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瞧見了周家?guī)讉€(gè)姑娘，遙遙對著她們微微福身，行了個(gè)平輩禮，便與秦越一起離開。

    從前周大太太管事，生怕原主勾了她最為滿意的二兒子，又有個(gè)更親的杜姑娘，對原主是相當(dāng)冷漠的，雖然名面上沒有直接做什么叫原主難堪的事，但某些禮節(jié)上的疏忽以及不經(jīng)意間的語言刻薄，卻還是相當(dāng)明顯的。

    因著這個(gè)，府上的姑娘們都不敢跟原主走得太近，只維持了名面上的和諧，倒是與杜姑娘十分親厚。

    故蕭遙此刻離開，從此遠(yuǎn)離周家，對周家?guī)讉€(gè)姑娘，便也沒有太深的不舍。

    秦越扶蕭遙上了馬車，笑著問：“橫豎回家也無事，不如我們在外頭吃飯?jiān)俸刃┬【疲课抑烙幸惶幭喈?dāng)清雅，可以在雪中烤鹿rou并溫酒喝，只需給些錢，倒省去了叫家里丫鬟們忙亂。”

    蕭遙見外頭雪花下個(gè)不停，便點(diǎn)頭：“好啊?！被厝チ私醒诀邆兠y，若驚動(dòng)了侯夫人，說不定要被按一個(gè)不顧安寧侯生死只管自己享樂的名頭，倒不如在外頭吃了呢。

    夫妻倆說干就干，當(dāng)即直奔秦越說的那處名叫“半日閑”的雅致酒肆去了。

    到了地方，蕭遙打量一眼，見園中雪花飄飄，園子中間的亭子上卻燒著爐子，爐子上溫著的酒散發(fā)出淡淡的酒香，溫暖又愜意，便笑著坐下。

    秦越笑著問：“如何，這一處還不錯(cuò)罷？”見蕭遙點(diǎn)頭，便又道，“你且等著，我親自去挑些適合你喝的酒，還有腌得夠火候鹿rou來?！?/br>
    蕭遙聽了，知道爐上溫著的酒并不十分好，便沒喝，只抱著湯婆子賞雪。

    看了片刻功夫，便聽到有凌亂的腳步聲在靠近，隨后有女聲急道：“公子，走錯(cuò)了，這里并非我們那院子?！?/br>
    饒是女聲如此說，腳步聲卻沒停，不一會(huì)兒，一個(gè)公子踉蹌著出現(xiàn)在蕭遙這個(gè)院子中，醉醺醺地打量著四周。

    他見了蕭遙，怔了怔，隨后搖晃著走過來：“這是雪中仙子罷？仙子，這廂有禮了?！?/br>
    蕭遙看過去，見竟是從前的未婚夫林公子，不由得皺起眉頭，對隨侍的碧玉道：“太吵了?！?/br>
    碧玉聽了，忙上前對企圖扶著醉酒的林公子的丫鬟道：“這位jiejie，這是我們家包下的院子，煩請帶你家公子離開罷。”

    第1137章

    那丫鬟原先還有些擔(dān)心觸怒了這院子的人,見竟是蕭遙，擔(dān)憂少了許多，卻也不敢造次,只道：“我們這便離開,只是我家公子喝醉了酒,還得叨擾片刻?！?/br>
    說完不再理會(huì)碧玉，低頭哄林公子出去。

    碧玉見了,走到林公子身旁，對丫鬟說道：“我家世子夫人不欲叫人打擾,我?guī)湍惴瞿慵夜映鋈チT。”

    然而那林公子卻不肯走,揮開身旁的兩個(gè)丫鬟,醉醺醺地走向蕭遙,一邊走一邊盯著蕭遙看，嘴上說道：“雪中仙子美極，倒像是從前曾在哪兒見過似的。昔有楚王夢神女，共赴巫山**,今日，難不成輪到我與雪中仙子共——”

    蕭遙見他越說越不過分,心中厭惡,便起身，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你是什么東西，敢如此辱我?！?/br>
    林公子的丫鬟見林公子臉上出現(xiàn)一個(gè)大大的巴掌印，頓時(shí)變了臉色,說道：“這位世子夫人,我家公子喝醉了酒才說錯(cuò)話，你卻毆打于他，是何道理？”

    蕭遙卻懶得理會(huì)她,扭頭看向碧玉：“你是叫不動(dòng)他們么？”

    碧玉變了臉色，一邊扯捂住臉有些呆的林公子一邊對林公子的丫鬟說道：“你家公子喝醉了便可以胡言亂語了么？我家世子夫人心善，不然早將他送去京兆尹了?！?/br>
    林公子的丫鬟心疼地看向林公子，聽了這話，插著腰道：“我家公子喝醉了能有什么法子？又不是故意的。倒是你們打人是故意的。京中貴女我可見得多了，也沒見過哪個(gè)一言不合便打人的，今兒個(gè)，倒是長了見識了?！?/br>
    少了這丫鬟的挾制，還沒徹底清醒的林公子又動(dòng)了起來，伸手摸向蕭遙，癡癡地道：“仙子何故動(dòng)怒？”

    蕭遙見桌上還有原先留下的茶水，干脆拿了茶壺，對著林公子的頭臉便倒下去。

    林公子的丫鬟一來要跟碧玉論理，二來也想由自家公子再折辱蕭遙一二，故并未太靠近林公子，待見蕭遙潑茶，想幫忙已然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公子被潑了一頭一臉。

    她意識到不妥，驚叫一聲，連忙上前去扶住林公子，身后去幫林公子擦頭發(fā)和臉上的水珠，發(fā)現(xiàn)觸手冰冷，頓時(shí)又驚又怒又心疼，惱怒地對蕭遙道：“今日這事，我們林家定不會(huì)善罷甘休！”

    林公子雖然醉酒，但被這冷茶一潑，徹底清醒過來，他一邊打著寒顫一邊看向四周，待看清面前的是蕭遙，臉色變了變，愕然道：“是你——”

    他的丫鬟聽泉馬上道：“公子你沒事罷？她好狠的心，先是給了你一巴掌，繼而又沖你潑冷茶。公子，此事定要追究到底，不然別人會(huì)以我們林家可欺?！?/br>
    話音剛落，一道磁性卻帶著冷意的聲音響起：“好大的口氣，我倒想知道林家要怎么追究?！庇洲D(zhuǎn)而看向蕭遙，“你沒事罷，也怪我，不放幾個(gè)有用的在你身邊，叫這些人打擾了你?！?/br>
    來人正是秦越，他徑直走到蕭遙跟前，仔細(xì)打量蕭遙。

    碧玉聽了秦越的話，白了臉色，忙跪下，囁嚅道：“公子——”

    秦越?jīng)]理會(huì)她，只低著頭溫柔地打量著蕭遙。

    蕭遙搖搖頭：“我沒事?！鳖D了頓又道，“你若不嫌麻煩，便差人去京兆尹叫人來，我要狀告這位林公子胡言亂語，折辱于我?！?/br>
    她是有誥命在身的，林公子冒犯了她，她要細(xì)究，是完全沒問題的。

    林公子冷得發(fā)抖，可聽到蕭遙的話，也不敢即時(shí)回去換衣服了，馬上說道：

    “林某此番吃醉了酒胡言亂語冒犯了世子夫人，是某之過，世子夫人只管責(zé)罰，某身如微塵，死亦不足惜，世子夫人身份貴重，如高山明月，名聲不容有損，此事著實(shí)不宜驚動(dòng)京兆尹?！?/br>
    秦越?jīng)]理他，而是看向蕭遙：“你怎么看？”

    蕭遙料想以林公子對她的語言冒犯，也罰不了多重，追究起來，倒影響了自己與秦越吃酒烤rou，再加上自己已經(jīng)打過人潑過茶了，便道：“罷了，讓他們趕緊走罷?！?/br>
    秦越這才看向林公子：“若有下次，本世子決不輕饒。去罷。”

    林公子連忙叉手道謝與致歉，隨后抖著身體，扶著他的丫鬟聽泉出去了。

    碧玉見林公子兩人走了，忙道：“世子，世子夫人，是我沒辦好夫人的吩咐，請世子和世子夫人責(zé)罰?！?/br>
    蕭遙低頭看向她：“你起來罷，大冷的天，不必跪我們。你既不愿意跟我，我亦不勉強(qiáng)，這次回去，你便去聽管事重新吩咐罷。”

    碧玉變了臉色，忙磕頭：“世子夫人明鑒，奴婢并非不愿意跟世子夫人——”

    蕭遙打斷她的話：“不必多說，且起來出去罷?！?/br>
    碧玉被人攔著沒法聽她的吩咐行事，她并不生氣，她惱怒的是，碧玉分明是不肯盡全力為她辦事，這算不上錯(cuò)，但她是不愿意留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的。

    碧玉白著臉看向秦越。

    秦越低頭看向她：“你既不愿意大可以說，這樣聽了令又不肯做，置我與娘子何地？去罷?！?/br>
    碧玉聽了，便知道此事再?zèng)]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得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到院子門外的暖閣里候著。

    她對世子夫人并無什么惡意，但是也沒多少尊重，因?yàn)槭雷臃蛉藦那暗纳矸菔枪屡?，后來更是成了繡娘，也就是匠人或是商戶女，這樣的身份甚至不如她這個(gè)侯府管事之女。

    所以聽世子夫人的命令，她心里總有些不服氣，總沒法像聽其他主子吩咐那樣，認(rèn)真努力地辦好，她總覺得，自己是侯府管事之女，愿意聽這位出身低微的世子夫人的差遣便是世子夫人的福氣了，想盡心盡力是不能的。

    可是此刻丟了差事，她才驚覺，不管世子夫人從前的身份低到什么程度，終究是世子的夫人，身上是有誥命的，不是她可以糊弄的，她不肯服侍世子夫人，自有其他人愿意。

    卻說聽泉，扶著林公子回到他們的院子，一邊侍候林公子換衣裳一邊說道：

    “公子何必怕他們？此事便是告到京兆尹那里去，也是他們的不是。公子吃醉了酒說了幾句胡話，他們卻打公子，又往公子頭上臉上潑冷茶，明眼人都能看出，哪個(gè)更過分。”

    林公子冷得發(fā)抖，換了衣服又抱著個(gè)湯婆子，這才緩過來，道：“你還不住口，是要給我們林家招致大禍么？世子夫人雖然動(dòng)手了，可算得上事出有因，她又有誥命，當(dāng)真對簿公堂，我哪里有勝算？”

    聽泉聽了，還是不服氣，低聲嘀咕道：“什么世子夫人什么誥命，從前還不是我們公子瞧不上的人？倒忘了從前拿著婚書巴巴的想見公子的可憐勁兒了，這會(huì)子倒裝起大尾巴狼來?！?/br>
    林公子聽了，沒有說話，想起前事，心里卻閃過遺憾。

    蕭家已經(jīng)落敗，他和家里自然不愿意履行婚約的，可是自從見了蕭遙的容貌，他便惦記上了，只想著任由家里人先折辱于她，待她心灰意冷時(shí)自己再溫柔相待，好叫她肯做自己的小妾。

    哪里知道，她被家里人氣走之后，再?zèng)]出門，之后便嫁去了安寧侯府，自己竟再也見不著她了。

    這次再相見，她身份已然不同，自己卻因醉酒，抱著從前的想法對她說些yin詞浪語，也虧得她不愿與自己扯上關(guān)系，并未再追究，若當(dāng)真追究起來，他少不得要挨幾下板子并丟了林家的面子。

    聽泉見林公子默然不語，便低聲問：“公子，你在想什么？可是要回去了？”

    林公子回神，低頭對聽泉道：“今日這事，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尤其不能叫你大奶奶知道?！?/br>
    聽泉連忙點(diǎn)點(diǎn)頭：“我自是曉得。”又忍不住道，“倒叫她走了狗屎運(yùn)，有如此造化。”

    林公子暗自點(diǎn)頭，很是認(rèn)同這句話。

    蕭遙和秦越吃完酒與烤鹿rou出來，臉上紅撲撲的，心情也相當(dāng)不錯(cuò)。

    剛要上馬車，便聽到李永真的聲音：“世子，世子夫人，這廂有禮了?！?/br>
    蕭遙扭頭，見是李永真，便問：“你怎么還在京城？年前是不打算回江南了么？”

    李永真點(diǎn)點(diǎn)頭：“鋪?zhàn)硬砰_起來，需要忙的事情還有許多，我便給我娘去信，說過了年再南下。算算日子，信已經(jīng)送到我娘手中幾日了，想必伴月和圓月姑娘已經(jīng)動(dòng)身北上了?！?/br>
    蕭遙謝過他，又道：“既然少東家年前留在京中，什么時(shí)候有空，便來侯府坐一坐，千萬不要客氣?！?/br>
    李永真凝視著雪中的蕭遙，見她含笑而立，眉目如畫，卻眸子澄澈，知道她是當(dāng)自己是朋友，才邀請上門的，心中有些茫然若失，又有些激動(dòng)，忙道：“若有機(jī)會(huì)，定去叨擾，只盼世子并世子夫人莫要嫌棄我擾了清凈才是?！?/br>
    秦越擺擺手：“少東家說笑了，你是客人，如何會(huì)擾了清凈？”

    兩廂說定，彼此便分開了。

    蕭遙和秦越坐進(jìn)馬車?yán)?，才感覺馬車開出去，便聽到外頭有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擋道了么？做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

    蕭遙聽得那人呵斥“商賈”，想到方才在門口的商賈，最有可能是李永真，便掀開簾子回頭去看，見林家?guī)讉€(gè)男女正站在門口等著上馬車，他們旁邊一個(gè)管事模樣的人正對著門右側(cè)馬車上李永真的車夫呵斥，倨傲得很。

    李永真此時(shí)還未上馬車，似乎不欲爭執(zhí)，便讓馬車讓到遠(yuǎn)處去。

    林家那管事見了，露出笑容來，只是笑容里帶上了幾分倨傲：“原來是林公子的馬車么？這廂謝過林公子了。林公子看起來心思靈活，為人又溫和有禮，難怪能做皇商呢?！?/br>
    言語里大有李永真夠識相知進(jìn)退，才做得上皇商，當(dāng)然，也暗示了李永真此刻給林家讓道是因?yàn)樽R相。

    蕭遙看得不悅，瞬間想起原主當(dāng)日在林家人那里受辱的事，當(dāng)即喝道：“停車——”說完看向秦越，“我看不慣林家這做派，想回去教訓(xùn)他們?！?/br>
    秦越幽深的眼眸閃了閃，點(diǎn)頭道：“好。我陪你。”說完率先跳下車子，又扶蕭遙下去，冒著雪走向大門口。

    才走近，秦越便看向正要走向遠(yuǎn)處馬車的李永真，目光在他腳下打了個(gè)轉(zhuǎn)，旋即看向林家眾人：“我倒不知林家竟有如此大的威風(fēng)，連我的客人也敢呵斥?！?/br>
    林公子縱容聽泉將他被蕭遙和秦越欺負(fù)的事告訴兄弟姐妹——當(dāng)然，說的是簡化和歪曲版，很是引起了林家人的同仇敵愾。

    出來看到李永真，林家眾人知道他跟蕭遙認(rèn)識，而且關(guān)系不淺，是故意讓管家欺壓李永真的。

    他們奈何不了安寧侯世子，難道還會(huì)怕一個(gè)區(qū)區(qū)皇商么？事實(shí)上，若非聽聞皇上對秦越相當(dāng)待見，他們甚至不會(huì)將秦越這個(gè)安寧侯世子放在眼內(nèi)。

    如今的官場上，文官的地位可比勛貴高，那些沒有實(shí)權(quán)又不被皇上待見的勛貴，什么都不是。

    可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他們親眼看到離開的安寧侯府的馬車，居然折返，而且明火執(zhí)仗地質(zhì)問他們。

    盡管覺得憋屈，林公子還是不得不站出來跟蕭遙和秦越道歉，又呵斥家里下人過于囂張。

    秦越冷笑：“林公子得罪的又不是我，跟我道歉做什么？”

    林公子聽到他居然讓自己跟李永真道歉，瞬間漲紅了臉，惱怒地看向秦越：“安寧侯世子何必要與在下過不去？”

    李永真不過是個(gè)商賈，有什么資格讓他道歉？

    秦越接過碧玉拿過來的傘，遮住蕭遙，這才冷冷地看向林公子：

    “難道不是林公子瞧不上我這勛貴出身的世子，跟我過意不去么？我包下的院子，林公子硬闖，我邀請上門的客人，林公子縱容家奴呵斥。不如林公子同我到京兆尹跟前好好說道說道？若怕京兆尹不夠公正廉明，進(jìn)宮也是使得的。當(dāng)然，不想麻煩，愿與我打一場更好。”

    林公子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比原先更紅了，俊臉上除了露出被羞辱的惱怒，還有膽怯，他拱了拱手道：“世子誤會(huì)了，某絕無此意。”他知道自己該道歉，可是實(shí)在拉不下臉跟一個(gè)商賈道歉。

    這時(shí)林公子身后一個(gè)年輕姑娘上前一步，對蕭遙道：“世子夫人何必因當(dāng)初的恩怨而讓世子出頭欺人？若當(dāng)真說開來，怕是有損世子夫人的閨譽(yù)?！?/br>
    蕭遙笑了，笑意卻沒到達(dá)眼底：“當(dāng)初的恩怨？林三姑娘是指林家忘恩負(fù)義見利忘義的悔婚行徑和悔婚了還要對我這個(gè)恩人之女冷嘲熱諷的無恥行為么？我倒不知，此事叫世人知道，我的閨譽(yù)如何有損了？不如林三姑娘好生與我說道說道？”

    林三姑娘以為自己這樣說，蕭遙便會(huì)打退堂鼓，畢竟那是丟臉事，可斷然想不到她不僅沒有退縮，反而直接叫破當(dāng)初的事，一張臉頓時(shí)臊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