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眼眸微閃，淡淡開口?，“讓寧國公夫人如此失了體面?，惹惱了世家，自然是向皇上請罪。”

    ……

    此時乾坤宮

    陳德海通稟完泠才人在咸福宮做的?事，額頭的?冷汗就一滴一滴地?沁了出來。

    泠才人平時膽大妄為?也就罷了，怎么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還給皇上惹事?；噬鲜怯行奶幹檬兰遥扇缃袷兰疑星冶P根錯節(jié)，把持著朝中一半的?勢力，泠才人雖只讓寧國公夫人一人失了體面?，背后得罪的?，卻是整個世家高門。皇上若不?處置了泠才人，給世家一個交代，那便是失了皇室威信。

    “她還真是耍得好威風(fēng)！”

    李玄胤怒斥一聲，將?御案上的?硯臺拂了下去，正正好好砸到陳德海腳邊，墨汁飛濺，嚇得陳德海神色一定?。

    “皇上息怒，泠才人向來有分寸，想必此次是事出有因?！蹦钤阢霾湃似饺諞]少給他好處的?份上，陳德海也不?吝嗇替泠才人說幾句好話。

    李玄胤冷嗤一聲，“朕已警告她多?次，一次又一次挑戰(zhàn)朕的?底線！”

    陳德海心中嘀咕，泠才人雖一次又一次挑戰(zhàn)，皇上哪次不?是邊退邊讓她挑戰(zhàn)，這底線都快沒了，但這話他不?敢說。

    殿內(nèi)靜下來，唯有爐中裊裊的?的?龍涎香，安了人心。

    良久，聽皇上寒聲吩咐道：“宮門落鎖前，看住了劉氏?！?/br>
    陳德海一驚，隨即忙應(yīng)下聲，不?禁感嘆皇上對泠才人的?寵愛，即便泠才人鬧成這樣，皇上氣歸氣，下意識還是想要保全這人。

    宮里落鎖時天?色已晚，屆時寧國公夫人就是有心向世家通氣，訴苦，也得等到明日。剩下的?時間，足以讓皇上將?這事處理干凈。泠才人鬧得動靜大，做出這等過分之舉，皇上圣明，明面?上不?能偏頗，可私底下動動手?腳，誰又能看得見。

    他正掩了殿門，打遠(yuǎn)瞧見長發(fā)如瀑，披散在肩頭，素著妝容的?女子。待定?睛一看，心頭霎時跳了下，這不?是泠才人么，剛闖了大禍，皇上還在氣頭上，怎么跑這來了！

    還沒等他想明白，只見遠(yuǎn)遠(yuǎn)的?那道身形站在九級漢白玉臺階下，雙手?半提衣裙，倏然跪地?，“嬪妾有罪，請皇上責(zé)罰！”

    陳德海心頭又是一跳，才琢磨出來，泠才人這是向皇上請罪來了，這身裝束，這般姿態(tài)，在受寵后的?泠才人身上還真是少見。不?過泠才人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高明，前腳打完人，后腳就來認(rèn)罪，旁人就是氣，可泠才人都認(rèn)罪了，又能指責(zé)什么。

    他沒那個多?想的?時間，招來一個小太監(jiān)，讓他帶人去咸福宮攔住出宮的?寧國公夫人，自顧折回了大殿。

    還沒等他開口?，就見皇上掀起眼睨他，淡淡道：“她來了？”

    皇上可真是了解泠才人，這都能猜出來。

    他訕笑一聲，不?敢在這時候窺探圣顏，如實?回道：“泠才人自知大錯，在階下素身請罪?！?/br>
    李玄胤頓了下，不?耐地?捏了捏眉心，“讓她跪著！”

    “朕是寵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陳德海可不?敢說聲回話，皇上怎么寵的?泠才人，他是御前伺候的?人，明眼看著，但凡缺了那么一點圣寵，泠才人今日都不?敢這般囂張的?行事。

    李玄胤指骨敲了敲御案，半晌，開口?，“傳御史中丞殷潁覲見。”

    御史臺是專諷朝臣品行之用?，皇上竟為?了泠才人，將?御史臺都動用?了。陳德海不?敢耽擱，應(yīng)過吩咐，躬身退出了正殿。

    ……

    咸福宮鬧得那么大的?動靜，沒多?久就傳遍了整個后宮。彼時皇后正與幾個嬪妃坐在御花園里賞花，最先得信的?是陳常在。陳常在原本是讓人去御膳房拿些果子，不?想竟聽了這么一樁笑話，她嫉恨泠才人已久，此時怎么少的?了落井下石。

    “陳常在得了什么信兒，笑得這般開懷？”劉寶林早就看見了進(jìn)來的?宮婢在陳常在耳邊的?低語，不?止她看見了，在場的?嬪妃都看見了。

    陳常在捏著帕子掩唇一笑，“嬪妾若這般笑著說了，反倒是失了皇室的?體面?，不?過這事兒，確實?是泠才人失了分寸?！?/br>
    她讓那宮婢一五一十地?將?咸福宮的?事說出來，聞言的?嬪妃面?色一時復(fù)雜，面?面?相覷，她們在宮里待的?久了，什么事沒見過，這種事，確實?頭一回聽說。哪有嬪妃對著宮外的?命婦又是掌嘴又是燒衣裳的?，說出去了，還不?讓人笑話。

    皇后往日平和的?臉上，罕見的?有了幾分怒容，掌心拍到桌案，“泠才人太過放肆了！”

    皇后動怒，陸常在也不?敢再笑下去，皇后看似雖脾性溫和，畢竟是六宮之主，威儀尚存，在場的?嬪妃皆噤了聲，不?敢再語。

    “泠才人現(xiàn)?在在何處？”

    那宮婢早就嚇得跪下身，顫顫巍巍地?答：“泠才人……泠才人已經(jīng)去乾坤宮請罪了。”

    眾人一聽，又是詫異，這泠才人剛打了人就去跟皇上請罪，這到底是放肆，還是乖覺……

    ……

    御史中丞聞得皇命，以為?是朝中出了大事，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奔入皇宮。先帝在時，他便是皇上安插在朝中的?眼線，只忠于皇上一人。

    自皇上登基后，以雷厲手?段處理了朝中那些沉疴痼疾，他反倒是閑了下來，鮮少讓皇上這般急急忙忙召入宮里。

    他拂著衣袖，在小太監(jiān)的?迎引下一路急走，心里琢磨著，皇上召他倒底所為?何事，這宮里都快落鎖了，他臨行前還交代了家中夫人，皇上召大臣議事，少說也要兩三個時辰，今夜怕是回不?了府。

    眼瞅著日頭西斜，忍不?住想讓那小太監(jiān)透漏一句。御前伺候的?人都有這本事，能打馬虎眼，嘴嚴(yán)得厲害。問了半天?，那小太監(jiān)顧左右而言他，干脆也不?再開口?。

    沒等走近殿內(nèi)，打遠(yuǎn)瞧見九級漢白玉臺階下，跪著一纖瘦單薄的?身形。自從追隨了皇上，整日有忙不?完的?公務(wù)，夜間也要卸燈看文書，久而久之這眼神就不?太好，他正要瞧清那又是哪個挨了罰的?倒霉同僚，就見秋風(fēng)中那人長發(fā)飄起，露出女子姣好的?面?容。

    這哪是同僚，分明是宮里的?娘娘！

    驀地?他移開眼，心中默念幾句老?天?保佑，他真的?是眼神不?好才去多?看，千萬莫要讓傳到旁人耳朵里，否則就是皇上懲治他事小，再讓夫人知道，他又要夜宿書房了。

    殷潁上了臺階，略整衣冠，在小太監(jiān)的?通傳下，入了正殿。

    ……

    婉芙跪了有大半個時辰，就見小太監(jiān)引著一朝臣上了御階，只可惜她對前朝并?不?了解，不?知那人是誰。

    跪得太久，婉芙雙腿發(fā)麻，又沉又重，一張小臉漸漸因吃力而發(fā)白，額頭上沁出細(xì)密的?汗珠。

    這般久，正殿始終未有動靜。

    千黛拿帕子擦去主子額頭的?薄汗，心有不?忍：“不?如奴婢去通稟皇上一聲，主子這么跪下去，也不?是個法子。”

    主子這回鬧得實?在太大，怕真的?惹了圣怒，皇上不?喜，主子以后日子可怎么過。

    婉芙眼眸微動，搖了搖頭，“不?能去。”

    往日小打小鬧，使使性子也就罷了，這回是牽涉到前朝，皇上即使偏袒她，也要給前朝一個交代。這時候耍小性子，任意妄為?，無不?是平添了男人的?厭煩。相反，她跪得越久，皇上待她會越為?寬容憐惜。

    ……

    過了大半個時辰，御史中丞離開，陳德海進(jìn)來奉茶，余光覷了覷皇上的?臉色。帝王伏案執(zhí)筆，是一貫的?冷淡威嚴(yán)。

    陳德海在那冷淡里，看出了比往日更為?冰冷的?寒意，他吸了吸氣，試探道：“皇上，泠才人還在外面?跪著呢！”

    李玄胤手?中朱筆微頓。

    陳德海注意到，又添了把火，“都跪兩個時辰了，一直在哭，奴才瞧著泠才人這回是真的?知道錯了。”

    第38章

    婉芙跪了許久, 起身雙腿一時僵硬發(fā)麻，全靠千黛攙扶著，才勉強起?身。

    陳德海隱晦得?透漏, “皇上還?是心疼泠主子, 主子可萬萬別再氣到皇上了。”

    婉芙感激地朝他看去一眼，讓千黛送出賞，“多謝陳公公?！?/br>
    陳德海笑呵呵地收下, “主子慢些, 奴才這就讓人去通傳太醫(yī)院，讓太醫(yī)趕緊過來?！?/br>
    ……

    婉芙跪了兩個時?辰, 精神?說不上好, 青絲披散在肩頭，卸去了妝容，一張臉蛋愈發(fā)?顯得?干凈白皙，楚楚可憐。

    殿門打開?，婉芙?jīng)]再讓人扶著，一瘸一拐地入了殿，纖瘦的身形, 形容凄慘，紅紅的眼?圈愈發(fā)?惹人憐惜。

    李玄胤一見她狼狽的模樣，心里憋著的火一時?竟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無從發(fā)?出。竟有些荒唐地想，這人在寧國公府被?主母欺壓許久，一朝得?勢, 讓她囂張兩日也?無妨。左右他都要收拾了世家，或早或晚,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一瞬的念頭，倒底這女子恃寵而驕，膽大妄為?是事實，她今日敢打朝臣命婦，他日還?想打誰！

    李玄胤沉下臉，壓低的眉峰甚是駭人。

    婉芙?jīng)]像以?往一樣沒規(guī)矩，端端正正地對君王福禮，只是她雙腿跪得?酸麻，屈膝時?，膝蓋一疼，癱坐到了地上。

    她沒有哭，掙扎地屈下膝，即使疼得?臉色發(fā)?白，也?沒有哭出來。

    這點疼，跟曾經(jīng)受過的苦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從前在圣前掉的那些淚，從來算不得?真。

    “嬪妾知罪，請皇上責(zé)罰?！?/br>
    李玄胤不是沒看見她咬牙強撐的神?情，這人一向嬌氣，此時?卻倔得?要命，半點不肯跟他服軟。

    不知為?何，李玄胤愈看她這副規(guī)矩的樣子，就愈覺得?憋得?慌。

    得?知她打了劉氏那一刻，他雖有怒氣，卻還?是對她下意識地偏袒，讓陳德?？醋⑹?，又傳御史臺入宮，壓下明日上奏彈劾的折子，他已為?她綢繆至此，她還?在鬧什么！

    李玄胤心中作想，卻全然?忘記了，嬪妃犯錯本應(yīng)如此，他是習(xí)慣了這人撒嬌求情，才覺此時?這人做的規(guī)矩在鬧小性?子。

    他沉著臉，“責(zé)罰，你想讓朕怎么責(zé)罰你？”

    “簡直無法無天！”

    婉芙垂著眼?，一聲不吭，只是那雙眸子，紅得?愈發(fā)?讓人心疼。

    見她癟著嘴不語，李玄胤一拳頭像打在了棉花上，這人就是仗著他的勢，才這般肆無忌憚。

    “你說，朕要如何罰你？”

    上回打個手?笞就哭個不停，不重罰，不足以?平人心，重罰，這女子又怕極了疼。

    李玄胤指骨叩了叩御案，心底那股火愈盛。

    婉芙?jīng)]有哭，只是聲音悶悶的，帶著委屈，額頭觸在地上，“嬪妾不想皇上為?難，嬪妾愿十步一叩，到咸福宮向?qū)巼蛉苏堊??！?/br>
    十步一叩，確實是是一個可平人心的法子，但這女子剛打完人，現(xiàn)在回去，豈不是正中了人下懷。

    他真不知該說她什么好，笨得?要命！

    沒等李玄胤開?口，就見那人手?臂顫了下，素白的外衫下暈出了鮮紅的血漬，方才他未注意到，這人竟然?受傷了。真是笨，打人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還?要忍著委屈受罰。

    李玄胤那些斥責(zé)一句也?說不出，他不耐地摩挲著拇指的白玉扳指，冷臉對外面道：“去傳太醫(yī)?！?/br>
    陳德海早有預(yù)料，皇上心里是舍不得?泠才人受罪，太醫(yī)正在路上了，很快進(jìn)了乾坤宮，一見殿內(nèi)情形，嚇得?一抖，沒等跪下身，就聽皇上道：“給泠才人看看?！?/br>
    太醫(yī)不敢耽擱。

    婉芙愣了下，皇上為?她請了太醫(yī)，這般，倒是比她預(yù)想的還?好些。至少皇上雖動了怒，卻未真的對她不喜。

    太醫(yī)看過婉芙的膝蓋，手?臂的劃傷，斟酌道：“才人主子并無大礙，只是憂思?過度，心緒郁結(jié)，致使身子愈發(fā)?孱弱，待臣開?幾副藥，按時?服下，可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心病還?須心藥醫(yī)，主子萬事還?要看開?些?！?/br>
    太醫(yī)提著藥箱離開?，婉芙手?臂上了藥，涼涼的，并不是很疼。

    她眼?睛一眨，知道是時?候哭了，眼?眶中淚水利落地掉了下來。

    小聲的抽咽，反而更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