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4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清穿之娘娘萬福/清穿之皇后千千歲、萬人迷女配被男主盯上了[快穿]、太子暗戀太子妃、我被忽悠考科舉、別問我誰是迪斯科[八零]、我捧紅了頂級流量[穿書]、主角HE后我連夜跑路[快穿]、穿成農(nóng)家子靠植物系統(tǒng)飛升首輔、我媽才是穿越主角、咸魚的她每次都能達成BE(快穿)
“勿歸?!?/br> “勿歸?!?/br> 熟悉的嘆息聲中,又有隆隆的猶如悶雷的聲音由遠及近隱隱傳入耳中,驚醒了溺在夢里的絮雨。 是新一天的晨鼓的聲,將她從沉夢之中拔了出來。 天仍漆黑如墨。雖然當今的皇帝已不復早年勤政,當上朝的日子里,未必就會如臣下所期待的那般現(xiàn)身,但只要到了那一日,當晨間的第一聲鼓起,不管有多留戀暖衾美婢,當朝那些紆朱曳紫的宰相大夫們還是要趕著點,紛紛騎馬走出各家所在的坊門,打著燈籠,從四面八方趕去待漏院等待。 她躺在陌生的陋室中,聽著隔壁不知什么人發(fā)出的鼾聲,靜靜等待天亮。 她知道,夢中美人的所在,就是皇宮。 她要去那個地方。 曉色漸濃,鼓聲歇了,鼠跡銷匿,隔壁鼾聲停止,水聲嘩嘩不絕,有人開門出去,咳嗽,交談,抱怨東家苛刻,夾雜著高大娘在樓下不知正罵誰的聲音。這是絮雨踏入長安的第一個清早。 她收拾完下來,高大娘好似已換了個罵人的對象,站在院中正訓著昨晚給她送過水的伙計:“……吃飯想撐死,干活怕累死!掃個地都要我叫你三遍!老娘開店是要進錢的,不是散財觀音,白養(yǎng)你們這些懶骨頭!一個兩個都這樣,想叫老娘喝西北風——” 正罵得興起,忽然看到絮雨出來,丟下伙計換成笑臉來迎:“客人這么早就出門?怎不多睡片刻?” 伙計正被罵得魂飛魄散,見狀急忙拖著掃把去了。 絮雨點頭回禮:“昨晚多謝指點。今早無事,打算過去瞧瞧?!?/br> 高大娘笑道:“路有些遠。你運氣好,我這正好有輛去東市送貨的車,就在門口,搭你一程,也不多收,一碗胡餅湯的錢,到了東市你再過去,也就方便了。” 絮雨道謝,高大娘送她出來,叮囑趕車的將人送到,這才扭身進去。 絮雨搭著這輛送貨的車到了東市,照著趕車人的指點沿街繼續(xù)北上,順利找到景風門,卻見不到高大娘說的告示。她向守衛(wèi)打聽,得知確有其事,但因考試在即,幾日前便停止錄名。絮雨詢問是否還有補錄的法子,守衛(wèi)面露不耐之色:“你去大恩寺看看!快走,此地不可停留!” 守衛(wèi)語焉不詳,絮雨不好多問,轉(zhuǎn)而向路人打聽大恩寺,知在附近不遠的永興坊內(nèi),乃當今寧王府為已故老王妃追福而捐建的一座寺廟。她找去,入寺轉(zhuǎn)了一圈,在配殿的一面墻前,發(fā)現(xiàn)有幾位畫工模樣的人正在繪著壁畫。周圍遠遠地聚了十來人,看起來不像香客,都和她差不多,一身寒酸,當中有滿面苦色的年長之人,也有和她仿佛年紀眼神里滿是功成名就渴望的青年。他們?nèi)寄裼^望壁畫繪制,眼一眨不眨,仿佛唯恐錯過當中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 絮雨向當中一個瞧著容易搭話的人打聽了下。 此人三十多歲的年紀,五官周正,目光炯炯,著讀書人常穿的襕衫,雖然顯舊,卻洗得干干凈凈,在這些人里顯得鶴立雞群,人果然也熱心健談,所知仿佛不少。 攀談幾句,絮雨便明白了,方才的守衛(wèi)倒也沒有信口雌黃。 主繪此寺壁畫的畫師,是宮中集賢殿下的畫直方山盡。因前殿的主壁畫已完成,只剩配殿的次要位置,方山盡今天人不在這里,由他的副手宋伯康領(lǐng)著幾名畫工作畫,此人也是前些時日負責畫學招考初錄的負責人之一。 至于周圍這些人,都是已錄名完畢等待考試的,來到這里,除觀摩之外,也是希冀能與宋伯康甚至方山盡能有近距離的接觸,若能留下一個好的印象,說不定對考試有所幫助。 “就是此人!” 他指著一名年約四十的畫師說道。 那人此刻正眉頭緊皺,訓斥著一個年輕畫工。 原來畫工們在集體繪制一面東方持國天王眾像,當中藍面天王,周圍環(huán)繞十來尊侍像,畫面碩大,鋪滿墻壁,筆工繁瑣。這年輕畫工負責繪制邊角處的一尊持扇玉女,畫到一片衣裙的紋飾時,大約是不小心畫壞,又不愿抹平從頭修補,在原位置順勢改成一朵蓮花用來遮掩,恰被宋伯康看到,十分生氣,將人喚到一處僻靜角落,疾言厲色地呵斥:“你這蠢物!只知道躲懶取巧!你當你改這一筆別人看不出來?今日好在是我,若叫有心之人抓住尋個由頭,你死便死,怕還要牽累旁人!” 他雖將人帶到角落了,但因周圍安靜,訓斥聲還是隱隱傳了過來。那年輕畫工面露惶色,跪地認錯,宋伯康這才作罷,陰沉著臉又出來繼續(xù)作畫。 和她說話的人聽她說是錯過時機,今天找來想尋機補錄,搖頭道:“此人怕是不好說話?!?/br> 絮雨不愿放棄,等到晌午,伺宋伯康和畫工暫停畫事預備吃飯休息,追上去叫住,先是恭敬行禮,隨后說明來意。 宋伯康冷冷瞥她一眼,掉頭就走。 “宋副直,我自小學習葉畫,懇請給我一個機會。我愿當場作畫,不敢耽誤你的正事,勞你看一眼。若是不行,絕不糾纏。” 方才那個被罵的年輕畫工就跟在一旁,聞言嘀咕:“又來一個自稱是苦習祖師畫的……”話音未落,被宋伯康狠狠盯了一眼,急忙閉口。 宋伯康說了句過期不候,轉(zhuǎn)身便去。 絮雨在原地立了片刻,回到作壁畫的地方,向一個留下來的畫工暗贈五十錢,討來一張黃麻紙,借筆俯在工案上作畫。 起初和她說話的男子也沒走,她作畫,他便跟來,在一旁看著,半晌腳步未曾挪動,被那畫工看見了,道:“怎又是你?宋副直很忙,不會見你!” 男子訕訕地離去。 絮雨作畫完畢,署名,請畫工引宋伯康過目。畫工收過她錢,答應了下來。 她將畫放在工案的顯眼位置處,自己也等在附近。午后,遠遠看見宋伯康回來,畫工果然將人引到她留畫的工案前。宋伯康看見畫,起初面露不快之色,隨意瞥了眼,拂了拂手便轉(zhuǎn)過身,很快卻又停步,遲疑了下,回來拿起畫,看了一會兒,招手叫來那個早上被他罵過的年輕畫工,吩咐幾句,年輕畫工急忙朝外走去。 絮雨此時從墻后轉(zhuǎn)出,對方看見她,眼睛一亮,奔上來問:“你便是留了畫的葉絮雨?” 絮雨稱是。 “宋副直叫你五日后去景風門參加畫學考試!巳時正,莫遲到了!” 絮雨道謝。 今天的事雖一波三折,但目的總算是達到了。她轉(zhuǎn)身走出大恩寺,發(fā)現(xiàn)早上說過話的那人還沒走,看見她出來,快步上來道:“小老弟,你也是學葉畫的?我看你作的畫,雖不算是頂好的,但也是有幾分功力了?!?/br> 絮雨道:“我仿習而已,謬贊了,不敢當。” 男子點頭:“葉老神仙不是凡人,假以時日,倘若我能有他十分之一的畫功,此生便就無憾!” 絮雨笑道:“兄臺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br> “等一下!”男子興致勃勃地道,“我姓周名鶴,這回也是來參加畫學考試的。今日來此,本想觀摩作畫,沒想到遇到了你,頗有相見恨晚之意。若蒙不棄,可否告知下榻之所?離考試還有幾天,不如結(jié)個伴,咱們趁這春光,游覽名勝,暢談作畫心得,豈不美哉?” 絮雨婉拒:“蒙周兄看重,很是感激。只是我確實另外有事在身,恐怕不能應承周兄的美意。” 那叫周鶴的人面露失望之色。 絮雨朝他作了一揖,待去,聽他又道:“不瞞你說,先父從前也曾在宮廷內(nèi)供職,有幸曾與葉老神仙一同作過畫,受過他的點撥,受益無窮。后來遭遇變故,家道淪落,我不得已漂泊至今。我看你應當是剛到長安不久的,若是以為畫技高人一籌便能出人頭地,那就錯了!即便能夠入宮做到畫師,乃至學士翰林,稍有不慎,也將招來殺身之禍。我少時也曾隨先父一道,為先昭德皇后之陵作過墓畫,對朝廷里的種種也略知一二。不敢說見過世面,但宮廷內(nèi)外各種掌故規(guī)矩,多少應當比你懂些。我是見你靈芝毓秀,畫技不俗,十分傾慕,故誠意結(jié)交。我就住在崇仁坊的四通旅店里,你若是愿意,隨時可以來找我!” 與人交往不是絮雨的目的。她向他再次誠懇地作揖道謝,轉(zhuǎn)身而去。 從這回往旅店的路不近,也未必能搭到順路的車,絮雨怕又遭遇昨晚的窘境,回到東市之后,繼續(xù)往西歸去。 此處東西兩市一帶,是長安最為熱鬧的地段,能在此置業(yè)的,非富即貴,穿行在坊間,入目所見之熙攘繁華,非南城所能比擬。 雖然道路縱橫如同棋盤,但在轉(zhuǎn)過幾個彎后,初來者很容易便迷失其中,何況身邊曲巷遍布。為免走錯方向,絮雨停下來又問路人,問清了方向,繼續(xù)走路。忽然她緩下腳步,最后立在街角,停了下來。 在她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座坊門。 那是務本坊,它毗鄰皇城,兩處不過一街之隔。此地正南坊門的門外,一側(cè)有株石榴樹,也不知在這里已經(jīng)生長多少年了,仿佛從來不曾修剪過,樹冠肆意擴張,幾乎將坊門上的標志遮了大半。正是石榴花開的時節(jié),一朵朵一簇簇,在枝頭上擠擠挨挨,爭相綻放,遠遠望去,滿樹朱丹,若一團在空中燒著的烈火。 如此的景象,原本是很難見到的。因安防的緣故,各坊門的附近是不允許生長太過高大的樹木的。也不知為何,這里卻是例外。 一陣風過,幾朵開敗的榴花撲簌簌地從枝頭落下,掉在坊門外的地上。附近守著個內(nèi)宦打扮的小閹人,手里拿著笤帚和小布袋,見狀立刻上去,將榴花連同幾片落葉掃入袋中。不但如此,從坊門進出的路人似乎也不敢靠近,必繞過花樹才繼續(xù)行路。 隔著街,絮雨怔怔地望著。在她的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幅畫面。 一個穿著粉裙戴著佩蘭香囊的小女孩高高地騎在一個三十多歲的灰衣閹人肩上,使勁張著雙臂,想去摘頭頂樹上那一朵最大的榴花。 “再高點!再高點!” “不能摘,不能摘呀!”閹人苦著臉哀求,“這可是大王特意奏請圣人為小郡主補足五行之缺移栽過來的。摘了花,大王恐怕要怪罪奴!” “我不管!我就要!你再高點——” 生來便受盡寵愛,養(yǎng)出了她任性的一面。 “小郡主,你當心!奴來給你摘吧!”閹人只能退讓。 “不行!我就要自己摘!別人摘的我不要!你再高點就好了!” 那閹人只好拼命踮腳,好將小女孩送得再高一點。 “我摘到啦!好不好看?”她將揪下來的榴花插在自己的領(lǐng)襟上。 “好看,好看,小郡主怎么樣都好看!”閹人笑著嘆氣。 她歡喜地笑,無憂無慮的咯咯的清脆笑聲,若鶯鳥一般,穿過石榴花葉的點點空隙,飛向頭頂?shù)奶臁?/br> 便如受到召喚,當絮雨意識到她改了方向的時候,人已穿街,正走向那株開得如火的老石榴樹。 第18章 “哎!哪來的!躲開——”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驅(qū)趕她的聲,驚覺過來,絮雨發(fā)現(xiàn)自己已立在了石榴樹下。小閹人也戛然閉口,眼睛瞪大,死死地盯著她的腳,仿佛發(fā)生了什么極為可怕的事。 她順著小閹人的目光低頭看去,看到自己的腳正踩著一朵落花,花房被她踩扁,花裙破碎。 小閹人臉色驟變,看了眼四周,彎下腰,從她腳下?lián)炱鹉嵌錃埢?,正待投入口袋,一停,又改放進嘴里,眼也不眨,一口便吞了下去。做完這件事,他才仿佛稍稍定下心神,沖著絮雨低聲咒罵了起來:“你這作死的夯物!若是被人看見了,你死了就死了,可別害我!快滾!” 又一朵花掉下。小閹人連罵她也顧不上了,轉(zhuǎn)身立刻又去掃花。 絮雨定了定神,在猶疑和搖擺間,終還是遵循著內(nèi)心此刻那無可名狀的微妙的感覺,邁步走進了這座榴花下的坊門。 她隨身邊人流,一條街一條街地走,漫無目的,行經(jīng)國子監(jiān),白云寺,一條條她此前沒來到過,然而處處卻又似曾相識的縱橫交錯的街,未至街角,她便仿佛知道,下一刻映入眼簾的將會是如何的景物。 在她的腦海里,那長久以來總是混混沌沌的一團東西,若正在化蛹,漸漸獲得血和氣,生成骨與rou,只剩最外一層那還包裹著的皮囊了。 只要一下,再一下,它便將振翅,沖撞而出…… 簪星觀。 她停步在了這座叫做簪星觀的女冠觀前,心中那一抹本若要被她捕捉到的靈光又寂滅。 她再次陷入迷惘。 仿佛不該如此。 此處不該是間女冠觀。但若不是,原是什么,她又想不出來…… 路邊一株榆樹下,賣花娘的擔籮里,堆著幾枝賣剩下的芍藥花,枝枝都剛細心灑過水,花朵嬌紅欲滴,煞是好看。日近黃昏,賣花娘想早些賣完回家,望見絮雨定定望著女冠觀,笑著出聲招呼她。 “小郎君來買一枝!便是不贈小娘子插頭花,伴作讀書也是好。說不定就文思泉涌,寫出來一篇好文章!一枝花本要兩文錢,你若是要,我兩文便賣你兩枝花!” 絮雨走過去,摸出錢,輕輕放了下去。 “阿姆知道這里從前是什么地方嗎?” 賣花娘笑著收起錢。 “這里可是大福地!從前是定王府,當今圣人稱圣前的宅子!” “為何如今成了女冠觀?” “小郎君是剛來的吧?難怪連這都不知道?!?/br> 此處女道觀的前身不但是圣人潛邸,連這名字,也是有來歷的?!棒⑿恰保臼菑那巴醺锬俏恍】ぶ鞯姆馓?。 定王和他殷王妃神仙伴侶,鶼鰈情深,對這位小郡主自是愛若明珠。可惜世事難料,在小郡主四五歲時,發(fā)生了那一場震動天下的變亂。長安破日,定王在外領(lǐng)兵平叛,鞭長莫及,可憐王妃帶著小郡主在西幸途中遭遇亂兵追擊,不幸罹難,小郡主也就此失了下落。 圣人光復京城登基,因國制使然,雖立柳家之女為后,卻也追封殷王妃為昭德皇后,為她建陵,寄托無限哀思,更是深信小郡主福大命大依然在世,封壽昌公主,派人去往各地尋找。可惜天下之大,縱然是為帝王,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尋人始終無果。心灰之下,為給愛女祈福,將這昔日潛邸贈作女冠觀,以她從前的郡主號為名,是為今日之面貌。 “每年到了公主的降誕日,圣人必會派人回來在此設(shè)壇打醮,施全城乞兒以食,為公主求福禳災。年年如此,今年想必也不例外。下月便是公主降誕日,到時小郎君若還在,也可過來瞧熱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