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meimei不對勁的呢？

    可能是在童心未泯時，他的meimei聽著他坐在床頭輕柔和緩的讀著睡前故事時，冷不丁來一句：“如果我是白雪公主，我不會讓獵人一個人回去，我會和他一同去見王后。”

    他抬頭看見一雙隱于昏暗光線之中藍色眼睛，幽靜的，如同跳動的鬼火，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不像一個八歲孩童的眼睛。

    “我會用‘讓魔鏡承認(rèn)王后是世間最美的人’誘惑王后助我殺死國王，登上王位。”

    他的meimei的冷靜的一條又一條細數(shù)這個計劃的可行性證據(jù)：“國王不管我這個女兒，王后視容貌為一切，獵人愿意為我而死，魔鏡是世人觀念的窗口?！?/br>
    國王不管我這個女兒——那么她便殺了他。

    王后視容貌為一切——欲望即為弱點，有弱點的人即為掌控對象。

    獵人愿意為我而死——理所應(yīng)當(dāng)為她所利用。

    魔鏡是世間觀念的窗口——自然由擁有更改世人觀念的權(quán)柄的獨裁者掌控。

    在他的meimei看來，這個人盡皆知的童話是這樣的。

    也許是當(dāng)他的meimei終于厭煩于鐳缽街里因為一點兒物資而爆發(fā)的血流成河的沖突和每日枯燥無味的掙錢打工時，單槍匹馬在一日之內(nèi)鏟除了方圓十里大大小小的組織，建立只有她與他兩人的組織震懾敵人。

    “我和哥哥的組織沒有名字，懶得想，”他的meimei從其他組織的狗腿子打掃干凈的集裝箱上跳下來，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他的詢問，“不聽話的人全都殺了，最好當(dāng)著面殺，這樣其他人就變得聽話了?！?/br>
    “還有……哥哥，”十二歲的meimei似乎想到什么開心的事情，笑得干凈純粹，“我剛剛洗腦了一個有錢人，以后哥哥就不用打工賺錢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啦?！?/br>
    天真無邪的女孩用滿是信任的眼神看著他，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又或者是在他日常拖著地正在看電視的meimei，像是隨口一提般道：“哥哥并不是我的親哥哥，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br>
    這如同撇清關(guān)系的話語讓他心頭一震，他猛的看向窩著縮成一團貓兒的meimei。

    “我被哥哥撿起來睜開眼睛時，是哥哥說自己是哥哥的。”他的meimei狀似沒有發(fā)覺他的反應(yīng)，若無其事的陳述往事。

    “別這樣說?！彼恼Z氣有些生硬，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只是……不要這樣說自己，你并不是“撿起來”的，不被人需要的，而是……他想擁有的……

    “哥哥能為我而死嗎？”他的meimei突兀的發(fā)問，眼睛卻直直的盯著他。

    瞳孔微微收縮，似在集中注意力觀察他的反應(yīng)，像狩獵的貓饒有興趣的觀看老鼠垂死掙扎的呻|吟。

    “既然‘哥哥’是哥哥自己選的身份，那么哥哥能為我以這個身份而生，又伴著這個身份而死嗎？”

    他的meimei對于他這個朝夕相處六年的親人問出這樣的，堪稱無情又殘忍的問題。

    ——他的meimei缺乏同理心，喪失負(fù)罪感與愧疚感，冷漠自私，忠于欲望，聰慧過人……基于在場之上的是連平淡的日常都難以掩蓋的，狂熱的野心。

    當(dāng)然，他作為她的哥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也比任何人都包容她。

    無論那如她的姓名一般美麗的皮囊下裝著是一個怎樣邪惡污濁的靈魂，她，也只是他的meimei而已。

    他的異能名可能也由此而生的吧，他猜測——【污濁了的憂傷之中】

    那么他又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的呢？

    幾年前那場聲勢浩大的爆炸，撕毀了一切，唯有他們兩人幸存下來，相互攙扶著走出因他們的誕生而制造出的巨坑。

    這個世界多了兩個怪物。

    似人非人，以怪異的姿態(tài)生存于世，同時笨拙又茫然的學(xué)習(xí)模仿人類。

    那時的中原中也才剛得知自己的名字，便手忙腳亂的教他的meimei如何穿衣洗漱，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那時的meimei像白紙一樣干凈純粹，總是用小鹿似的水漉漉眼睛緊緊盯著他，觀察模仿著他的動作，在她說出她的姓名為安琪拉后，第二句話是在中也的教導(dǎo)下學(xué)會喚他“哥哥”。

    他的meimei和他相似的藍色眼睛，看向他是盈滿了信任，依賴與渴慕——這是他能緊繃神經(jīng)面臨陌生世間的最本源的動力。

    八歲的meimei不喜歡做家務(wù)，論到她時總是耍著賴躲過，他看出她漏洞百出的理由，卻還是縱著她偷懶，很多東西……對于他的meimei而言，只需要了解，知曉，不一定需要動手去做。

    ——他極力的，在鐳缽街這片荒蕪之地拼盡全力的呵護著寵溺著他的meimei。

    “我一定要做這些事情嗎？”meimei微微噘嘴不滿。

    “不用……”他解釋，“我只是擔(dān)心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沒人照顧你可怎么辦?！?/br>
    他無奈嘆息：“不做，但還是要會的，安琪拉?！?/br>
    在他的眼里，他的meimei配得上生活白癡這個稱號。

    “那哥哥永遠待在我身邊不就好了？”她仰起稚嫩的小臉，像小大人似的理直氣壯的叉腰。

    “行……”他縱容的笑了笑，不假思索的回應(yīng)，“那么哥哥就一直陪在你身邊，以后可不要嫌我煩哦?！?/br>
    meimei在沙發(fā)上蹦了蹦，開心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夢寐以求的玩具，她笑顏如小太陽般璀璨，朝他伸出小拇指，俏皮不失可愛：“拉鉤！”

    蔥白柔軟的小拇指觸碰，勾連。

    兩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互相許下沉重不符合實際的諾言，誰也不知，其中的男孩是認(rèn)真的。

    可能是這個時候，也有可能是meimei在他的懷中睜開懵懂的天藍色眼睛，迷迷糊糊的喚著哥哥時，他就明白了。

    這個名為安琪拉的女孩并不是他的meimei，是比兄妹關(guān)系更復(fù)雜更深沉的聯(lián)系，是是他唯一牽掛于這冰冷陌生的人間的存在——是他存在于這世間的意義，是……他的半身。

    那個問題他在心中早就擁有了答案。

    「哥哥能為我而死嗎？」

    「能的?！?/br>
    他甘之若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