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4節(jié)
九蘅猶豫一下,最終只答道:“哦。”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免得以后被方家人發(fā)覺蹤跡。 阿七流露出一絲失望。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找到了對她的合適稱呼。 “jiejie這邊走!” “jiejie小心石頭!” 一路“jiejie、jiejie”地叫著,讓九蘅想起自己那個十歲的弟弟。仕良現在怎樣了?若被查出是他放跑了她,會被責罰的吧? 不過,雖然他們都是蘭倚所生,殷氏因為知道仕良將來要繼承家業(yè),自己的養(yǎng)老也要靠他,對他還是不錯的。只將九蘅視作污了眼睛的東西。所以即使事情敗露,仕良也不會受到很大的責罰吧。 一路想著心事,暗暗嘆息著,不防撞上了突然停住腳步的阿七的后背。疑惑地抬頭問道:“怎么了?” 阿七站在原地,側耳傾聽的樣子。九蘅也屏息跟著聽,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問道:“聽到什么動靜了?” 阿七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氣:“沒有。就是聽不到一絲動靜,才覺得奇怪?!?/br> 是的,安靜。 此時是午后時分,日光略略傾斜。連日陰雨后初次放晴的山林中,樹梢應有鳥兒歡唱,草叢中應有小獸奔突??墒谴丝躺街兄混o得可怕,沒有一絲聲音,世界安靜得仿佛只剩下了她和阿七兩個人。 為什么覺得莫名陰森呢。 不過大咧咧的少年瞬間放過了這個疑惑,對她一笑:“或許是我們走過來嚇得鳥都不叫了。走啦!” 但是隨著二人繼續(xù)前行,眼角又掃到些異樣的情形。一副丟在路邊的扁擔和打翻的水桶。草叢中的一只草鞋。雨后泥地里可疑的大片的暗色。 阿七看到了那些東西,臉微微發(fā)白,低聲道:“我不過是出去了半天,村里出什么事了嗎?”腳步越發(fā)匆忙,漸漸變成小跑。九蘅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視線中可以看到阿七背上的魚簍。那里面呲呲有聲。 第6章 雙腿變成了魚尾 她下了山坡,走近村子時,阿七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心中充斥著說不清的疑慮,又不能確定。 雖是過于安靜,有些怪異,卻又沒有可怕到讓人轉身就跑的地步。走過一處處院子,朝低矮的柵門里望去,依舊沒看到半個人影。她有些慌了。出聲喊道:“阿七?阿七!” 前方忽傳來清亮的嗓音:“jiejie!這邊來!”是阿七從前邊的胡同里繞了回來迎她。看他一臉輕松的樣子,她松了一口氣。 阿七道:“我剛才也不知怎的,心中突然發(fā)慌,急著回家看看。結果什么事也沒有,我娘在家正準備做飯呢。不好意思啊,將你一個人丟下了?!?/br> 九蘅微笑道:“沒關系。只是……”環(huán)顧一下四周,道,“為何你們村子里這般安靜,都看不到什么人?” 阿七答道:“我剛才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方才問了我娘,就明白了。連著下了好多天雨,好不容易晴了,男人們都到莊稼地查看有多少地被淹了,收拾一下被水沖榻的田梗地堰。女人們都帶著攢了多日的臟衣服,相約到附近的河溝里洗去了。全村的女人大概都去了,就我娘沒去。” 原來是這樣。男人全下地干活了。女人全去洗衣服了。孩子呢?嗯,將孩子自己擱家里不放心,女人們帶著一起去洗衣服了。 合理! 九蘅緊繃的心情松下,跟著阿七在胡同間拐了幾拐,看到一個樸素的婦人站在農家小院門口,笑盈盈地望著他們。 阿七喚了一聲“娘”。婦人迎上來拉住九蘅的手,親熱地道:“我聽阿七說帶了個落難的姑娘回來,還當他吹牛。哎呀,看你這模樣,怕是吃了不少苦頭,快進來,嬸嬸給你烙餅吃!” 九蘅感受著婦人溫暖粗糙的手指,心中一熱。不知有多久沒人這樣關切地對待她過了。婦人拉著她的手進了小院,走到簡陋卻干凈的茅頂屋里,領她進到里屋,在裝衣物的木箱子翻了許久,找出一身褚紅色的衣裙,道:“這還是我年輕時穿過的衣服,你若不嫌棄就換上吧?!?/br> 九蘅見那套衣服雖是漿洗過,卻折得整整齊齊,看得出主人是十分珍惜地收藏著的。本不敢接受,可是一夜一日以來,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雨淋過、被血染過、被泥浸過,已又臟又破,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遂伸手摘自己的珍珠耳墜:“我拿耳墜子換您的衣服吧?!?/br> 婦人板起臉佯做生氣:“你若這樣嬸嬸可翻臉了。” 九蘅只好千恩萬謝地收下。婦人替她把門帶上,讓她在里屋換衣服,自己則眉開眼笑地去忙著烙餅了。 九蘅只聽外面阿七道:“娘,我捉了魚,你可以燉魚?!?/br> 婦人大概是掀開魚簍蓋看了一眼,嫌棄道:“你撈這么多條,沒一條大的,吃不著!還是烙餅吧?!?/br> 阿七一怔:“這么多條?”自己也探頭看了一眼簍內情形。 數條細長的魚在簍里彎曲扭動,呲呲作響。 不久之前,他只捉到一條魚。他與此時里屋坐著的少女眼睜睜地看著那條魚由一變二,還道是眼花看錯了。離開溪邊時,還只是兩條魚。這一會工夫,竟變成了……八條?十條?魚糾纏游動得非常快,數不清楚。 那邊婦人喊了他一聲:“阿七,別愣著了,燒點開水去!” 阿七茫茫然答應著,扣上魚簍蓋,把簍子的一半浸到屋檐下的一口接雨水的大陶甕里去,免得魚干死了。他的腦筋久久地轉不過來。真的是發(fā)現了一變十,十變百的東西嗎? 他走到娘的身后,想要跟她說一說這件奇怪的事。婦人見他走過來,回過頭沖他神秘地一笑:“阿七,出息了?!?/br> “哎?啥?”阿七一愣。 婦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里屋:“姑娘長的怪俊的?!?/br> 阿七臉一紅:“娘你說什么呢。我看人家有難處才帶她回來落個腳的。她歇息一下就該走了?!?/br> 婦人笑道:“能遇上就是緣分。” 阿七臉更漲紅,壓低聲音道:“別胡說,她比我大。” “女大三抱金磚?!?/br> “娘!……”他扯了一下婦人的衣角,生怕里屋的姑娘聽見。 而實際上,此時的換好了衣服的九蘅,已因為奔波勞累了一夜,坐在小凳子上,倚著墻壁昏昏欲睡了。睡夢中,她嗅到烙餅的香氣,感受到蓋在她身上的一件衣服的溫暖。這樣暖,或許是娘親的味道吧。 她不愿醒來,貪戀地想在暖融融的夢境中多停留一會兒。她也隱約聽到了阿七娘跟阿七的私語。心中有眷戀懶懶散散地散開。若在這個小村子里隱居一世,也是不錯的吧? 可是突然有什么東西撕裂了夢境。是夜雨中的追殺?襲面而來的發(fā)光異獸? 她猛地醒來,耳邊響著恐懼至極的喊叫聲。她發(fā)現自己還是身處農家小屋里,喊叫聲是從院子里傳來的。她急忙站起身跑出去看,只見阿七在拼了命地用力關上木板制成的院門,門關上之前的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張臉,看那高度,那個人是伏在門外的地上的,努力昂起頭來,朝著即將關閉的門縫猛地沖過來! 門被阿七大力合上,她聽到那腦袋撞在門上的一聲悶響。 阿七將門閂別上,又匆忙拿了幾個長柄的農具抵門。 即使是只在門縫中匆匆一眼,她也看清了那張臉。臉色青暗枯槁,雙目尤其漆黑,沒有表情,凌亂的頭發(fā)粘滿泥水。 而發(fā)出驚恐的尖叫聲的,是阿七的娘,跌倒在院子里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九蘅回轉身去扶她,她抓著九蘅的手驚慌得淚流不止。 九蘅顫著聲問:“那是誰?” 阿七娘嚇得說不出話來,只哆嗦成一團。這時阿七抵死了門,退到她們二人身邊,說道:“那個人的臉是我爹的臉,可是,可是……”聲音也是顫抖的。 這時阿七娘略略鎮(zhèn)定了一些,總算能說話了,拉著她哭泣道:“方才我看時辰都過晌午了,阿七他爹還不回來,就想去迎迎他。還沒走到村口,就看到他爹迎面……爬……爬了過來?!?/br> 九蘅怔道:“阿叔為什么要爬?” 阿七娘掩面不堪描述。阿七接道:“我在家里聽到娘叫得嚇人,就跑出去看……我爹他……確是在地上爬的。因為他,因為他……沒有腿了?!?/br> 如此詭異的話讓九蘅打了個哆嗦:“什么?!” 阿七道:“他的腿不見了。本該是腿的地方,變成一條魚尾巴?!?/br> 九蘅懵了:“魚尾巴?怎么可能?” “是的,魚尾巴。從腰往下,都是魚尾。所以他是爬的,用手,在地上爬,爬得很快?!?/br> 九蘅說不出話來,不敢相信。她覺得他們娘倆一定是看錯了?;蚴且粓鰫鹤鲃?。人怎么會長出魚尾巴? 阿七繼續(xù)道:“我本來想走近看看他的。可是他臉上的樣子兇得很,看上去像是瘋了一樣。我太怕了,就先拉著我娘跑回來了……” 九蘅驚異得只剩下一句話:“怎么可能?” 這時門那邊傳來“哧哧”的聲音,似乎有什么光滑潮濕的東西在拖行。九蘅覺得這聲音莫名耳熟,仿佛在哪里聽到過似的,又想不起來。 接著是“咚、咚”的接連不斷的悶響,好像外面那個“人”在用頭撞門板。 阿七娘心中不忍,忽然又有了企盼:“這姑娘說的對,人怎么可能長出魚尾巴?你爹要把頭撞壞了,還是把門打開再看看,或許我們看錯了呢?”一邊說著,就要過去開門。 阿七一把拉住她,白著臉道:“娘!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沒有看錯!” 門被一下下撞擊著,門板顫動,這個力度,那個撞門的腦袋應該早已頭破血流。阿七娘疼惜得眼淚直流:“若我們沒有看錯,那就是你爹病了。讓他進來,我們給他治病?!?/br> 阿七拼命阻止著:“不行!我覺得……那已經不是爹了……” 娘倆正推搡著,九蘅忽然喊了一聲:“等一下!” 二人停止動作望著她。九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院子里頓時靜了下來。這時他們都聽到了“哧哧”的聲音,不是來自門外,而是就在這個院子里。 仿佛有無數光滑的東西在迅速游動,糾纏,摩擦。三人把目光轉向了聲音的來源。那古怪難聽的聲音來自屋檐下的大陶甕內。阿七發(fā)現他之前浸在甕中水里的漁簍已經破碎,浮在水面上,此刻正在迅速地打著旋兒。好像是甕中的水在瘋狂打旋,帶動了魚簍。 那么又是什么東西帶動了甕中的水? 三個人都怔怔看著,想不明白,也不敢走近。只是此時阿七想到了那條一變二,二變十的魚。 在三人的注視下,殘破的魚簍突然飛起,像是被什么力量撞飛了。隨之而起的,是從甕中噴薄而出的一股青黑色的激流。那無風自起的激流帶著濃重的腥味沖上半空,潑喇喇落了一地,有的落在三人的身人又彈落在地上。 他們驚恐地發(fā)現,落在地上的除了水,還有魚。 數也數不清的魚。每一條魚都是三寸長,漆黑無光的眼,青黑的鱗片,慘白的魚腹,尖銳的分叉尾和背上薄薄的鰭。每一條都生得一樣大小,一個模樣,毫無二致。 無數條魚在地上的泥水里瘋狂地游走著,像一大片貼伏在地的烏云,黑涌涌地變幻著形狀,并且面積不斷擴大。 它們還在毫無道理地越變越多。 阿七娘驚恐地叫道:“哪來的這么多魚?!?/br> 阿七喃喃道:“是我捉的一條,變出來的……”但是此時不是思考的時候,也不是解釋的時機。他直覺地意識到這些魚是些可怕的東西。門外變成怪物的父親,或許也跟它們有關。 他猛地推著嚇呆的兩個女子朝屋門口的方向逃去,嘴里喊著:“快到屋里去!” 然而已是晚了。地上的魚潮突然如一片青黑的波浪席卷而來。 第7章 被鮫人圍困山村 阿七和阿七娘發(fā)出痛叫的聲音,跌倒在地,抱著腳在地上打滾。 而九蘅雖是嚇得腿軟,卻仍在原地站著。方才魚潮涌上來,沒過了阿七和阿七娘的腳,唯獨沒有碰九蘅,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竟全都繞開了她,在她腳的周邊繞行,以她為中心,空出一個兩尺見方的圈圈。 九蘅看那兩人極度痛苦的樣子,想過去攙扶,又不敢將腳踏入溜溜而動的魚群,只急得大喊:“你們怎么樣?” 或許是那兩人的掙扎驚嚇了魚群?它們退開了,到院子的另一邊亂竄。 魚越來越多,地上積水很快就變成更黏稠的泥巴,它們漸漸游不動了,張大細齒密布的嘴喘息、扭曲、蹦跶,像普通的離開水的魚一樣,好像正在窒息而死。 九蘅走近伏在地上的那兩人,問道:“你們哪里痛?被咬到腳了嗎?” 目及之處,先看到阿七娘右腳腕內側有一個拇掉粗的血洞。她心里還在想著:“阿七娘好像只被咬了一下,還不算太糟?!狈讲鹏~群將他們的腳部淹沒時,有一瞬間她以為兩人的腳被那些小小的、可怕的魚嘴啃得只剩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