鐵甲摩擦的錚錚聲響，郁晚心里一跳，慌亂地左右顧盼，最后視線落在一輛滿載的馬車上，來不及多想地疾步上前，身子一倒，幾近擦著地面滑挲進(jìn)去。

    “縈娘，方才那兵頭說自明日起客棧便只能進(jìn)不能出了，我們當(dāng)真要走？萬一錯(cuò)過...”綸堯話至一半，縈娘突然抬手打斷。

    他會意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咽了咽喉嚨，聲音干巴巴地繼續(xù)道：“萬一錯(cuò)過棉花的好價(jià)就可惜了...但我還是聽你的，你說走我們便走吧。”

    縈娘緊緊盯著車廂，眸光凌厲，聲音卻平常如一位溫柔的婦人，“走吧，客棧不知要封多久，家里的活兒耽誤不得?！?/br>
    “好，我聽你的。”

    綸堯提步先行上前牽過馬車，兩人一道驅(qū)車從后院出去。

    “站??！”后院出口兩側(cè)已站了數(shù)位把守的人，長槍一橫將馬車攔下。

    “吁——”綸堯趕忙勒馬，恭敬道：“官爺，我們方才得了客棧里頭官爺?shù)脑?，?zhǔn)允我們夫妻二人今晚離開，您給行個(gè)方便？”

    那絡(luò)腮胡的領(lǐng)頭粗眉橫著，將他二人上下一趟打量，視線落在縈娘身上，她微低下頭，牽了牽臉旁的頭巾。

    綸堯稍稍傾身擋了擋，恭維笑道:“這是我妻子，我們成親二十余年了，她性子靦腆些，軍爺見諒?！?/br>
    絡(luò)腮胡聞言轉(zhuǎn)開視線，看向車廂里鼓鼓囊囊的麻袋，問道：“里頭裝的什么？”

    “回軍爺，裝的是棉花，我會些手藝，打算今年自己制幾床褥子?！?/br>
    綸堯說得情真意切，那絡(luò)腮胡卻并不全然相信，提步就上近前。

    郁晚嘴唇緊抿，聽著那走近的腳步聲闔了闔眼，心跳如擂鼓。

    “嘩”地一聲刀刃出鞘，絡(luò)腮胡抽刀就朝麻袋捅去。

    “哎喲！”綸堯身上一抖，驚呼一聲。

    絡(luò)腮胡懷疑地瞪過去，“你夫人都沒出聲，你被嚇成這般？你在心虛？”

    綸堯見那刀刃捅穿麻袋卻未見血，靈機(jī)一動，心里松懈幾分，立馬皺著臉搖頭，“軍爺哪里的話，心疼幾個(gè)不值錢的麻布袋子罷了，窮苦人家嘛！您查，您查，是我的不是，不該誤軍爺正事?！?/br>
    絡(luò)腮胡冷哼一聲，卻也通情達(dá)理地收了刀，伸手將余下的幾只麻袋按了個(gè)遍，里頭裝的皆是蓬松的棉花。他呼一口氣，朝綸堯擺擺手：“走吧。”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

    綸堯一甩韁繩，馬車又繼續(xù)轆轆前行。

    行了半個(gè)時(shí)辰，從鎮(zhèn)上走到荒僻的山間小路，綸堯數(shù)次看向縈娘，只見她肯定地頷首。

    他嘆一聲，先前險(xiǎn)些被這人連累，怎的走了這般久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到地方了，就這處吧。”聽見縈娘提聲開口，綸堯便勒住馬。

    等了幾息，還是無人動作，縈娘無奈地?fù)u了搖頭，出聲捅破窗戶紙：“車下的朋友，請出來吧?！?/br>
    郁晚正在車底板下顛簸得暈暈乎乎，聞言心里一驚，猛地瞪圓眼。這二人知道她在車下？！竟然并非普通農(nóng)夫農(nóng)婦，而是懂武高手？

    事已至此，再硬著頭皮裝死也不體面，她身上一松，從車底翻身出來。

    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對著兩張齊齊看向她的面孔露出個(gè)羞赧的笑容，拱手行禮：“多謝二位出手相助?！?/br>
    縈娘將郁晚周身打量一遍，“你是十四州的人？”

    她說的是問句，眼里卻顯然是篤定，綸堯聞言驚訝地瞪眼。

    郁晚感覺自己被看得透透徹徹，這位叫縈娘的女子自然不是指她的長相，而是指她在兩方斷開往來后，從十四州偷渡到邊北。

    她未做狡辯，心照不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縈娘久久看著她，嘴唇動了動，似是有千言萬語要問，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我們只能送你到此處了。”縈娘垂下眼睫淡淡道。

    郁晚感激頷首，本就是萍水相逢，他們先前已知曉她的存在，卻依舊冒著風(fēng)險(xiǎn)將她從客棧帶出來。

    她又深深一拜，“多謝二位義士，就此別過，愿你們一路順?biāo)?。?/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