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池鴉笑了，“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么?！?/br>
    顧懷安皺眉盯著他看了半晌，咬咬牙，干脆就說了：“我就跟他在法國見過那么一面！還是十年前！”

    池鴉點頭：“嗯嗯?！?/br>
    就十年前見了那一次，一打照面就認出來，還顛顛兒地跑去給人家推輪椅。

    看來是真愛了。

    池鴉心情舒暢，坐在車上的時候還在哼歌。經(jīng)典《十年》。

    顧懷安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開車的秦玉澤憋笑快憋出內(nèi)傷。

    顧懷安坐在池鴉身邊，越感覺到他高興就越心煩，整個人陰森森的直冒黑氣。

    車子開到中途的時候池鴉突然問：“你喜歡、他那樣兒的？”

    ——看起來蒼白單薄，仿佛美麗易碎的瓷器，白襯衫干干凈凈，說話輕聲細語，看起來柔柔弱弱，好像會抱著書一個人去圖書館的大學(xué)生？

    悟了，以后專門反著來。

    替身不像本尊，顧懷安還能喜歡他什么？哼哼~

    顧懷安忍無可忍：“我說了跟他沒關(guān)系！”

    池鴉笑瞇瞇的：“沒關(guān)系，不代表沒想發(fā)生點、關(guān)系呀。”

    顧懷安：“…………”

    秦玉澤舉起一只手給池鴉點贊：“好牛的邏輯！”

    要單聽這話真像個打翻醋壇子的小男友，奈何池鴉高興得太真心實意，他簡直都要可憐起自家死黨了！

    池鴉謙虛頷首：“過獎過獎。”

    顧懷安要瘋了，狠狠踹駕駛座后背：“開你的車！！”

    住院快一周，加上出院這短短一路，顧懷安憋了滿肚子的氣，就等回南湖把人抓自己房間去好好兒算賬，誰知道池鴉連南湖大門都沒進，接了個電話說有工作，就腳底抹油溜了。

    然后接下來三四天就沒再見著人。

    池鴉倒是真沒騙人，電話是老板打來的，叫他回工作室一起打火鍋。

    因為竹林狐妖那個視頻的點贊量過三十萬了，女帝和男寵那個更火，點贊直追五十萬。

    池鴉睜大眼睛：“這、這么多？？”

    “可不。”老板喜滋滋地燙著牛rou卷，“我還買了點推廣，估摸著最多有個十萬出頭就夠好了，誰知道是這么大驚喜。喏，我參加了個激勵計劃，平臺還給獎勵了兩萬塊錢，回頭咱們大家分?！?/br>
    池鴉咬著筷子笑彎了眼睛。

    有錢分呢！

    恰完了火鍋，幾個人懶懶地靠在沙發(fā)上挺尸，柳夏舉著手機看美妝視頻，突發(fā)奇想：“你們?nèi)静蝗绢^發(fā)？”

    池鴉心中一動。

    ·

    六月快要走到末尾，梧桐葉褪去了春季獨有的嫩綠，顏色變得深沉，下午五點多時太陽偏西，樹上的蟬一聲聲地叫，風(fēng)帶著夏日的溫?zé)釗溥M門廳。

    顧懷章合上車門，走上臺階，看見張媽在臺階上坐著包粽子，包青天趴在水盆邊，無精打采地吐著舌頭。

    “大少爺回來啦?！睆垕屍鹕斫酉滤墓陌?，轉(zhuǎn)身去倒水。顧懷章瞥一眼靜悄悄的客廳，微微垂落了眼睫。

    還是沒有回來么。

    張媽拎著茶壺出來，顧懷章走到茶幾前去，坐下時看見桌上放著個快遞盒。

    “哦，這個是小池的?！睆垕屌滤?xùn)|西亂放，趕緊把快遞盒收起來，笑說：“我給小池打電話，他說是買的松香，養(yǎng)琴用什么的……咱們這兒還從沒收過快遞，快遞員都給找蒙了……”

    顧懷章垂眸喝茶，沒有說話。

    張媽慢慢地收了笑，小心翼翼地問他：“大少爺，那什么……小池跟二少爺，是不是出了點問題??？”

    雖然之前這兩人也是天天鬧矛盾，但她都覺得就是小情侶吵架，總歸不是什么大事。

    但這次……從顧懷章那樣狠地教訓(xùn)顧懷安，到顧懷安住院近一周池鴉一次都沒去看過，現(xiàn)在好容易出院了，結(jié)果池鴉干脆連南湖都不回來，就顧懷安每天拉著臉上班拉著臉回家，也不怎么跟顧懷章說話。

    就算她再怎么覺得小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這次也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

    總感覺這次的矛盾鬧得有點兒大，她甚至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顧懷章沉默幾秒，道：“他倆不可能，你以后也別撮合了?！?/br>
    張媽震驚：“什、什么？！”

    顧懷章卻不再多說，張媽覷著他臉色，也不敢再問。

    沉默著喝了半盞茶，顧懷章道：“池鴉今天也沒回來？”

    張媽嘆氣：“沒有呢……”

    顧懷章點點頭，卻又說起另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后面花園里只有草，太空了?！?/br>
    張媽：“？”

    顧懷章放下茶杯站起身，抬腳的時候漫不經(jīng)心地吩咐：“叫老陳去種點花?！?/br>
    張媽手里的快遞盒“咣當”一聲就砸在了地上。

    她瞪大眼睛望著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眼淚剎那間就掉下來了。

    顧懷章踩上樓梯時回頭瞥了她一眼，頓了頓，要說點什么，下一瞬就聽見外頭響起一連串熟悉的腳步聲。

    輕松又快活，是少年人獨有的青春勃勃。

    包青天在門口汪汪叫起來，緊跟著青年脆亮帶笑的聲音就傳進來：“包青天！想、想我了沒？！”

    霎時間鳥啼風(fēng)語瞬間熱鬧，蟬聲嘹亮樹葉嘩啦，顧懷章怔在樓梯上，下意識想。

    “種點花”是什么神奇的召喚咒語么……

    張媽也愣住，趕緊擦了眼淚轉(zhuǎn)身往出跑：“小池，你回來啦……哎呀！”

    門口出現(xiàn)青年單瘦的身影，張媽一看清他摸樣兒聲音一下拔高好幾度：“你你你——”

    顧懷章抬眸望去，也微微怔住了。

    包青天賴在身上不肯下去，池鴉只好摟著它進門，一抬頭對上男人投來的目光，就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撥了撥自己變成奶奶灰色的劉海兒：“哈哈，那什么，染、染了個發(fā)……”

    顧懷章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喉結(jié)不惹人注意地上下滾動。

    池鴉不僅染了頭發(fā)，連發(fā)型、穿衣風(fēng)格都換了。

    他之前的劉海是全然沒有矯飾過的自然垂落的散發(fā)，像微分碎蓋，遮擋著額頭，看上去給人的感覺很乖。

    但現(xiàn)在池鴉原本有點嫌長的額發(fā)被抓起來，梳成三七分的樣式，兩邊頭發(fā)自然垂落，露出青年的額頭，飽滿光潔，看起來少年感十足。

    后面的頭發(fā)剪成了狼尾，露出一截瑩白修長的后頸，接近白色的發(fā)色把他皮膚更襯得雪白通透，又添幾分脆弱的美感，仿佛一塊光華流轉(zhuǎn)的羊脂玉，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曬化或者碎掉。

    衣服也不是之前一直隨意懶散的大t恤和牛仔褲了，而是換成了國潮風(fēng)的文化衫，底色是油綠，右邊肩頭垂下一竿金線繡成的竹枝，風(fēng)格隨意又不失精致，將池鴉襯得格外貴氣。

    被男人的琥珀眼瞳這樣專注地注視，池鴉抿抿唇，莫名有點臉熱，不太自信地打量了下自己，結(jié)結(jié)巴巴地：“大哥介、介意我染發(fā)嘛？”

    嚴肅古板的大家長應(yīng)該很排斥這種把頭發(fā)弄得五顏六色的行為叭……

    但是顧懷章說：“好看。”

    “？”池鴉愣了愣，一下笑起來，“真、真的嗎？”

    顧懷章目光掠過他笑得彎彎的眼睛，眸底神色微微變深，喉結(jié)滾動，低低地：“嗯?！?/br>
    他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視線不要在池鴉身上停留太久，以免被他襯衫領(lǐng)口露出的那截瓷白的鎖骨和脖頸引出什么褻瀆的想法。

    ……太白了，外頭暖橘色的陽光穿過白色發(fā)梢投在那截頸子上的時候，簡直像是透明的。

    幾乎叫人錯覺只要把手指放上去輕輕一捻，就能烙下青紅的指痕來。

    顧懷章后槽牙緊緊咬合了一瞬，隨即面無表情地從從樓梯上走下。

    好像他兩分鐘前并沒有想要上樓去一樣。

    池鴉已經(jīng)在拆自己的快遞盒了，張媽在旁邊有點內(nèi)疚地道歉：“我剛不小心給你摔了一下……”

    “沒，沒事的?！背伉f取出里面的東西看了看，朝張媽笑笑，“這個、不怕摔?！?/br>
    顧懷章走過去，經(jīng)過他身邊重新坐到沙發(fā)上，從茶盤里新取了一只茶杯出來，拎起茶壺慢慢斟上。

    池鴉把盒子拿去丟了，洗了手也過來坐下，一杯茶被男人好看的大手輕輕拈著遞過來，池鴉有點受寵若驚地接?。骸爸x謝、大哥。”

    “這幾天都在工作么？”顧懷章看著他。

    “啊，是?！背伉f提起這個就高興，“我們的視頻播放量超、超過九十萬了！這幾天就、趁著熱度，多拍點。”

    他這幾天真的快要累死了，天一亮就去滿a城找取景地拍照，拍一天，中午隨便找個地方吃飯、討論腳本內(nèi)容以及拍攝可以室內(nèi)拍攝的部分，到傍晚夕陽正好，天也能涼快一點，就又出去接著拍，然后晚上回來繼續(xù)頭腦風(fēng)暴，想點子討論腳本、復(fù)盤一天的拍攝內(nèi)容……直到深夜。

    累得柳夏都不回家了，把沙發(fā)放平就湊活著睡了。

    沒辦法，他們現(xiàn)在作品太少粉絲也不多，現(xiàn)階段都靠老板自己往進砸錢，收益幾乎沒有，好容易有起色，作品數(shù)量、質(zhì)量就得立馬跟上。

    他是見識過的人，知道一旦有了足夠多的熱度，將會創(chuàng)造多么驚人的收益。老板和莫失他們，也都等著那一天。

    有時候機會就那么一次，寧愿現(xiàn)在累會兒，也比因為一時懶惰眼睜睜錯過時機強。

    他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磕磕絆絆，顧懷章沒有露出半分不耐的神色，一直安靜而專注地看著他。

    面前的青年細看來才發(fā)現(xiàn)臉色有些過度疲勞的蒼白，然而眉眼之間絲毫不見倦色，反而洋溢著無盡的活力和生機，黑亮的眼珠幾乎叫人錯覺看見了一對熠熠生輝的黑曜石。

    這樣的熱情、鮮活、生機勃勃。

    是最令他深深沉溺的模樣。

    興高采烈地分享完，池鴉才后知后覺地開始不好意思：“我、我的話，是不是太多了啊……”

    “沒有?！鳖檻颜驴粗?，“可以再多些?！?/br>
    他喜歡看池鴉在他面前高高興興的樣子，喜歡他磕磕絆絆地講話、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口吃而自卑的樣子。

    因為知道從自卑到不自卑的過程會有多辛苦多艱難，所以忍不住更愛他。

    他厭惡父母喜歡的那些無比名貴但無比脆弱的嬌花，對那種被金錢和園丁的心血小心翼翼才能堆砌起來的荏弱之美嗤之以鼻。

    因此也以為自己厭惡了所有花。

    但此刻他看著面前小青年神采飛揚的樣子，于是忽然之間懂得了一朵花是怎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