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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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只咬了一下的樣子。
她伸手先去攙阿七娘。阿七娘因為剛才在泥地里打滾掙扎,衣服、頭發(fā)上粘滿泥水,正痛苦地蜷成一團。九蘅的手剛觸到阿七娘的手臂,阿七娘突然猛地抬頭,臉上表情呆滯,雙目一片漆黑,眼白似乎都消失了。
九蘅嚇得一個后退,顫聲問:“嬸嬸,你怎么了?”
阿七娘沒有回答她。而是突然以扭曲的姿勢匍匐在地,腿部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甩到身后去。雙臂撐地,腦袋前探,下頜前伸,臉部的水分似乎在迅速流失,變得如枯尸一般。原本利利落落綰起在頭頂?shù)陌l(fā)髻也散了,凌亂潮濕的發(fā)縷垂在臉側(cè)。
那一剎那,九蘅看到阿七娘的裙底露出了一條巨大的魚尾,鱗片青黑,魚腹慘白,尾鰭尖銳。
九蘅聽到自己在尖叫,間或喊著另一個有望依靠的人:“阿七!阿七!”
趴在不遠處的阿七抬起了頭??吹剿且沧兂善岷谝黄难弁?,九蘅頓時痛哭起來。阿七尚有一絲清醒的意識,他的唇線明顯比之前長了許多,幾乎延伸到耳下。翕動變得像一道長長裂口的嘴巴,含糊地吐出一個字:“跑……”
下一瞬間,九蘅眼睜睜看著他腿部衣物碎裂,兩條腿的肌膚血rou迅速彌合,骨骼扭曲,在可怖的咯咯聲中重新組合,尖銳的背鰭和尾鰭破膚而出。這個過程顯然是痛苦異常,他就在異變中失去了本性,仿佛要撕碎一切,以報復(fù)他剛剛所歷的痛苦。他的臉和手臂瞬間枯槁,喉嚨里發(fā)出古怪的咕嚕聲。五官皺了一下,突然沖著九蘅張開像那些魚一樣密齒叢生的嘴,朝她“嘶”地叫了一聲。
她恐懼地看到,他的嘴巴張開不可思議的大,簡直像腦袋裂開一般,從唇內(nèi)到咽喉,密布著細(xì)密的利齒。
混亂地思維中,隱約覺得這樣的嘴巴在哪里見過。
對了,魚。
阿七從溪水中捉來的魚,嘴巴張開時就是這個可怕的樣子。可是魚的嘴,怎么會長到阿七的臉上呢?
阿七并不管她千回百轉(zhuǎn)的疑懼,猛地?fù)鋪恚?/br>
幸好九蘅在他之前還能說出“跑”字提醒,已有所準(zhǔn)備。她擰身跑向屋門口,聽到阿七的那張怪嘴在身后咬空發(fā)出的“卡”的一聲響。然后是詭異的手掌拍地、魚尾拖行發(fā)出瘆人的摩擦聲。
她來不及、也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迅速跑進門口把門用力合上,像之前阿七將他的爹關(guān)在門外一樣,栓上門閂,又搬了張飯桌子抵住門。
做完這些事,軟坐在地上哭了一陣。
門外傳來“咚咚”的撞擊聲,不知是阿七還是阿七娘在撞門。她立刻嚇得噤聲。強迫自己停止哭泣,用袖子抹了抹臉,起身查看了一下屋子。她發(fā)現(xiàn)窗戶是木柵,以窗紙覆蓋,頓時擔(dān)心外面的怪物從窗口進來。正想著如何把窗子也擋一擋,突然有青色的干枯手指從外面扣進來,戳碎了窗紙。
九蘅猛不丁看到破洞中那張怪異發(fā)青的臉,大叫一聲抱頭蹲在了地上。
那是阿七……
窗戶外邊嘶嘶作響。她壯著膽子抬頭望去。只見“阿七”的手扳著窗柵用了幾下力,并沒有扳動,只趴在窗上,黑漆漆的眼睛盯著里面的女子,涎水從裂口般的嘴里流出。臉上雖仍有五官,卻沒有一點“人”的跡象。
九蘅知道,眼前的這個阿七雖然能動,眼睛睜著,卻像是已經(jīng)死了。
那個陽光開朗的少年,還有他的和藹可親的娘,他們的身軀是被奇怪的東西占據(jù)了。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
就在不久前,這兩個人對她的關(guān)心,讓她體會到了幾乎從未體驗過的家人的溫暖??墒莾H僅是一個時辰之后,他們就被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奪走。
一定是那些能不斷分裂出“自己”的魚導(dǎo)致的這一切。那些魚到底是什么?妖怪嗎?魔鬼嗎?
還有村里的其他人……
她想起了仍被關(guān)在院門外的阿七爹。不僅是阿七爹,大概這個村莊里的所有人,都難以幸免于難了。
之前阿七曾說過,今日男人們都去查看被水淹的田地,女人們都是河邊洗衣服。
水。
水中有魚。
只要靠近水,就有被怪魚襲擊的可能。魚會咬破他們的身體,鉆進血rou里,以難以想象的方式占據(jù)他們的身體,殺死他們的思維,把他們的身體變成長著魚尾的“鮫人”。
單是想一想,九蘅就忍不住寒顫。
鮫人。
九蘅的腦海中冒出這個詞。方府雖然待她無情,她卻有機會跟著方仕良蹭課,學(xué)會了識文斷字,也常偷偷溜進藏書閣,找些有趣的書看。曾在一本異志中看到“鮫人”一詞,配著人身魚尾的圖畫。
那時她看得稀奇,卻也知道只是些神話傳說,現(xiàn)實中不該有鮫人存在的。
今日所見,難道就是“鮫人”嗎?
不。她暗自搖搖頭。那本異志中的鮫人圖畫雖畫的古怪,卻也沒有今日所見的怪物這般丑陋可怖。
若不是鮫人,那又是什么?
這些怪魚能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萬。那么它最初出現(xiàn)的時候,是一條嗎?
這一條災(zāi)禍的源頭,是什么時候、從哪里、為什么、……出現(xiàn)在朗朗乾坤之中的呢?
她捂著臉,將嗚咽吞回肚里,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窗戶那邊時不時攀上來的、阿七和阿七娘變形的臉。
努力把恐懼略略壓制住時,心中一片茫然。天色越來越暗了,外面的院子里響著哧哧的魚尾拖行聲。他們并沒有離開,也沒有疲勞的跡象,始終在狂躁不堪地到處游走。
她記起在逃進院子之前,地上大片的細(xì)魚已死去大半,干涸窒息的樣子與普通魚兒沒有兩樣??梢娔切┘?xì)魚是必須依靠水才能存活的。而阿七他們變成的“鮫人”,卻好像不需要水,在院中待了這么久,依然活躍。
她甚至聽到院門被撞開,更多的哧哧爬行聲響起在院子里、和屋子的四周。那些怪物大概嗅到了活人的氣息,都在四周轉(zhuǎn)悠。
她的心中充滿絕望。
她只能被困在這間屋子里,不敢踏出半步。這位于山野深處的小村,有誰會來拯救她呢?因為饑餓,她已開始瑟瑟發(fā)抖。不被鮫人咬死,就要被活活餓死在這個屋子里嗎?
她想:我寧可被餓死。
找了個墻角,在距離窗和門最遠的地方蜷坐在地下,把臉埋在臂彎里。
只坐了一會兒,困倦就襲來。她本想忍著不睡,在她睡著后或許怪物就會沖進來。
她也搞不清楚醒著被殺死或睡著被殺死,哪一個更讓人恐懼。在睡去前她又記起了一個人。一個即使陰陽兩隔也渴盼她的庇護的人。
“娘?!彼斓啬盍艘宦暎缓髴?yīng)該是睡著了,高度緊張之后,睡眠帶來的放松讓魂魄都四散了。忽然有熟悉的感覺。溫暖、安全的感覺。
她不知道此時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的。但睜開眼睛時,她就認(rèn)定自己是在夢中。因為借著窗隙透進的星光,她又看到了母親蘭倚。
母親坐在離她不遠處的一個凳子上看著她,目光柔和。
九蘅喚了一聲:“娘?”
蘭倚微微一笑:“是我。你喚我來,又自己睡了,我就在這里閑坐。”
“娘,我怕?!?/br>
“娘陪著你?!?/br>
“我好餓?!?/br>
“外間的鍋里不是有張餅嗎?”蘭倚笑瞇瞇道。
九蘅這才記起阿七娘說過烙餅給她吃的。忙起身走到外間的灶前,掀開鍋蓋看了看,果然有一張烙得微微焦黃的面餅,雖早已冷透,但看上去仍然誘人。她摸起這塊餅就咬了一口。
好香。
一邊吃著餅,一邊迷迷瞪瞪想道:這不是做夢嗎?為什么吃東西的感覺和飽腹的感覺這般真實呢?……不管了,做夢能吃飽也好!
咬著餅回去,發(fā)現(xiàn)蘭倚離開凳子,站到了窗前,與一只趴在窗上的鮫人對視著。
第8章 長腿的俊美男人
鮫人咔嚓朝她手上咬了一口,卻咬了個虛空。它看去上像瘋?cè)粯記]有思維,卻也覺得迷惑——為何這女人能打它,它咬不到她?晃著腦袋暫退了下去。
蘭倚回頭對著九蘅無奈一笑:“可惜我生前是個弱女子,變成鬼了也不會打殺,否則可以替你把它們趕得遠些?!?/br>
九蘅道:“您不用管啦。我好不容易夢見您,跟我聊聊天吧?!?/br>
蘭倚笑了:“這孩子,還當(dāng)是做夢呢?!?/br>
九蘅執(zhí)迷不悟:“不是做夢,怎么能看到您呢?”
蘭倚道:“是你喚我來的啊。”
這時窗外現(xiàn)出曙光,天亮了。蘭倚用手遮住照在臉上的光,蹙眉道:“天亮了,你放我回去吧。”
九蘅奇道:“我不說放您走,您便走不了嗎?”
蘭倚點了點頭。
九蘅見她不適的模樣,趕忙點點頭:“那您回去吧?!?/br>
蘭倚卻沒有立刻消失,又對九蘅道:“女兒你莫怕,你身上有奇異的力量,這機緣巧合必是上天賜你的生路。你一定要活著出去?!?/br>
話音落下,身影已消失在空氣中。
九蘅舉著半個餅怔怔呆立了半晌,然后運用了傳統(tǒng)的夢中叫醒自己的固定招數(shù)——抽了自己一耳光。不妨打重了,嘴里的沒咽下的餅差點噴出來。捂著自己的臉哼哼道:“好痛……不是夢啊,真的不是夢?”
她終于開始重新思考那些不可思議的細(xì)節(jié),并努力地接受它們。
蘭倚兩次“顯靈”,都是在她小聲地呼喚“娘親”之后。以蘭倚的說法,那是蘭倚的“殘念”,不知是否就是“鬼魂”?
她有召喚娘親的殘念的能力嗎?
仔細(xì)想想,這個能力的產(chǎn)生,或許與那個雨夜中莫名攻擊她的發(fā)光小獸有關(guān)?
另外還有個被她忽略的異常情況,那就是在院子中魚群攻擊三個人時,獨獨繞開了她。為什么?
蘭倚在離開前,說她身上有“奇異的力量”。那又是什么?
九蘅屏息閉目凝神,仔細(xì)感受四肢百骸的感覺。
良久,舉起餅咬了一口。
沒異樣啊。
她把最后一口餅塞到嘴里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卡啦一聲響。她茫茫然抬頭看。
又是嘩啦一響。似乎是……瓦片被掀掉?那些“鮫人”從門窗進不來,就爬到了屋頂,要掀開瓦片進來?想到這一點時,她嚇得寒毛乍起,站了起來,滿屋子亂轉(zhuǎn),想要找個東西防身。
最后抄了一根搟面杖在手里。那還是阿七娘之前用來搟面餅的工具。
頭頂瀉下天光,果然露出一張青白怪臉。昨天的鮫人還連圍墻都翻不過去,今天就能上房了,學(xué)本事學(xué)得挺快啊!
屋頂上的鮫人很快把洞口扒得大了一些,頭部先拱進來,隨著碎瓦的嘩啦啦掉落,落進屋內(nèi),魚尾拍地發(fā)出“叭唧”一聲響。
九蘅看清鮫人的臉,還好,不是阿七或阿七娘,是陌生男子的臉。否則的話,她只看著熟悉的臉大概已經(jīng)崩潰了。
鮫人仿佛是沒有痛感的,從高處摔下來也絲毫沒有痛苦狀,扭轉(zhuǎn)著咯咯作響的僵硬的頭頸,漆黑全眼盯上九蘅。
九蘅此時心中努力地念蘭倚留給她的那句“奇異的力量”,念得太用力,都念出了聲來:“奇異的力量。奇異的力量。我一定會活著出去的!”不知哪來的勇氣,手中搟面杖高高舉起,狠狠輪在撲來的那張怪臉上。
鮫人的腦袋發(fā)出碎裂的悶響。
九蘅哆嗦成一團。聽這可怕的聲音,鮫人不死也差不多了吧!定睛看去,卻見那被打得伏在地上的鮫人動了一下,腦袋迅速地抬了起來。它顱骨凹陷了一塊,血流了滿臉,可是它卻沒有受傷嚴(yán)重行動受限的樣子,而是以手撐地,頭頸低伏,咧開大嘴,又要向她撲過來。
而此時,屋頂?shù)钠贫刺?,又有兩三張怪臉探了進來,馬上就要鉆進來。
九蘅強撐起的意志瞬間崩潰了,手中搟面杖啪嗒掉地上,轉(zhuǎn)身就逃??墒切⌒〉奈葑?,能向哪里逃?
她伸手先去攙阿七娘。阿七娘因為剛才在泥地里打滾掙扎,衣服、頭發(fā)上粘滿泥水,正痛苦地蜷成一團。九蘅的手剛觸到阿七娘的手臂,阿七娘突然猛地抬頭,臉上表情呆滯,雙目一片漆黑,眼白似乎都消失了。
九蘅嚇得一個后退,顫聲問:“嬸嬸,你怎么了?”
阿七娘沒有回答她。而是突然以扭曲的姿勢匍匐在地,腿部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甩到身后去。雙臂撐地,腦袋前探,下頜前伸,臉部的水分似乎在迅速流失,變得如枯尸一般。原本利利落落綰起在頭頂?shù)陌l(fā)髻也散了,凌亂潮濕的發(fā)縷垂在臉側(cè)。
那一剎那,九蘅看到阿七娘的裙底露出了一條巨大的魚尾,鱗片青黑,魚腹慘白,尾鰭尖銳。
九蘅聽到自己在尖叫,間或喊著另一個有望依靠的人:“阿七!阿七!”
趴在不遠處的阿七抬起了頭??吹剿且沧兂善岷谝黄难弁?,九蘅頓時痛哭起來。阿七尚有一絲清醒的意識,他的唇線明顯比之前長了許多,幾乎延伸到耳下。翕動變得像一道長長裂口的嘴巴,含糊地吐出一個字:“跑……”
下一瞬間,九蘅眼睜睜看著他腿部衣物碎裂,兩條腿的肌膚血rou迅速彌合,骨骼扭曲,在可怖的咯咯聲中重新組合,尖銳的背鰭和尾鰭破膚而出。這個過程顯然是痛苦異常,他就在異變中失去了本性,仿佛要撕碎一切,以報復(fù)他剛剛所歷的痛苦。他的臉和手臂瞬間枯槁,喉嚨里發(fā)出古怪的咕嚕聲。五官皺了一下,突然沖著九蘅張開像那些魚一樣密齒叢生的嘴,朝她“嘶”地叫了一聲。
她恐懼地看到,他的嘴巴張開不可思議的大,簡直像腦袋裂開一般,從唇內(nèi)到咽喉,密布著細(xì)密的利齒。
混亂地思維中,隱約覺得這樣的嘴巴在哪里見過。
對了,魚。
阿七從溪水中捉來的魚,嘴巴張開時就是這個可怕的樣子。可是魚的嘴,怎么會長到阿七的臉上呢?
阿七并不管她千回百轉(zhuǎn)的疑懼,猛地?fù)鋪恚?/br>
幸好九蘅在他之前還能說出“跑”字提醒,已有所準(zhǔn)備。她擰身跑向屋門口,聽到阿七的那張怪嘴在身后咬空發(fā)出的“卡”的一聲響。然后是詭異的手掌拍地、魚尾拖行發(fā)出瘆人的摩擦聲。
她來不及、也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迅速跑進門口把門用力合上,像之前阿七將他的爹關(guān)在門外一樣,栓上門閂,又搬了張飯桌子抵住門。
做完這些事,軟坐在地上哭了一陣。
門外傳來“咚咚”的撞擊聲,不知是阿七還是阿七娘在撞門。她立刻嚇得噤聲。強迫自己停止哭泣,用袖子抹了抹臉,起身查看了一下屋子。她發(fā)現(xiàn)窗戶是木柵,以窗紙覆蓋,頓時擔(dān)心外面的怪物從窗口進來。正想著如何把窗子也擋一擋,突然有青色的干枯手指從外面扣進來,戳碎了窗紙。
九蘅猛不丁看到破洞中那張怪異發(fā)青的臉,大叫一聲抱頭蹲在了地上。
那是阿七……
窗戶外邊嘶嘶作響。她壯著膽子抬頭望去。只見“阿七”的手扳著窗柵用了幾下力,并沒有扳動,只趴在窗上,黑漆漆的眼睛盯著里面的女子,涎水從裂口般的嘴里流出。臉上雖仍有五官,卻沒有一點“人”的跡象。
九蘅知道,眼前的這個阿七雖然能動,眼睛睜著,卻像是已經(jīng)死了。
那個陽光開朗的少年,還有他的和藹可親的娘,他們的身軀是被奇怪的東西占據(jù)了。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
就在不久前,這兩個人對她的關(guān)心,讓她體會到了幾乎從未體驗過的家人的溫暖??墒莾H僅是一個時辰之后,他們就被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奪走。
一定是那些能不斷分裂出“自己”的魚導(dǎo)致的這一切。那些魚到底是什么?妖怪嗎?魔鬼嗎?
還有村里的其他人……
她想起了仍被關(guān)在院門外的阿七爹。不僅是阿七爹,大概這個村莊里的所有人,都難以幸免于難了。
之前阿七曾說過,今日男人們都去查看被水淹的田地,女人們都是河邊洗衣服。
水。
水中有魚。
只要靠近水,就有被怪魚襲擊的可能。魚會咬破他們的身體,鉆進血rou里,以難以想象的方式占據(jù)他們的身體,殺死他們的思維,把他們的身體變成長著魚尾的“鮫人”。
單是想一想,九蘅就忍不住寒顫。
鮫人。
九蘅的腦海中冒出這個詞。方府雖然待她無情,她卻有機會跟著方仕良蹭課,學(xué)會了識文斷字,也常偷偷溜進藏書閣,找些有趣的書看。曾在一本異志中看到“鮫人”一詞,配著人身魚尾的圖畫。
那時她看得稀奇,卻也知道只是些神話傳說,現(xiàn)實中不該有鮫人存在的。
今日所見,難道就是“鮫人”嗎?
不。她暗自搖搖頭。那本異志中的鮫人圖畫雖畫的古怪,卻也沒有今日所見的怪物這般丑陋可怖。
若不是鮫人,那又是什么?
這些怪魚能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萬。那么它最初出現(xiàn)的時候,是一條嗎?
這一條災(zāi)禍的源頭,是什么時候、從哪里、為什么、……出現(xiàn)在朗朗乾坤之中的呢?
她捂著臉,將嗚咽吞回肚里,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窗戶那邊時不時攀上來的、阿七和阿七娘變形的臉。
努力把恐懼略略壓制住時,心中一片茫然。天色越來越暗了,外面的院子里響著哧哧的魚尾拖行聲。他們并沒有離開,也沒有疲勞的跡象,始終在狂躁不堪地到處游走。
她記起在逃進院子之前,地上大片的細(xì)魚已死去大半,干涸窒息的樣子與普通魚兒沒有兩樣??梢娔切┘?xì)魚是必須依靠水才能存活的。而阿七他們變成的“鮫人”,卻好像不需要水,在院中待了這么久,依然活躍。
她甚至聽到院門被撞開,更多的哧哧爬行聲響起在院子里、和屋子的四周。那些怪物大概嗅到了活人的氣息,都在四周轉(zhuǎn)悠。
她的心中充滿絕望。
她只能被困在這間屋子里,不敢踏出半步。這位于山野深處的小村,有誰會來拯救她呢?因為饑餓,她已開始瑟瑟發(fā)抖。不被鮫人咬死,就要被活活餓死在這個屋子里嗎?
她想:我寧可被餓死。
找了個墻角,在距離窗和門最遠的地方蜷坐在地下,把臉埋在臂彎里。
只坐了一會兒,困倦就襲來。她本想忍著不睡,在她睡著后或許怪物就會沖進來。
她也搞不清楚醒著被殺死或睡著被殺死,哪一個更讓人恐懼。在睡去前她又記起了一個人。一個即使陰陽兩隔也渴盼她的庇護的人。
“娘?!彼斓啬盍艘宦暎缓髴?yīng)該是睡著了,高度緊張之后,睡眠帶來的放松讓魂魄都四散了。忽然有熟悉的感覺。溫暖、安全的感覺。
她不知道此時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的。但睜開眼睛時,她就認(rèn)定自己是在夢中。因為借著窗隙透進的星光,她又看到了母親蘭倚。
母親坐在離她不遠處的一個凳子上看著她,目光柔和。
九蘅喚了一聲:“娘?”
蘭倚微微一笑:“是我。你喚我來,又自己睡了,我就在這里閑坐。”
“娘,我怕?!?/br>
“娘陪著你?!?/br>
“我好餓?!?/br>
“外間的鍋里不是有張餅嗎?”蘭倚笑瞇瞇道。
九蘅這才記起阿七娘說過烙餅給她吃的。忙起身走到外間的灶前,掀開鍋蓋看了看,果然有一張烙得微微焦黃的面餅,雖早已冷透,但看上去仍然誘人。她摸起這塊餅就咬了一口。
好香。
一邊吃著餅,一邊迷迷瞪瞪想道:這不是做夢嗎?為什么吃東西的感覺和飽腹的感覺這般真實呢?……不管了,做夢能吃飽也好!
咬著餅回去,發(fā)現(xiàn)蘭倚離開凳子,站到了窗前,與一只趴在窗上的鮫人對視著。
第8章 長腿的俊美男人
鮫人咔嚓朝她手上咬了一口,卻咬了個虛空。它看去上像瘋?cè)粯記]有思維,卻也覺得迷惑——為何這女人能打它,它咬不到她?晃著腦袋暫退了下去。
蘭倚回頭對著九蘅無奈一笑:“可惜我生前是個弱女子,變成鬼了也不會打殺,否則可以替你把它們趕得遠些?!?/br>
九蘅道:“您不用管啦。我好不容易夢見您,跟我聊聊天吧?!?/br>
蘭倚笑了:“這孩子,還當(dāng)是做夢呢?!?/br>
九蘅執(zhí)迷不悟:“不是做夢,怎么能看到您呢?”
蘭倚道:“是你喚我來的啊。”
這時窗外現(xiàn)出曙光,天亮了。蘭倚用手遮住照在臉上的光,蹙眉道:“天亮了,你放我回去吧。”
九蘅奇道:“我不說放您走,您便走不了嗎?”
蘭倚點了點頭。
九蘅見她不適的模樣,趕忙點點頭:“那您回去吧?!?/br>
蘭倚卻沒有立刻消失,又對九蘅道:“女兒你莫怕,你身上有奇異的力量,這機緣巧合必是上天賜你的生路。你一定要活著出去?!?/br>
話音落下,身影已消失在空氣中。
九蘅舉著半個餅怔怔呆立了半晌,然后運用了傳統(tǒng)的夢中叫醒自己的固定招數(shù)——抽了自己一耳光。不妨打重了,嘴里的沒咽下的餅差點噴出來。捂著自己的臉哼哼道:“好痛……不是夢啊,真的不是夢?”
她終于開始重新思考那些不可思議的細(xì)節(jié),并努力地接受它們。
蘭倚兩次“顯靈”,都是在她小聲地呼喚“娘親”之后。以蘭倚的說法,那是蘭倚的“殘念”,不知是否就是“鬼魂”?
她有召喚娘親的殘念的能力嗎?
仔細(xì)想想,這個能力的產(chǎn)生,或許與那個雨夜中莫名攻擊她的發(fā)光小獸有關(guān)?
另外還有個被她忽略的異常情況,那就是在院子中魚群攻擊三個人時,獨獨繞開了她。為什么?
蘭倚在離開前,說她身上有“奇異的力量”。那又是什么?
九蘅屏息閉目凝神,仔細(xì)感受四肢百骸的感覺。
良久,舉起餅咬了一口。
沒異樣啊。
她把最后一口餅塞到嘴里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卡啦一聲響。她茫茫然抬頭看。
又是嘩啦一響。似乎是……瓦片被掀掉?那些“鮫人”從門窗進不來,就爬到了屋頂,要掀開瓦片進來?想到這一點時,她嚇得寒毛乍起,站了起來,滿屋子亂轉(zhuǎn),想要找個東西防身。
最后抄了一根搟面杖在手里。那還是阿七娘之前用來搟面餅的工具。
頭頂瀉下天光,果然露出一張青白怪臉。昨天的鮫人還連圍墻都翻不過去,今天就能上房了,學(xué)本事學(xué)得挺快啊!
屋頂上的鮫人很快把洞口扒得大了一些,頭部先拱進來,隨著碎瓦的嘩啦啦掉落,落進屋內(nèi),魚尾拍地發(fā)出“叭唧”一聲響。
九蘅看清鮫人的臉,還好,不是阿七或阿七娘,是陌生男子的臉。否則的話,她只看著熟悉的臉大概已經(jīng)崩潰了。
鮫人仿佛是沒有痛感的,從高處摔下來也絲毫沒有痛苦狀,扭轉(zhuǎn)著咯咯作響的僵硬的頭頸,漆黑全眼盯上九蘅。
九蘅此時心中努力地念蘭倚留給她的那句“奇異的力量”,念得太用力,都念出了聲來:“奇異的力量。奇異的力量。我一定會活著出去的!”不知哪來的勇氣,手中搟面杖高高舉起,狠狠輪在撲來的那張怪臉上。
鮫人的腦袋發(fā)出碎裂的悶響。
九蘅哆嗦成一團。聽這可怕的聲音,鮫人不死也差不多了吧!定睛看去,卻見那被打得伏在地上的鮫人動了一下,腦袋迅速地抬了起來。它顱骨凹陷了一塊,血流了滿臉,可是它卻沒有受傷嚴(yán)重行動受限的樣子,而是以手撐地,頭頸低伏,咧開大嘴,又要向她撲過來。
而此時,屋頂?shù)钠贫刺?,又有兩三張怪臉探了進來,馬上就要鉆進來。
九蘅強撐起的意志瞬間崩潰了,手中搟面杖啪嗒掉地上,轉(zhuǎn)身就逃??墒切⌒〉奈葑?,能向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