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娘子一張俏臉漲得通紅，羞憤地的目光死死地瞪著蕭遙。

    她諷刺蕭遙與林大郎門不當(dāng)戶不對，蕭遙癡心妄想攀附，如今蕭遙直接點(diǎn)出林家與崔家也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有可能跟崔三郎聯(lián)姻的她，也是癡心妄想攀附的存在。

    這分明是照著她的臉抽，還是將她的巴掌還回來！

    蕭遙迎著林娘子憤恨的目光，沖她微微一笑。

    林娘子氣得渾身發(fā)抖，她磨著牙，扭頭看了林大郎一眼，捂住臉起身跑了。

    跑了一個貴女，剩下的貴女與郎君都無心再玩流觴曲水了，分成小團(tuán)體湊在一快討論，膽子大又不拘小節(jié)的，則直接問林大郎。

    林大郎被問及這個問題，有些尷尬，但是他不可能撒謊，因此直接點(diǎn)頭承認(rèn)了。

    當(dāng)下，眾人更沒心思玩流觴曲水了。

    許多人紛紛告辭，驅(qū)車回家。

    蕭遙跟著蕭大娘子幾個一起回去。

    剛進(jìn)了蕭家門，蕭大夫人便冒出來，用“將來要還禮的，我?guī)湍愕怯洝睘橛?，將蕭遙收到的禮物全都收走了。

    蕭遙想著，這些禮物過幾日便會回到自己身邊的，暫時先給蕭大夫人拿走也沒什么，便一言不發(fā)，任由她將禮物拿走。

    第1150章

    蕭大娘子也肖想蕭遙的禮物,因此跟了上去：“阿娘，我?guī)湍??！?/br>
    蕭大夫人聽了,剛想拒絕,轉(zhuǎn)念想到自己兩個女兒，小女兒成了博陵崔氏的女郎，未來不用愁,大女兒卻不知如何，遠(yuǎn)比不上小女兒，心里發(fā)軟，憐惜心大起,柔聲道：“過來罷?！?/br>
    若有好東西，給大女兒留下一兩件也是好的,若都很不錯,便拿家里次一等的去賣錢，這些好的留給大女兒做嫁妝。

    兩人當(dāng)著蕭遙的面這么說,渾然沒將蕭遙放在眼內(nèi)。

    蕭大夫人和大娘子都十分向往和推崇頂級世家,認(rèn)為他們做的都是對的,那么被簪纓世家崔氏退貨的蕭遙，無疑是糟糕的,因此對蕭遙便滿心鄙夷，再加上一個認(rèn)為蕭遙欺負(fù)自己金尊玉貴的親女兒，一個認(rèn)為蕭遙因?yàn)殚L得好從小蓋過自己，心里都很不滿蕭遙,故對蕭遙，便沒了半點(diǎn)情義。

    蕭遙淡淡地聽著，并不怒。

    倒是她身旁的婢女玉姜聽不下去了，咬著唇看向蕭遙：“女郎,她們——”

    玉姜聲音不小，還沒走遠(yuǎn)的蕭大夫人聽見了，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向蕭遙：“啊，對了……”她輕輕地拍了拍腦袋，“倒是忘了，你大兄下半晌會回來送你去莊子上，你這便回去收拾好東西罷?！?/br>
    玉姜見蕭大夫人回頭，以為她會良心發(fā)現(xiàn)，不想是發(fā)話讓蕭遙去莊子上，頓時氣得不行，眼淚汪汪地看向蕭遙。

    蕭遙沒想到她對原主這般忠心，便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對蕭大夫人道：“我們這便回去。”

    蕭大夫人隨意揮揮手，轉(zhuǎn)向蕭大娘子時，臉上重新露出溫柔的笑意，有說有笑地和蕭大娘子一起走了。

    玉姜跟著蕭遙回去，見四周無人了，便低聲安慰：“女郎，你莫要傷心，聽聞唐家二郎是個好的，你嫁過去便好了?！?/br>
    蕭遙點(diǎn)點(diǎn)頭：“我不傷心。”蕭家瞞得可真夠緊的，以至于家里人人都以為她要嫁的是唐二郎。

    回去時，蕭遙翻了翻原主的財產(chǎn)，發(fā)現(xiàn)基本沒什么，只有幾件首飾，跟其他小世家的姑娘比，簡直可以用“寒磣”來形容。

    蕭家做得實(shí)在太不像話了，不僅將原主的小金庫和貴重首飾要走，還要將原主賣掉拿錢，若有機(jī)會，他們說不準(zhǔn)還會將原主敲骨吸髓吃掉。

    當(dāng)天下午，蕭遙由蕭家大郎送出城，她身旁，只跟了婢女玉姜。

    蕭大郎一路上侃侃而談，跟蕭遙說中等世家唐家有多好多好，唐二郎又有多優(yōu)秀，然后吹噓蕭家為了給她找到這門明顯是高攀了的親事花了多少大力氣，對她付出了多少，末了道：

    “阿遙啊，我當(dāng)你是親妹子的，你出嫁了，可得想著些我們這些娘家人，想法子報答我們對你的恩情啊?！?/br>
    蕭遙聽到他這樣吹噓，想到他和蕭家不僅坑自己，還想要自己的感激，頓時一陣惡心。

    這時她也算明白蕭家為何這樣落魄了，就她短短兩日所見，蕭家的主子就沒一個好東西，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貪婪的、無情的、自私的，當(dāng)一個家族都是這樣的人，這個家族就失去了立足的根本，衰落乃至湮滅，都是在所難免的。

    剛出了城，馬車外便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直之，這是要去哪里？”

    馬車停了下來，外頭響起蕭大郎的聲音：“原來是何中正，某奉家母之命到莊子上走一遭，順便帶二娘去散散心?！?/br>
    何二郎聽得蕭遙居然也在，頓時大為高興，忙道：“原來如此。我等正準(zhǔn)備在茶寮歇腳，再順帶欣賞河岸的美景，兩位若不急著趕路，不如也一道來賞景？”

    何家門第比蕭家高，因此蕭大郎二話不說便同意了，他也清楚何二郎是看在蕭遙的份上才如此邀請的，因此特地讓蕭遙下車來。

    蕭遙想好好認(rèn)識這個世界的世情，便扶著玉姜的手下了馬車，跟著蕭大郎走向何家眾人。

    只是，何家除了何二郎，其他人對蕭家人都不大歡迎，何夫人與何娘子對蕭遙的態(tài)度特別冷淡，簡單介紹了她們身邊一對母女的身份，隨后便跟那對母女說話，基本上不搭理蕭遙。

    但到底是世家女，她們即便不喜蕭遙，偶爾也會問蕭遙一兩句，彰顯其禮儀。

    何家母女身旁那對母女為周家人，家世與何家相當(dāng)，聽了何夫人的介紹后，知道蕭遙出身小戶，雖不至于是庶族，但絕對是最底層那一批小世家了，對蕭遙便也相當(dāng)冷淡。

    蕭遙見他們言行舉止都要彰顯世家的身份，心里有些不耐煩，加上本就想看底層的生活，因此便打量四周。

    然而一打量才發(fā)現(xiàn)，這茶寮的主人家一家三口被趕去了茶寮后頭，正在茶寮后頭的溪水中洗馬鞍，此時已是秋天，三人衣衫單薄，在溪水中瑟瑟發(fā)抖。

    三人中的小童，看起來約莫五六歲的年紀(jì)，在水里凍得似乎受不住了，便爬上岸邊洗。

    只是岸邊頗高，他幾乎要趴下去才能夠得到水，因此洗一陣，約莫雙腳不冷了，又下去洗，如是再三。

    蕭遙縱使知道底層過得不好，看到眼前一幕，還是驚呆了。

    這一刻，她仿佛成了在寒秋的溪水中被凍得發(fā)抖的小童。

    凍入骨髓，可是為了一口吃的，卻仍舊泡在水中。

    慢慢回過神來，蕭遙心中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傷和憤怒。

    這才是真實(shí)的平民世界，渺小如塵埃，又如屠豬狗。

    這樣的世界，實(shí)在太不公平了！

    蕭遙深吸一口氣，緩步走過去。

    茶寮的一家三口聽到腳步聲，忙抬頭打量，見是一個膚如凝脂容貌無雙的少女，俱都看呆了，回神之后，驚恐地低下頭，不住地往遠(yuǎn)處退去，唯恐沖撞了蕭遙。

    蕭遙見了，知道自己再過去，那一家三口怕是要退到深水區(qū)了，只得停下腳步，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遞出去：“讓小童上來罷?！?/br>
    一家三口臉上露出感激之色，卻還是搖頭，那男子道：“謝過小娘子，只是我們沒做什么，故銅錢卻不能收。”說完又埋頭洗馬鞍了。

    婦人與小童見狀，也跟著低頭洗馬鞍。

    蕭遙見了，知道說服不了他們，便將那幾枚銅錢放在一邊，慢慢退了回去。

    茶寮處，又來了一位滿頭珠翠的婦人，那婦人瞧著禮儀十足，彬彬有禮地前來打招呼。

    何氏母女和周氏母女見婦人雖然面生，但衣衫算是華貴，禮儀也到位，以為是一樣的世家婦，便含笑回禮，然后問婦人的跟腳以及祖上有哪些人。

    得知婦人夫家姓徐，乃庶族出身，現(xiàn)如今不過是個粗鄙的武夫，便是依仗其夫搜刮了許多錢財，也不過是個暴發(fā)戶，笑容便都淡了許多，當(dāng)即下令婢女將徐太太的座次移得離她們遠(yuǎn)一些。

    徐太太見狀，當(dāng)即漲紅了臉，羞得說不出話來。

    蕭遙在徐太太不遠(yuǎn)處坐下，笑道：“夫人是特地坐過來與我作伴的么？”

    徐太太本就萬分尷尬，聽了這話只當(dāng)是諷刺，訥訥不知答，抬頭看向蕭遙，見是個罕見美貌的貴女，最重要的是，這貴女眸中一片赤誠，不是真這么想，便是給自己下臺階的，意識到這一點(diǎn)，她忙順著臺階下來，又強(qiáng)撐著在其他貴婦開口前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蕭遙見她幾乎落荒而逃的做派，心中暗嘆，站起身相送。

    何氏母女和周氏母女雖然瞧不上徐太太這等庶民，但也不會在人前失了世家大族的禮儀的，因此也意思意思地站起身。

    徐太太著實(shí)被她們讓婢女搬離座次的倨傲做派給嚇怕了，連連說不必相送，隨后又感激地沖蕭遙笑笑，便離開了。

    徐太太走出沒多遠(yuǎn)，周夫人便道：“如今世道越發(fā)亂了，那些寒門庶族拿了些軍功，便妄想與我們同起同坐，太過異想天開了?！?/br>
    何夫人點(diǎn)頭：“誰說不是呢？昔日我們從不與庶民同坐，便是不慎與庶民為伍，也該即時離開，否則便要見笑于其他世家大族，如今只能將就——”

    蕭遙聽著她們這樣自視甚高瞧不起人的話，著實(shí)厭惡，便刻意不聽，扭頭去打量四周。

    這茶寮四周，一個寒門佃農(nóng)都沒有，應(yīng)該是跟茶寮主人一般，被驅(qū)趕走了，至于過往的平民，也都被驅(qū)趕得無法靠近這里。

    蕭遙正打量四周，忽然感覺到身后的玉姜扯了扯自己，忙回神。

    只聽何夫人正在好言好語教育她：“你乃世家女，該自恃身份恪守規(guī)矩才是，像那些寒門庶族，你不該理會，不然你的身份會降低，你亦會被人嘲笑。”

    蕭遙煩她輒提身份，聽了這話便道：“何夫人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貴婦，懂規(guī)矩守禮儀。如今天色不早了，我們不如客隨主便，將這茶寮還與主人家？”

    茶寮主人明明有這茶寮，卻因是寒門庶族而被趕去屋后溪水中，凍得小童瑟瑟發(fā)抖，而作為驅(qū)趕人之一的何夫人，不僅毫無歉疚還反過來讓她不要理會寒門庶族，著實(shí)激怒了她。

    何夫人變了臉色，眼前這丫頭分明是諷刺她越過了主人，喧賓奪主。

    那邊廂，何二郎耐著性子跟蕭大郎說了幾句，終于找了借口過來，想跟蕭遙說話，結(jié)果才過來，便聽到自己母親說道：“蕭二娘子好一張利嘴，只是絲毫不似我們世家的做派，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禮數(shù)。”又看向跟過來的蕭大郎，

    “你這妹子，于禮儀上還是要加強(qiáng)些才是，她年紀(jì)輕不懂事，你作為兄長，該好好教她?！?/br>
    蕭遙見她居然還要教育自己，當(dāng)即針鋒相對：“別的都好，我認(rèn)為夫人還是重新回去學(xué)一學(xué)什么叫做鳩占鵲巢，喧賓奪主?！?/br>
    何娘子怒道：“我母親一片好心，好言好語教你，你卻尖酸刻薄諷刺于她，這是什么道理？從前世人說你沒學(xué)著半點(diǎn)世家禮儀我還不信，如今可算是長見識了?！?/br>
    蕭遙嗤笑一聲：“何娘子的世家禮儀便是鳩占鵲巢的么？這個，我的確不曾學(xué)會，當(dāng)然，也不打算學(xué)?！?/br>
    何夫人頓時臉色鐵青，恨不得指著蕭遙就罵，只是思及這樣有損她世家婦的身份，才死死忍住了，只道：“孺子不可教也！”說完便不再理會蕭遙，邀請周氏母女到何家去做客。

    何二郎一來就見蕭遙跟自己母親吵起來，一臉懵，待他回過神來，想說些什么化解時，卻發(fā)現(xiàn)母親和蕭遙已經(jīng)偃旗息鼓不再吵了，一時找不著理由開解。

    蕭大郎臉色鐵青，瞪了蕭遙一眼，連連跟何夫人道歉。

    何夫人在蕭大郎那里找回了一些尊嚴(yán)，便道：“你倒是個好的，可惜了?！闭f完招呼周氏母女登車而去，由始至終，都沒再看蕭遙一眼。

    何二郎看向蕭遙，舍不得走，卻被何夫人催著走，只得急急地道了惱，跟上何夫人。

    蕭大郎見何夫人一行人轉(zhuǎn)眼間全離開了，便陰沉著臉看向蕭遙：“你再這般，怕是要在莊子里住到明年才能回去?！闭f完一甩袖，“上車！”

    蕭遙慢條斯理地上了馬車，淡淡地道：“你奴顏婢膝又如何？可有人理會你？”

    蕭大郎氣得渾身發(fā)抖：“你說什么？”

    蕭遙口齒清楚地復(fù)述了一遍剛才說的話，隨后問：“難道我說錯了么？何家自恃身份，蕭家遠(yuǎn)遠(yuǎn)不如，無論你做什么，何家都不會高看你一眼?！?/br>
    此言觸及了蕭大郎的心事，故他雖然憤怒，卻也忘了跟蕭遙算賬了。

    轉(zhuǎn)眼便到了莊子上。

    蕭遙從馬車掀起簾子打量，見莊子田野上散落著不少人在勞作，不管白頭翁還是垂髻小兒，都在田野里忙碌，又有背著小娃娃的婦人彎著腰收割，偶爾有一兩個人從旁經(jīng)過，看起來都是身形瘦小，一臉麻木，宛如行尸走rou。

    偌大個田野，人不少，可是卻靜得可怕。

    蕭遙覺得這很不尋常，因?yàn)槭斋@的季節(jié)應(yīng)該能讓農(nóng)人欣喜和激的，可眼下人人卻一臉麻木。

    直到幾個不知愁滋味的小童嬉笑打鬧著從一處低矮得不像是人住的茅草屋跑出來，此地才恢復(fù)了幾分人氣。

    略微歇息片刻，蕭遙便帶著玉姜準(zhǔn)備外出。

    蕭大郎要跟莊頭說話，沒空管蕭遙，因此只吩咐了一句“不許惹事”便揮手讓蕭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