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從小就生活在較發(fā)達城市，何時見過這種場面？以前倒是從熒幕里看到過災荒百姓逃難的場景，但那些又怎么比得上親眼看到帶給人的震撼和視覺沖擊？而越靠近青州，災民的狀況就越疾苦，路上零零星星走著的災民，大部分是掉隊的。他們與其說還活著，不如說是吊著一口氣在等死，其中老弱婦孺偏多。

    四處還能看到已經(jīng)餓死甚至腐爛風化的尸體，江容讓人埋都埋不過來。

    她起初還未那些死掉的人感到悲傷，不過很快她又從低落的情緒中掙扎了出來，因為眼下還活著的那些人更需要她或者說官府的救援。

    到了青州之后，江容留下一部分賑災物資，在最近的縣城里停留下來，吩咐子天帶著剩下的物資繼續(xù)往前?？h官是個白胡子老頭，看起來像是個會為民辦事的，經(jīng)過幾番試探之后，她將物資交給縣官處理。

    自己則喬裝一番，去施粥鋪探查。

    這一看，她怒從中來。

    百姓碗里的哪里能稱得上是粥，大部分都是白色的米湯，看不見幾粒米。

    搞笑的是，上面竟然零星地飄著幾片菜葉。

    生氣的時候，江容下意識地去看李晨瀚，卻見他并沒有將目光放在粥上面，也沒有去看周圍的百姓。只靜靜地抬頭看著天邊，像是在思考著什么。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回過頭來看著她。

    眼神溫和，似在安撫。

    被他這么一看，原本滿腔的怒意似乎消散了許多，但還是有。江容沉住氣，回到縣衙去質(zhì)問縣令。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質(zhì)問并沒有讓縣令慌亂告饒，而從縣令那得到的答案，卻讓她自己陷入了反思中。

    賑災的糧食哪怕沒被層層剝削，也經(jīng)不起太長時間的消耗，需要精打細算。更何況，煮成這樣的稀粥，也是為老百姓的身體考慮。

    他們餓太久了，胃受到了損傷，和干澀的干飯比起來，稀粥更適合他們現(xiàn)在的腸胃。

    粥上面飄著的綠葉也不完全是菜，還有一些帶有調(diào)理作用的草藥。每一鍋粥里面都放了一些藥材，那些藥材雖然都是野生的，有的還非常常見，只是很多都被饑不擇食的百姓挖光吃光了。這次江容帶來的藥材里正好有這些，在經(jīng)過幾個大夫的討論后，縣官精打細算地把這些藥材加進了粥里。

    “下官在這灈陽城當了一輩子的縣令，哪有不希望百姓能過好日子的？”縣令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花：“只是眼下灈陽的百姓需要救助，從其他縣里逃荒來的百姓也不能不管。娘娘帶來的賑災糧雖然不少，卻也經(jīng)不住太長時間的消耗，如此精打細算，才能保證大家不被餓死。”

    一旁的主簿見狀，與江容說了另一件事：“大人不忍百姓受餓，早就掏空了自家存糧，現(xiàn)在每日吃的也是和百姓手里一樣的稀粥。因為陳陽縣的災情更為嚴重，陳陽縣令親自來請，李大人還調(diào)了岳家一些糧食去。是以，早在娘娘來之前，官倉和大人能直接調(diào)動的糧食就已經(jīng)見底了。大人的岳丈乃當?shù)丶Z商，因為大人的勸說，將自家的屯糧都拿了出來，還是按照災前的價格出售給官府用以賑災，沒想到卻因此受了其他糧商的排擠，如今很不好過。連帶其他幾家比較有良心的糧商也不敢輕易出手。可恨那些黑心糧商大發(fā)國難財，還不許別人行好事，偏偏我們又找不到錯處治他們的罪，還得用好話捧著，祈禱他們哪天能良心發(fā)現(xiàn)，拿出點屯糧來幫幫百姓……李大人為了灈陽百姓已是盡心盡力，還請娘娘明鑒?！?/br>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戳江容的心窩子。她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靜靜地看著身前跪著的兩人。

    “是本宮思慮不周，二位請起吧?！?/br>
    兩位縣官嘴上說著“不敢”，從地上爬起，又與江容說起了其他賑災物資的安排。

    在她言語試探縣官的時候，在她因為縣官施粥的做法生氣的時候，在她憤怒地去來縣官對峙的時候，李晨瀚一直都跟在江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所有的行為。

    好像是在觀察她的做法，又好像是在放任她的成長。

    一直等到江容皺著眉頭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才幽幽開口。

    “容兒何故緊鎖眉頭？”

    他給江容倒了一杯水，看她一飲而盡。

    “天災無情，古往今來屢有發(fā)生，總會有人死在這些災難中。你身為貴妃，親自前來賑災，已經(jīng)做了應做的努力，接下來那些人是死是活，也只能靠他們的造化，你擔心再多也沒用?！?/br>
    江容認真思考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辦法被他說服。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

    “話不能這么說，我們肯定還能再做別的努力?！?/br>
    “比如說？”

    “比如說那些手里還握著糧食的糧商。”江容雙手握拳：“我最討厭那些發(fā)國難財?shù)娜肆?，這種人利欲熏心，真的是心都黑掉了。得想點辦法把糧食從他們手中摳出來。”

    她說著，開始回想前世學過的知識。歷史上那些特大天災發(fā)生的時候，古人都是怎么處理的呢？

    然而想著想著，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歷史書上的內(nèi)容是完全不記得了。

    前世一直為自己是個天生的理科生而感到驕傲，她也是真的喜歡數(shù)理化，對需要死記硬背的歷史和政治嗤之以鼻。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在這上面栽跟頭。

    想到自己在歷史上面的可憐的知識儲備，再想到那些食不果腹的可憐百姓，江容沒忍住，又把頭埋進李晨瀚懷里狠狠地哭了一通。

    早在進入青州之前，她就已經(jīng)因為路上的見聞哭了很多次了，雖然每次都會被李晨瀚好。李晨瀚也從一開始的心疼，變成現(xiàn)在的無奈，甚至養(yǎng)成了習慣，只要她撲進他懷里，他都會抱著她輕哄。不管能不能哄好，至少不能讓她難過太久，哭多了眼睛會腫起來。

    當初在皇宮里，江容還不是很想讓李晨瀚跟著她來著。直到她越靠近青州，就越感受到有李晨瀚陪伴的重要性。如果他不在身邊，她將一個人面臨這樣大的沖擊，親眼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餓得皮包骨頭，看到路上偶爾出現(xiàn)的死人骨……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她以為自己受過現(xiàn)代先進的教育，有縱觀古今的閱歷，肯定能幫助李晨瀚治理好國家，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涩F(xiàn)在想想，似乎都是她想當然了。

    治理國家沒有那么簡單，就連一個洪災她都想不出辦法去處理。

    李晨瀚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低聲哄著：“糧商的事情我有辦法，先別哭了，嗯？”

    江容哭的太難過，從他懷里退出來的時候，還打了個小小的奶嗝。

    “什么辦法呀。”

    她雙手輕輕地揪住李晨瀚胸前的一小片衣襟，用剛哭過的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對方，眼底是深深的依賴。不知為何，她直覺李晨瀚知道要怎么處理，剛才哭得那么大聲，一個是真的難過，另一個則是想讓李晨瀚心疼她，早點把解決的辦法說出來。

    這也是她的一個小心機，就是不知道李晨瀚有沒有看出來。

    ——就算被發(fā)現(xiàn)了，他肯定也是寵著她的。

    這樣的想法潛藏在江容的潛意識里。

    “現(xiàn)在灈陽的糧價是多少？”

    這個江容了解過，說起這個，她就氣得牙癢癢：“三百文一擔，比災前足足貴了三倍?。?！這些黑了心的糧商，他們怎么不去搶？！”

    “讓青州知府下令，灈陽縣令代辦，替整個青州向其他未受災害的地區(qū)收糧。糧價為三百五十文一擔，交易地點為灈陽，來往商船可以免費?？吭跒涥柖煽?，且賣給官府的糧都不收稅?！?/br>
    一聽到三百五十文一擔的天價，江容就瞪大了眼睛。她想了好一會兒，沒懂李晨瀚的用意。

    她癟了癟嘴：“我好笨，沒懂?！?/br>
    這可愛的模樣成功取悅了李晨瀚，他抬手輕輕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此令一出，總會有心動的糧商運糧前來。到時，灈陽縣令再宣布糧食已經(jīng)收夠了，讓那些糧商原路返回。大量米糧堆積在灈陽渡口——”

    江容的眼睛越來越亮，甚至不等李晨瀚說完，自己一拍手掌接著說道：“現(xiàn)在天氣潮濕本就不易儲存糧食，更不用說糧食在船上更容易受潮變壞，要是真的再撐著船把糧食帶回去，糧食很有可能會爛在船上，他們是不賣也得賣。到時候我們再用災前一百文……不對，看在他們不遠千里運糧來賑災的份上，稍微給他們提高一點點價格，那就一百二十文一擔好了，向那些糧商收糧。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收到很多糧食了，甚至灈陽縣糧商的糧食也能收來，畢竟我們有那么多屯糧了，他們的糧食不賣，就只能爛在糧倉里?！?/br>
    “我們這次帶來的賑災糧，正好可以撐到那個時候。”

    李晨瀚這句話，讓江容瞬間瞪大了眼睛。

    “你當初說帶這些數(shù)量的糧食來，不會就是算準了這一步棋吧？”

    第100章

    “你當初說帶這些數(shù)量的糧食來， 不會就是算準了這一步棋吧？”

    李晨瀚并不言語，像是默許了她的猜測。

    江容的眼睛變成了星星眼，她黏黏糊糊地湊過去， 雙手環(huán)著他的腰， 小腦袋在男人寬闊結(jié)實的懷里蹭了蹭。

    像只小奶貓一樣。

    嘴上也黏黏糊糊地說著諸如：“我的星瀾也太聰明了吧， 更喜歡星瀾了”、“沒有星瀾可怎么辦呀”之類的情話。

    只有李晨瀚自己知道， 這一切不過是巧合罷了。

    就是看她這崇拜他的小模樣過于可愛，他不介意以后多花點心思在這類事上面，讓她更喜歡自己。

    ……

    解決了棘手的糧食問題，江容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眉頭緊鎖了。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她和李晨瀚商量了一下， 決定以貴妃的名義下令，讓灈陽縣令代替整個青州向各地收糧。

    而當她把這個想法告訴縣令， 讓他去執(zhí)行的時候， 縣令激動地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呼娘娘英明，百姓有幸。

    倒是整得江容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真正英明的人就站在她身后。

    “這也不全是本宮的主意?！苯輷狭藫项^：“本宮此次帶了謀士， 都是他們出的主意。”

    謀士有腦子是一回事， 上位者愿不愿意聽是另一回事， 縣令還是非常崇敬這位看起來非常年輕的貴妃娘娘的。聽命起身的時候，他悄悄看了江容一眼。

    他們一直都知道娘娘很美， 可是就在剛才，有那么一瞬間， 他甚至覺得娘娘更像是天上的仙人， 是為了這天下蒼生而來的。她美得神圣， 渾身上下更是散發(fā)著點點神圣的光輝。

    若不然，為什么自她進宮之后， 陛下殘暴的傳聞就開始慢慢消散不見了？

    也沒見陛下再輕易賜死哪個臣子和妃子了。

    若不然，會有哪個后院女子，因為看到百姓的苦難躲在轎子里偷偷哭？

    江容不喜歡在人前哭，這是她前世小時候養(yǎng)成的習慣。因為那一點小小的自尊心作祟，她不喜歡別人看到了說她是愛哭鬼，所以每次哭都躲起來偷偷哭。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這些小動作早就被整個縣衙的人發(fā)現(xiàn)了。

    甚至有些百姓也都知道，這次來賑災的貴妃娘娘心系百姓，總為他們的遭遇落淚呢。而且她每次哭都躲起來，像是怕被他們看見似的，其實就算她不躲起來，他們也不會覺得她是在演戲。畢竟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她看他們的時候，眼里總是滿含心疼和憐憫。如果是被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看著，百姓可能會覺得自尊心受挫。可當對方是貴妃娘娘這樣柔弱的小女人時，他們心中就沒有那種被輕視的憤懣感了。

    貴妃的言行舉止都像是有莫名的吸引力，讓他們?nèi)滩蛔?cè)耳傾聽她的話，向她靠近。被她用難過的眼神看著，他們也會覺得難過，但更多的是覺得溫暖。甚至想著，如果有一天貴妃帶來的賑災糧也吃完了，他們要餓死了，估計也是沒有遺憾地餓死。畢竟，古往今來，因為天災餓死的也不止是他們這些人。

    只能怪命不好罷了。

    但是他們又比以前那些命不好的人幸運，因為有這樣一個人為他們做出過努力。

    不止貴妃娘娘，灈陽縣的縣令大人們也都是頂好的人，比鄰近的南陽縣和白陽縣不知好了多少。如果有下輩子，他們還是想投胎到這里。

    ……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縣令以前聽青州知府說過，皇宮里的那些女人，每日都只想著怎么讓自己保持青春美貌，以獲得皇帝更多的寵愛。古往今來，有幾個后妃像貴妃這樣，從后宮里出來，親自前往災區(qū)賑災的？

    這樣的貴妃娘娘，等這次災情結(jié)束了，他要號召百姓為她建一座金像。

    江容當然不會知道縣令的心中所想，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即將從全國各地運來的糧食。

    因為高興，她還去了灈陽縣外的一個施粥棚里，親自給百姓們施粥。還告訴百姓，會有更多糧食從各地調(diào)過來，讓他們不要擔心。

    許是被她的情緒感染了，這一天災民們的心情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低落了，甚至還唱起了當?shù)氐男≌{(diào)。施粥棚的粥只能勉強讓他們果腹，不至于餓死，他們身上還是沒多大力氣的，因此，唱歌的聲音也比較小。

    但是當眾人小小的歌聲匯聚到一起的時候，還是能達成大合唱的效果。輕輕的歌聲被風帶著，悠悠地往遠處飛去了。江容手中的活被施粥棚的伙計接過，她輕輕地倚靠在一根柱子上，閉目感受這難得的寧靜。

    下一秒，腦海里閃過的一句話，讓她猛然睜開眼睛。

    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大旱之后必有大澇？

    還是大澇之后必有大旱？

    她記不清了！

    早知道會穿越，當初她就算硬著頭皮也要選文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