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徐澤押著徐冰回去的時候蔡小雙還沒回家，于是徐冰又發(fā)了一次瘋。

    不巧的是，徐志厚半夜提前回來了。

    回家的路上，徐冰一直嚷嚷著別管我，我要跳車之類的。徐澤開車不敢分心，只能加速快點到家。

    徐冰一下車就把胃里那點東西吐了個干凈。

    徐澤特別體貼地給她遞了一杯水，還是熱的。

    這動作落在徐冰眼里就是赤裸裸的嘲諷，她順手接過來就摔了杯子。

    家里沒人，徐澤也由著她發(fā)瘋，左右這人腦子不清醒，講道理也沒用。他慢悠悠地在沙發(fā)上坐下，從柜子里找出來上好的茶葉，煮水，燙壺，溫杯，沖茶，一套動作特別優(yōu)雅。

    對比之下，徐冰就像個‘潑婦’。

    他還故意問她：“罵累了沒有？坐下休息會。”

    徐冰特別想把那杯茶潑在他臉上，不過看見那張和她三分相似又特別俊俏的臉，她可不會下手。

    徐志厚回來的時候徐冰正好又摔了一個茶杯。

    那茶具雖然是徐澤買回來的，但也是按著她爸的品味選的，深得老父親喜愛。徐志厚一向不滿意女兒咋咋呼呼的性格，總覺得脫不了她媽身上那股子市井氣，這次一回來就看見這場景，做生意不順那點壞心情當(dāng)即發(fā)泄出來。

    “徐冰，你大半夜在家發(fā)什么瘋？”

    倆人聽見聲音都有些意外，徐冰更是一哆嗦，她從小就怕她爸，平時耍耍小性子都要看準(zhǔn)時機(jī)的那種，哪敢造次。

    徐澤見她那耗子見了貓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他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肩：“大半夜的，回去睡吧。”

    徐冰如蒙大赦，特別識趣兒，趕緊溜走。

    “睡什么睡？剛剛不是還精氣神好得很，給我站著?！毙熘竞裰噶酥覆鑾浊暗哪菈K空地，自己則在沙發(fā)上坐下。

    徐冰垂頭喪氣地站住。徐澤跟過去，想拉她坐下，沒拉動，于是也跟在一旁站著。

    徐志厚看著這一雙兒女，更來氣了。

    “爸，對不起，我不該亂發(fā)脾氣，今天心情不好?！毙毂芸扉_口。

    “哼，”徐志厚氣還沒消，“你哪天心情好了？大晚上的又去哪瘋了，你看看你對你哥這是什么態(tài)度?！?/br>
    “我怎么就出去瘋了？還不是他拉我出去的，不然誰想去?！毙毂那牡闪怂缫谎邸?/br>
    “你還有理了！你看看你這像什么樣子，跟你媽一模一樣?！?/br>
    徐冰抬頭，剛想說這和我媽又有什么關(guān)系，被身邊的人拉住。

    “蔡小雙！”徐志厚朝樓上喊。

    家里靜了兩秒，徐冰頭也沒抬回他：“我媽還沒回來。”

    她覺得她爸應(yīng)該是更生氣了，很好。

    “給她打電話，幾點了，家不像個家，你們一個個都不省心。”

    徐冰慢吞吞地摸出手機(jī)，很不情愿的樣子。

    “爸，和秦叔的生意談的不順利？”徐澤終于開口扯開話題。

    “嗯，那個老東西，算盤打得太精了?！毙熘竞窳R罵咧咧開始講述這幾天得不順心，心道還是兒子最懂自己。

    趁他說話的功夫，徐澤給她使眼色讓她快點上樓。

    徐冰麻溜兒地走開。

    下面的聲音漸漸小了，徐冰知道他們在談事兒，她也知道自己沒份兒，所以從不自討沒趣要求參與。

    她把門摔得特別響，反正下面也聽不見。

    在洗手間暈了好一會兒，她再出來時下面的爭吵聲又大了起來。

    蔡小雙回來了，夫妻倆正為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吵翻天。這種事時常上演，連家里阿姨都覺得不新鮮了。

    徐冰覺得腦袋都要爆炸，明明房間的隔音很好，她卻覺得比剛剛喝酒喝吐的時候還難受。

    用被子蒙住頭，還是無法抑制地覺得煩躁。

    她從床上跳下來，開門下樓想讓人閉嘴。

    徐澤正好從下面上來，攔住她。

    徐冰在他懷里掙扎，被緊緊抱住。她感受到一只手死死環(huán)住她的腰，還有一只手輕輕地扶住她的背。

    或許是這動作太溫柔，她無聲地落下淚來。放棄掙扎，她伏在他胸前哭了好一會兒，竟然開始抽起氣來。

    徐澤看她愈演愈烈，心早已軟下來，半個責(zé)問她的字都說不出口，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后背給她順氣。

    “好了，我不說你，快回去休息。”

    “他們那么吵，我睡不著?！毙毂痤^來，眼睛濕漉漉的。

    徐澤突然很想親吻這雙眼睛，他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不由得嚴(yán)肅了語氣：“睡不著？那下去挨罵也行?！?/br>
    徐冰滿帶怨恨地說：“回就回。”

    她慢慢轉(zhuǎn)身，忽然又站住。

    “怎么了？”徐澤還沒來得及放下她背上的那只手。

    徐冰轉(zhuǎn)過頭來，朝他伸出雙手，咧嘴一笑，這動作他最熟悉不過。

    “腳麻了，走不動?！?/br>
    徐澤順勢彎腰將她抱起，小時候那種樹袋熊一樣的姿態(tài)早已不適用。他低頭看了看某人特別乖巧的樣子，心里一動，替她難過起來。

    兩人上樓走向徐冰的房間，樓下的爭吵聲不斷，只當(dāng)沒聽見，彷佛這樣就能走去另一個世界。

    半夜兩點，窗外突然下起雨來，雨聲淅淅瀝瀝，讓人更加煩悶。

    徐澤感受著胸前那片濡濕，又看了看拉著他的那只白凈纖細(xì)的手，一時猶豫不決。

    剛剛徐冰說想要他留下陪她。

    小時候倆人也不是沒有一塊睡過，青春期的時候他被父親說過幾次也沒當(dāng)真，兄妹倆還是繼續(xù)打打鬧鬧。直到他女朋友有一次私下問他，你和你meimei關(guān)系一直這么好嗎？他才知道在外人眼里這樣有點沒邊界了。

    徐冰見他沒答應(yīng)，想繼續(xù)勸他。

    “他倆今晚忙著吵架，肯定沒工夫管我們。”

    這是什么話，徐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徐冰心里暗罵自己嘴笨，手上使勁兒晃她哥：“我睡不著嘛，你們都不管我，我怎么辦啊？”

    她越說越難受，又開始哭起來。

    徐澤在她身前坐下來，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

    “我什么時候不管你了，”他嘆口氣，又問，“是不是我留下來你就不哭了？”

    徐冰知道他這是答應(yīng)了，連忙點頭。

    “行，睡吧?！?/br>
    徐冰握住他的手終于松開，然后拍了拍床上她旁邊的位置。

    徐澤心想你不要太得寸進(jìn)尺，但又想到她今天狀態(tài)確實不好，陪陪她也不是不行。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看見她黯淡下去的眼神，緩了語氣又說，“我回去換個衣服再來，你給我好好待著?！?/br>
    徐冰不自覺地往旁邊的人懷里靠，徐澤輕輕推了推，沒推開，索性放棄。

    她聞到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不是她從前喜歡的花果香味，心里開始吐槽他的品味。

    “這味道我不喜歡，你下次別用了吧?！?/br>
    “嗯?！毙鞚傻瓚?yīng)著，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其實這沐浴露套裝是金葉送的，她還精挑細(xì)選了好半天才送給他，他拿回來就順手扔一邊了，阿姨見到以為是什么高檔貨，蔡小雙又說不是她的，讓她自己看著辦。

    恰好徐澤那兒沐浴液用完了，她就給順手放了上去。

    徐冰開心起來。

    他按住懷里扭動的人，壓著氣說：“你能不能老實點。”

    這姑娘都大學(xué)畢業(yè)了，怎么還不知道男女界限，還是說根本沒把他當(dāng)正常男人。此時她穿了個吊帶裙在他懷里扭來扭去，他手都不知道放哪才好。

    “誒哥，你現(xiàn)在還健身吶?！毙毂鶝]聽見她哥的話似的，用手指戳了戳他腰間的肌rou。

    徐澤整個人突然僵硬，他捉住她的手，一時失了分寸。

    徐冰嬌氣地呼痛，嘴上還抱怨：“不讓摸就不讓摸唄，干嘛那么大勁兒。林越好像也有來著，不過沒你這么。。。。。?！?/br>
    話沒說完，她感覺徐澤已經(jīng)黑了臉。

    “你沒完了是吧，徐冰。”徐澤感覺到下腹涌上來一股氣，不由得加重語氣。

    “說好了陪我，你怎么又兇我！”徐冰又委屈起來，臉上開始掉珍珠。

    徐澤一時語塞，他看了看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那股氣還沒消下去，他突然覺得自己特別變態(tài)。

    她的肩帶從白皙的肩頭滑落，顯得鎖骨特別誘人，偏她還毫不自知。

    門外傳來很重的關(guān)門聲，大概是蔡小雙和徐志厚終于意識到深夜擾民不太好，準(zhǔn)備轉(zhuǎn)戰(zhàn)陣地。

    世界終于清靜了一點，徐冰找回一些理智，也不大聲講話，邊落淚邊問：“你說他倆什么時候能離婚？”

    徐澤想了想蔡小雙那副人精的樣子，還有徐志厚的斤斤計較，特別冷靜地說：“大概率不能。”

    徐冰瞪他一眼，并不質(zhì)疑這個答案。

    “你說我媽那么想要個兒子，為什么當(dāng)初生下我的時候不一把掐死我？”她清楚徐志厚對她的好只是表面的，他心里真正在意的只有徐澤這個兒子。可她親媽也嫌她不爭氣，她怎么做也不能改變她是個女孩的事實。

    徐澤清楚她心里難受，安慰她：“我有時候挺羨慕你的?！?/br>
    徐冰睜大眼睛看他，只聽他繼續(xù)道。

    “我對我媽幾乎沒什么印象，不過聽說，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吵?！辈蝗灰膊粫胁绦‰p。

    “冰冰，你和他們不一樣，別看輕自己?！彼貏e誠懇地看著她說。

    是啊，還好后來有了你，讓我還能在這個家里感受到一點溫情。他一直覺得，就算沒有蔡小雙，也會有別人，再或者他爸媽勉強(qiáng)維持著這個家，仍舊是永無止境的猜疑和爭吵。

    徐冰從未聽他這樣講過話，眼淚掉得越來越厲害。

    他失笑：“好了，再哭我就走了?！?/br>
    徐冰低下頭掩住神色，慢吞吞地又爬進(jìn)他懷里，這次沒再亂動。

    門外還有淺淺的爭吵聲，被雨聲覆蓋不仔細(xì)聽也聽不清，兩人靜靜抱在一起，小時候很多個雨夜里，他們也是這樣。

    徐澤感受到懷里的人仍在無聲地流淚，不禁收緊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