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不愛廚藝，也不關(guān)注做菜的材料，簡清只記得她從未吃過辣味菜肴，但具體情況如何，還是要問簡澈。

    “茱萸、花椒、姜，嗯，還有芥末?！焙喅喊庵种福灰淮鹆?。

    沒有辣椒。

    簡清意識到，剛剛還被她當(dāng)作聊勝于無的那一空間辣椒，很可能將成為她最大的助力。

    跟著師父學(xué)廚時，簡清對華夏飲食史也有些許了解。南北菜系雙雄對峙的局面在歷史上持續(xù)了很久，她賴以為生的川菜菜系最初只是一個用花椒茱萸調(diào)味的小不點，現(xiàn)代華夏川菜占據(jù)半壁江山的奮斗史，是從辣椒傳入國內(nèi)才開始的。

    若沒有辣椒，現(xiàn)代川菜廚師的拿手菜就廢了一大半。沒有辣椒，讓水煮rou片、麻婆豆腐、回鍋rou、麻辣鴨脖、麻辣香鍋、麻小等等這些菜可怎么辦！更重要的是，沒有火鍋！

    雖然簡清對自己的手藝有自信，但若是梁朝當(dāng)真還沒有辣椒，那她未來在大梁站穩(wěn)腳跟，將酒樓重新開起來的路，將走得更加順利。

    簡清舀水洗了蘿卜，將鐵鍋支上爐灶，抽刀切起辣椒，她淡淡道，“這是之前我在小鳳山上摘回來的果子，一直忘了拿出來，到底是什么，炒了吃就知道了?！?/br>
    簡澈在旁邊燒火，聽了簡清的解釋，有些緊張，“萬一有毒怎么辦？”

    簡清隨口圓了過去，“見有動物吃了沒事才摘的，肯定能吃?！焙喅喊欀槪瑳]再問什么。

    這是簡清想過的借口，畢竟原身確實上過鳳溪城外的小鳳山。不過目的不純，她是聽說那個俊美王爺住在山上兵營，一時大膽，就要跑去圍觀。

    半年前當(dāng)今圣上胞弟華陽王來到鳳溪城，容貌俊美，原身一眼看中，仗著華陽王愛吃父親做的菜肴，整日打聽華陽王行蹤。在別人激將之下，原身不自量力與對手酒樓迎仙樓的大廚比試廚藝，一敗涂地，輸?shù)袅司茦钦信啤?/br>
    原身卻不在乎招牌，依然一門心思追著華陽王跑。等她被兵營中兵卒丟下山，回家后才發(fā)現(xiàn)，家中橫遭大禍，父親病倒，原身傻了眼。

    老話說得好，指望男人不如指望狗。原身想要找人幫忙，卻被那些哄錢的無賴兒嘲笑。原身大受打擊，悶在家里安生了幾天，又被人上門要債，再后來，就是簡清來到這里。

    簡清翻炒著鍋中蘿卜片，慢慢梳理記憶，想到原身傻乎乎給出去的銀子和丟了的招牌，簡直十二分的可惜，要是換她來，此時境遇，絕不會如此糟糕。

    ----

    雇工們來得早，等他們都走了，才剛過早飯時間。簡氏酒樓臨近幾戶人家聽著打砸聲停了，這才探頭出門，準(zhǔn)備開門營業(yè)。

    這會兒客人少，幾家伙計湊在一起嘮嗑談天，平日無事，簡氏酒樓就是最近最大的一個八卦。有一人說道，“不知這么大的鋪面，之后換哪家接手?！?/br>
    另一人道，“還能是誰？迎仙樓唄。早上鬧那一場，要我說，沒準(zhǔn)就是迎仙樓背后攛掇的?！?/br>
    “別胡說。”先前那人道，“還不是簡師傅那個敗家閨女折騰的，不要臉追著男人跑把名聲惹壞了，錢也賺不到，怎么就賴人家迎仙樓？”

    三人里模樣周正些的伙計道，“簡家娘子買東西出手倒是大方，以后……”

    另二人正要嘲笑他，忽然聞到風(fēng)里吹來一陣勾人的香味。麻辣鮮香，辛辣味尤其突出，與茱萸和花椒的辛麻不同，乍一出現(xiàn)，就拼命往人鼻腔喉嚨里鉆，勾得人口水直流。即便剛吃完早點，都忽然覺得又餓了。

    一人咽咽口水，“這是誰家在做飯，香死個人。”

    旁邊一人猛地抽了抽鼻子，又向四周走了幾步，不太肯定地說道，“好像……是簡氏酒樓那邊的味道？”

    三人面面相覷，“簡師傅人都沒了，那這會兒又是誰在做飯？”

    先前那個模樣周正的伙計道，“會不會……簡家娘子要把酒樓重新做起來？”他說得遲疑，顯然自己也不太信。

    二人連連搖頭，“怎么可能，她哪里會下廚？更何況，就算她真的會做，名聲放在哪里，誰要去吃她做的飯！”

    議論一陣，三人各自離去，香味卻留在風(fēng)里，久久未散。又有一批進(jìn)城的人聞到香氣，開始一陣新的竊竊私語，但他們一邊說著不可能，一邊眼神卻直往簡氏酒樓飄去。

    酒樓里，簡澈坐在桌子旁，握著筷子久久未動。眼前一盤色澤鮮亮、紅白相間的炒蘿卜正掛著點點油星，引得他肚子又咕咕叫起來，

    但是，他那個以前什么都不做的jiejie做的飯，真的能吃嗎？

    簡清洗完鍋，一回頭發(fā)現(xiàn)簡澈還在猶豫，不由挑眉，“吃啊？”

    想想簡清剛剛在大堂里露的那一手刀功，簡澈一咬牙，視死如歸般伸出筷子，夾了一片蘿卜放入口中。

    剛?cè)肟?，濃郁的香味就在舌尖爆裂開來，嗆人灼燙，直沖喉嚨，從嘴巴一路鉆進(jìn)胃里。以茱萸完全不能比的辛辣味道為主，酸醋的開胃味道為輔，混著一點蘿卜的清甜在舌尖滾動。簡澈早忘了剛剛的擔(dān)心，食指大動，沒一會就把盤子里的菜吃了大半。

    “太好吃了！”簡澈一抹嘴巴跳起來，到水缸前舀了水咕咚咕咚狂喝，這才壓下那股讓舌尖都在發(fā)燙的辣味，喝完水，舌頭都還燒著，就又忍不住伸筷子繼續(xù)吃起來。

    簡清看著簡澈吃得停不下來，微微一笑。雖然什么調(diào)料都缺，菜也是臨時組合出來炒的，但是她的手藝沒有丟，炒出來的菜味道自然不會差。

    簡澈許久不曾吃過正經(jīng)飯菜，更何況是這種大廚手藝，吃著吃著，想到酒樓重新開業(yè)的未來，很是高興了一陣。

    可高興過后卻是深深的委屈，簡澈垂下頭，也不看簡清，悶悶問道，“你既然會做，為什么那天會把招牌都輸了？”

    原身和迎仙樓比試時，原身連菜刀怎么拿都不知道，不輸都不可能。此時簡澈問起，簡清早已想好說辭，解釋道，“那天我還不會拿菜刀。”

    “你騙人！”

    簡清學(xué)著原身驕傲口氣，說道，“誰騙你了？我那天學(xué)了怎么拿刀，后面切菜炒菜這些事，不都很簡單嗎？”

    簡澈一時語塞，他還小，也沒真正開始學(xué)廚，此時一聽，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也許，他jiejie真就是這樣的天才呢？

    簡清看他神色僵住，挑眉道，“怎么樣？好吃吧？”

    “還、還可以。”簡澈嘴硬，又想到什么，連忙道，“你別得意，別人喜不喜歡吃還不知道呢！”

    簡清也不在意，看著小朋友嘴都沒擦干凈就又開始cao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以后跟著jiejie，有你吃香喝辣的時候。”

    她伸手去揉簡澈的頭發(fā)，卻被用力打開，簡澈繃著臉瞪她“你不去找華陽王了？”

    簡清嗤笑一聲，華陽王關(guān)她什么事。天大地大，賺錢吃飽肚子最大。

    無視簡澈的抗議，簡清把他按在懷里一通亂揉，“管他什么華陽王，小孩子cao心太多要長不高的。來，叫聲jiejie聽?！?/br>
    “呸！”簡澈一溜煙跑了，他背對簡清，一直抿緊的唇角卻忍不住上翹。真好，阿姐又變回那個疼愛他的阿姐了。

    ----

    說著讓簡澈不要cao心，但等到簡清收拾完廚房，清點一下材料，發(fā)現(xiàn)別說開門營業(yè)，連他們姐弟兩個吃飯的米面蔬菜都沒有。剛剛那個蘿卜，居然已經(jīng)是家里僅剩的蔬菜。

    無奈，簡清不得不叫上之前一直cao持家務(wù)的弟弟，讓他帶路出門買菜。

    簡澈聽說她要出門，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道，“你說要買什么，我去買吧?！?/br>
    簡清看他表情，大概能猜到簡澈在擔(dān)心什么。

    想想原身做過的事情，在這個還是封建王朝的大梁，估計名聲不會好聽。但讓她始終在家里，光靠原身那個糊涂蛋的記憶，可弄不清楚現(xiàn)在究竟有什么蔬菜rou蛋、價值幾何，更別說去看看街上的吃食和消費水平研究市場了。

    左右就算因為名聲被罵，對她來說也無關(guān)痛癢。畢竟，你罵你眼里的簡清，和我簡清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簡清拉著簡澈就走，簡澈見她堅持，也只能跟上，心下打定主意，只帶簡清往那幾家店老板人品好，從不說人壞話的鋪子去。

    早上酒樓有好一陣熱鬧看，這會兒剛開門，迎面就有熱情的大娘來打招呼，“喲，簡家丫頭這是上哪去？”

    簡清瞥她一眼，淡淡道，“買菜。趙大娘有事？”

    原身記憶里這趙大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在街另一頭開著一家早點鋪子，生意卻不怎么好，之前總是眼紅簡家酒樓生意，背地里說些壞話。原身就不止一次撞見過她跟旁人說原身不檢點、不知羞恥之類的話。

    趙大娘被簡清瞥過來那冷冷一眼驚住，再看，簡清好像還是之前那個簡清。她定定神，覺得有些丟臉，張嘴就是陰陽怪氣，“誰不知道誰啊，這會兒裝什么裝。會做菜嗎，你就去買菜？”

    附近鄰居發(fā)現(xiàn)有熱鬧看，都圍過來了。簡清抓住人多的時機，迎著四周或好奇、或憐憫、或惡意的眼神，大大方方笑道，“明早早點酒樓會賣包子，叔伯嬸娘們方便的話，還請來捧捧場，阿清在此謝過各位了。”

    趙大娘聽她要賣早點，心里一百個不樂意，抬著下巴，上下打量簡清幾眼，“這早點可不是誰都能賣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要是賣不掉，可別賴我們街坊鄰居不捧場。就你這細(xì)胳膊細(xì)腿，嘖嘖。”

    旁邊幾人跟著點頭，一個說“這丫頭會做飯嗎”，一個說“別是要強買強賣”。

    趙大娘得意一笑，又道，“丫頭，不是我說話難聽，你想想你之前做的事，大姑娘小伙子的，哪個會樂意買你的吃食？”

    簡澈聽了，在簡清背后氣得直跳，齜牙咧嘴地威脅趙大娘，不想讓她再說下去。

    簡清不以為意，拉著簡澈就走，丟下一句話堵上趙大娘的嘴，“吃食嘛，還是好吃最重要。”

    和這種人沒必要說太多，趙大娘又不會來買她的吃食，只會添亂。就算名聲差又怎么樣，有多少人吃飯會管廚子名聲的？最后還是實力定勝負(fù)。

    簡家姐弟離開，趙大娘沒看到簡清氣急敗壞，總有種力氣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半晌，才啐了一口，悻悻走了，“張狂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明天能賣出去幾個，到時候可別哭著來求我們！”

    第3章 麻辣茄子包

    出門時已經(jīng)臨近中午，二人走走停停，簡清依次看過附近開了什么店鋪，在心里默默記下。

    可能是因為簡氏酒樓原本在鳳溪城中首屈一指的地位，酒樓附近并沒有什么大的食肆，連早點鋪子都只有趙家一家。

    簡氏酒樓開在臨近城門的街頭第一家，進(jìn)城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城門處駐軍看重整潔面貌，不許小販在城門口賣小吃，如果她做小吃早點，光是地理位置上，就相當(dāng)具有優(yōu)勢。

    如今簡清沒有多少本錢，從低端早點賣起，雖然賺得不多，但積少成多。只要生意打開局面，她有自信將買過的客人全都變成自己的回頭客。

    正想著，前面人聲漸沸，簡澈一扯簡清，拉著她換了一條小巷走。即便他們走得快，簡清還是不可避免地聽見了背后的議論聲。

    “真沒想到，還有臉出門呢?！?/br>
    “就是，有這么一個敗家jiejie，簡澈還不被她拖累死?！?/br>
    “哎呀，快走快走，她身上的傻氣，要熏死我啦?！?/br>
    “唉，可不能讓我家閨女學(xué)了她去。”

    “……”

    風(fēng)言風(fēng)語，議論紛紛。

    簡清回頭一看，婦人們搶完早上的菜，七嘴八舌湊做一堆說話，也不怕她聽見，見她瞥過來，還故意拿手在鼻子前扇了幾下。

    簡澈拉著簡清的手收緊了，簡清安撫地捏捏他的手，“隨他們?nèi)ィ植粫賶Krou?！?/br>
    簡澈悶悶應(yīng)了，拉著簡清繼續(xù)往前走。等到了地方，簡清才看出來他繞了多大一個彎，原本在街頭穿過一條街就能走到的菜販攤子，硬是被簡澈繞出去了三條街。

    簡清看一眼簡澈氣鼓鼓的小臉，搖搖頭。流言可畏啊。

    簡澈來尋的菜販?zhǔn)莻€年紀(jì)大的老農(nóng)，兩個大筐里擺著當(dāng)季的茄子，還有兩把長過頭了的韭菜，簡清聽了幾句價格，就轉(zhuǎn)頭去問旁邊的菜價。

    一旁的菜販不知忙什么去了，只留一個小女孩守著攤子，推車上除了茄子，還有許多薺菜，看起來是剛挖出來不久，水靈靈的。

    簡清開口問價，“這薺菜和茄子，多少錢？”可問了兩三遍，小女孩都只是搖頭，一句話都不說。

    莫不是個啞巴？簡清皺起眉，又問了一遍。

    小女孩臉憋得通紅，終于沒忍住，喊道，“別問啦，我家的菜不賣給你！我娘不讓我跟你說話！”

    從人群里擠出一個婦人，聽小女孩這么說，有些尷尬地上前，把她擋在身后，對簡清笑笑，揚聲沖一旁別的客人叫賣起來。

    意思很明顯，不想和簡清扯上關(guān)系。

    簡清神色一頓，看一圈四周菜販。小販們都有意無意地?zé)o視了她，偶爾還有同簡澈打招呼的熟人，卻一個都不理她，真正將目光放在她身上的，不是譏諷，就是在看笑話。

    對于原身留下的糟糕名聲，簡清也有些無奈。

    而且，未來簡清要開起酒樓，還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語，而簡清準(zhǔn)備的應(yīng)對和前世在華夏時一樣，等到她做出足夠成績，自然不會再有人背后嚼舌。

    簡澈卻不這樣想，他怕簡清在意，連忙過來和她說起茄子價格，用自己的聲音吸引住簡清注意。

    簡清感受到他的善意，輕輕一笑，“走吧，我們?nèi)ベI面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