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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山青黛在線閱讀 - 千山青黛 第32節(jié)

千山青黛 第32節(jié)

    那樣的情景,若不解釋清楚,日后碰上,豈非無地自容。

    一回城北,她哪里都沒去,立刻先找青頭,問裴蕭元人在哪里。

    這回便是半夜,她也想等。卻不料青頭說他好像有了公干,昨晚便一夜沒回,今天白天他也不在衙署。可能已經(jīng)出了長安。

    “小郎君你若有事,盡管告訴我,郎君一回,我便幫你轉(zhuǎn)。”

    如此羞恥之事,怎能經(jīng)由青頭之口轉(zhuǎn)達(dá)?

    絮雨道了聲無大事,轉(zhuǎn)身離去。

    今日還有半天,也不必立刻就回皇宮,她又一次來到了平康坊中曲的金風(fēng)樓外。

    此中或許就有她想見的人,然而迄今為止,除了苦等,希望運氣好能守到人之外,她仍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可以接近的法子。

    秋娘們并不整日全都關(guān)在門里的。尤其當(dāng)中有名氣的,她們除赴各種宴會,與官員名士交往,無客之時,常也裝扮得如若神妃,三五一群,在奴子們的簇?fù)硐拢T馬徉徜在繁華的街市之上,隊伍所過之處,追隨者甚眾,她們前一夜精心苦思出來的新穎而美麗的衣妝,有可能很快將會成為長安坊間眾多女子爭相效仿的樣式。

    若絮雨想尋的玉綿,她或許不會像她這些年輕的后輩們那樣喜愛拋頭露面吸引目光,但長安風(fēng)光如今正好,她或許也會外出踏春散心。

    絮雨在金風(fēng)樓的大門附近又守候半日,看到了十來名秋娘上下馬車,進(jìn)進(jìn)出出,然而沒有那位她想見的人。

    心情本就低落,又半天過去,日暮黃昏,她只能黯然回往住地。步入傳舍心不在焉,還在苦思能有什么別的可試的法子??嗍爻晒Φ南M沁b遙無期的。才入內(nèi),被告知有客,是西平郡王府的世子。

    絮雨先是吃驚,俄而心中隱隱的怒氣上來,強行忍下,立刻轉(zhuǎn)到住地,一眼看見宇文峙立于復(fù)廊之上,身后有個健奴,他負(fù)手若正眺望傳舍外的黃昏街景。

    她飛快登樓而上,步足聲吸引了樓上人的注意力,快步走來,和她遇在了樓梯口。

    “你去了哪里?不是說你晨間便走了嗎?我在此等你許久!”

    他開口便是質(zhì)問,語帶不滿。

    絮雨一言不發(fā)開門入內(nèi),宇文峙不請自入,他那奴子將帶來的一只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燙漆匣子抱了進(jìn)來放下,旋即退了出去。

    宇文峙上去開啟盒蓋,匣內(nèi)是許多金光澄燦的金片。

    他呶嘴:“說好的酬金!”

    絮雨看也沒看一眼,道:“前夜你來找我,是不是知道了裴二就在外面,所以故意和我說了那些瘋話?”

    宇文峙起初一怔,很快哼了聲,冷笑:“是他和你講的?”

    原來她的猜想是真。

    絮雨將匣蓋啪地關(guān)了。

    “我是受用不起的。世子看得起我這微末畫技,要我去作畫,已是我的榮幸。帶著你這些東西回,懇請往后千萬莫再擾我,我感激不盡!”

    他不動。

    絮雨怒氣一時再難抑制。

    “你莫非仍是當(dāng)年十五六歲無知兒郎子?我何德何能,叫你能夠一往情深到此地步?你以為你故意踢翻梯子害我倒你懷里,他便會心酸不已夜寐難安?你以為在我面前講出那些荒誕可笑的情話,他就會因你我之間情分不淺萬箭穿心?你醒醒可好?我講過我與裴二彼此并無干系,他就算真對我多看了一眼,也只是出于曾相識的幾分護周全的責(zé)任而已?!?/br>
    “世上并不止你一人喪母。我也不信,你真的盲愚到分不清你兄長一事當(dāng)中的是非曲直。我有一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宇文峙起初一臉漫不經(jīng)心,隨后變成冷笑,等到絮雨說到最后,他臉色已是隱隱發(fā)青:“何話?”

    “與其自艾自憐憤世恨人,不如做個大丈夫,手刃害你母親的首敵。真若認(rèn)定裴二就是害你兄長命的人,那就堂堂正正復(fù)仇,別謀算許久,最后只會將我牽入,拿出這叫我也瞧不上眼的兒戲般的下三濫手段!蜀地古來多丈夫,勸世子莫做呆孱頭!”

    宇文峙僵立片刻,肩膀微動,狀若抬臂。

    “怎的,你還要殺我不成?”絮雨全無懼怕,只冷眼瞧著他。

    他那一臂停了一停,猛將案上那一只裝著金片的匣子橫掃到地。咣當(dāng)一聲,金匣翻覆,片金若閃波金浪般層層疊疊自箱口內(nèi)翻涌滑出,散滿一地。

    他昂頭踏過金片大步而去。

    絮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于覺得胸中惡悶之感略散去幾分。低頭看著地上的金片,蹲下去,一張張撿起,忽然這時,耳中又傳來一陣急促踏過樓面的腳步之聲。

    她抬起頭,見剛走不久的宇文峙又回來了,站在門口冷冷道:“明日正午,我在春風(fēng)樓設(shè)宴,給那金風(fēng)樓的玉綿下了官牒!你愛來不來!”說完拔腿就走。

    絮雨回神來,心跳了一跳,終究是被勾了起來,起身追出去叫住人:“等一下!”

    他雙手負(fù)后,停步,卻未轉(zhuǎn)身。她在遲疑間發(fā)問:“你怎知我想見此秋娘?”

    宇文峙微微偏頭回來,淡淡道:“我還知你入京第一天匆忙住了永平坊。至于此人,你不是常在金風(fēng)樓外轉(zhuǎn)嗎?門口的奴子都認(rèn)得你了!問兩聲便知,這有何難?”

    絮雨一呆,驀然明白過來,不禁后背一陣?yán)漶敗?/br>
    原來首日在開遠(yuǎn)門沖撞她后,這宇文峙竟就遣人跟隨著她。

    “隨便你如何想?!?/br>
    他又冷聲道,“在你被姓裴的接來此處之后,我便叫回了人。我今日也是受教了!從前我狼心狗肺害過你,這回你又來給我母親畫了追福畫,就當(dāng)是我綿薄之補。來不來隨你!”說罷伴著一陣咚咚之聲,足靴踩踏樓梯直下,揚長而去。

    這一晚絮雨幾乎是醒著到天亮的。并沒有多少猶豫,次日她提早趕到春風(fēng)樓,被宇文峙領(lǐng)進(jìn)去,藏身在了宴堂的一方圍屏之后。此處能清楚地窺到宴堂內(nèi)所有參與筵席之人的樣貌。

    如今朝廷定有規(guī)矩,京官當(dāng)中的級別較高者,不允公然出入平康坊的青樓妓館,有人若被彈劾,輕則罰俸,重的,降職丟官也不無可能,而各種宴會又往往需官妓作陪,故那些籍屬教坊的諸妓若遇官牒,必須應(yīng)召。

    這場酒宴的官牒是宇文峙以自己名義發(fā)過去的。為掩人耳目,借口代其父宴請從前在京中的有過交往的幾位長輩,所以不止叫了如今有名的年輕官妓,把早些年曾紅極一時的幾個如今還未脫籍的老妓也一口氣全召了出來,其中便有金風(fēng)樓的玉綿。

    酒宴開始,所有召喚的□□都來了,莫說當(dāng)中那幾個名叫蘇萬爾、蔡七娘等正當(dāng)風(fēng)流的二八秋娘色藝俱佳,便是陪召來的長安老妓也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任酒糾、行酒令,撥弦唱曲兒,無不拿手,宴堂內(nèi)一時歡歌笑語,觥籌交錯。

    然而當(dāng)中,獨獨缺了玉綿。

    宇文峙叫人代他招待賓客,自己告?zhèn)€借口退席,轉(zhuǎn)去近旁一間偏廳,向今日金風(fēng)樓里那個負(fù)責(zé)接送□□的管事厲聲質(zhì)問,玉綿為何當(dāng)?shù)讲坏?,害他在客人面前失臉?/br>
    這管事怎不知西平郡王世子的名?來長安后,終日和京中一撥從軍的貴胄子弟廝混,往來者為長公主府兒子盧文忠、宰相府的貴孫柳越等,是有名的惡少年之一。見狀戰(zhàn)戰(zhàn)兢兢,解釋說,玉綿恰好這幾日身體不適,去郊外別院養(yǎng)病去了,故今日無法應(yīng)召,為表彌補之意,特意將家中的蘇萬爾、蔡七娘、仙哥兒三人都派來,此三位是金風(fēng)樓最為有名的秋娘了。

    本以為如此解釋差不多了。誰知這世子好似醉了酒,不容辯解,怒氣沖沖一腳便踹翻面前一張擺滿杯盤果子的食案,稀里嘩啦聲中,拔劍就要砍人。

    管事嚇得繞屋游走,最后被逼停在角落,無地可去,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不住叩首,利劍抵胸,方白著臉說,因那買斷玉綿的人厲害,老鴇無論如何也不敢得罪對方,所以不能送人出來。

    “那人是誰?”

    管事?lián)u頭說不知,家中就只老鴇一人知曉而已。說完涕淚交加,不住磕頭,又說去年神武大將軍陳思達(dá)宴客叫喚玉綿也是不成。起初他也要尋金風(fēng)樓的不是,后來或是知曉了貴客的身份,事情不了了之。

    “世子饒命!小人說得全是實情!并非不敬世子。今日你就是把小人殺了,小人也沒法將玉綿娘子送來此處!”

    宇文峙命人滾出去,陰沉著臉,再轉(zhuǎn)到屋中一方屏風(fēng)后說道:“你不必急。我不信那人能一手遮天,難道是皇帝不成!”

    “你等著!我在金吾衛(wèi)里也有交情不錯的人,等我叫來,尋個由頭,用緝拿盜賊的借口進(jìn)去搜人!”

    他說完就走。

    “等等!”

    絮雨叫住他。

    她不愿這樣做事。聲張?zhí)?。而且,從方才那管事的講述來看,買斷玉綿的人,來頭確實大,比她想象得應(yīng)當(dāng)還要大,連陳思達(dá)如此身份地位的人竟都不敢為難。

    “你是瞧不起我?”宇文峙頓時惱羞成怒。

    “你莫誤會!”絮雨安撫。

    “我尋她,是因她是我的故人,而非仇人。她本就不愿出來,你若這樣強行闖進(jìn)去,即便找到人,我又如何和她見面?”

    宇文峙聽了,面色這才轉(zhuǎn)好些,皺眉恨恨道:“那怎么辦?我這樣叫,她不來,硬的,你又不答應(yīng)!”

    絮雨的目光落在房中對面南墻上的幾軸侍女圖,沒有回答。

    他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臉色又轉(zhuǎn)不快。

    “莫非你是想尋姓裴的來幫你忙?他比我臉面大,能壓住那背后的人,是也不是?”

    絮雨回神:“我要找他幫的話,還等到今日?”

    宇文峙被搶白,輕哼一聲,倒也不言語了。

    “我有個辦法,可試一試?!毙跤旰鋈徽f道。

    “你叫人給我取筆墨?!?/br>
    宇文峙不解,但立刻命人準(zhǔn)備。很快筆墨紙硯送到。絮雨當(dāng)場伏案作了一畫,請宇文峙相幫,叫方才那管事將畫轉(zhuǎn)給玉綿。

    宇文峙好奇窺了一眼:“你在紙上畫甚?”

    絮雨將畫拿開,避過他的視線,卷了起來。

    “務(wù)必私下轉(zhuǎn)遞,交到她的手上。勿叫旁人知道!”

    就在片刻之前,她受墻上那幾幅美人圖啟發(fā),想到周鶴,繼而又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她畫的是她幼時隨衛(wèi)茵娘去胡麻餅?zāi)镒蛹抑匈I餅的情景。

    若那位名叫玉綿的秋娘真是茵娘,她一定能猜出來送畫的人是誰。

    第34章

    畫送出去后,絮雨回到皇宮直院,一邊繼續(xù)穿行在昭文館學(xué)士院,一邊等待著那邊的回應(yīng)。

    次日,沒有消息,再一日,也沒有消息。

    第三天,她的心已不由地從起初的緊張盼望慢慢轉(zhuǎn)為了沉落。

    以常理而言,送出畫的頭幾日里若是沒能收到回復(fù),后面就更沒有希望。最大的可能就是找錯了人。

    當(dāng)然也存有另外一種推斷,玉綿確是茵娘,但她已不愿和昔日的人再牽上關(guān)系了,不欲和她見面。

    晦雨瀟瀟如線,織滿了長安黃昏的天空。

    絮雨還在學(xué)士院西閣深處的角落里翻閱著手中的書籍,不覺間,目光又一次地投向閣外的某個所在。

    那一座矗立在皇宮龍頭高地上的琉璃殿便是皇帝潛居的紫云宮。雨水迷蒙,霧靄繚繞,隔著重樓和疊殿,它看起來是如此的遙遠(yuǎn),高不可攀。

    “下值!下值!”

    又結(jié)束了一日枯燥的事,耳中傳來此間值吏催人離開的帶著幾分輕松的聲音。

    絮雨閃神,將動過的圖卷一一歸位,走在光線昏暗的高大而沉樸的書架中間。

    隔著幾堵墻架,兩名打掃歸置的宮監(jiān)一邊做事,一邊低聲議論著一件事。

    明日便是壽昌公主的降誕之日。

    每年到了這一天,百官額外休沐,簪星觀內(nèi)設(shè)壇打醮,為公主求福禳災(zāi)。

    不但如此,宮中各院下這些一年到頭辛勞不停的宮監(jiān)也無須做事。故此刻那二宮監(jiān)渾身輕松,喜笑顏開。

    “……圣人明日也會親自去的?!币蝗苏Z氣頗為篤定。

    “你怎知道?”同伴疑惑發(fā)問。

    “聽說簪星觀內(nèi)設(shè)有禁地,常年有人灑掃,就是為了恭迎圣駕。圣人追念昭懿皇后,明日又是公主降誕之日,怎會不去?”那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