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若非陸青帆早就查到姜子光的底細(xì)，云曦都險些信服了。

    “這么說，你倒是頗有北莽人的風(fēng)骨了？”云曦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你沒有在鄂城貪圖富貴、為人走狗？”

    聲聲質(zhì)問如同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姜子光蒼白的臉上。

    溫嬤嬤在城主府是客卿、是管事嬤嬤，而姜子光呢？認(rèn)了大明人當(dāng)義父、吃穿用度倚靠的是鄂城城主。

    半斤好意思說八兩？多大的臉哪！

    殺人行兇都是投毒暗害的小人行徑，扯什么家國大義的幌子！

    第62章 既認(rèn)罪又認(rèn)命

    姜子光被云曦說得接不上話，咬緊了牙關(guān)硬聲道：“隨你說什么！總之人就是我殺的，既被抓住，要?dú)⒁獎?、悉聽尊便?！?/br>
    “好骨氣?！标懬喾溧鸵宦暎昂靡粋€不屈的北莽人，你且說說，這‘兌澤丸’你還有多少？在賬房里又涂抹了多少？”

    “什么‘兌澤丸’？毒殺便是殺了，桌上的幾個賬冊被我涂了不同的毒……”姜子光越說越小聲，遲疑的目光打量著神色驟變的眾人。

    饒是姜管家不住地沖姜子光搖頭，卻也遲了。

    “看來你只是奉命行事、涂抹毒藥。”陸青帆略一頷首，終于將最后一個疑團(tuán)解開。

    姜子光是投毒殺人的工具，主謀另有其人。

    “噗，”竇烈嗤笑一聲，終于得見陸賢侄說得“好戲”。

    姜管家有一句話說的不錯，姜子光確實是他看著長大的。

    這小子雖是北莽中人，卻不曾在北莽待過一日，更不會知曉當(dāng)年盛行的“兌澤丸”之毒。

    北莽投誠之后，與鄂城往來通商、通婚，早已是被同化的大明子民。姜子光一番“大義凜然”之言，不過是為了隱藏殺害溫嬤嬤的真實動機(jī)罷了。

    姜子光一頭霧水，不知怎得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首尾。

    云曦略顯同情地望著姜子光，“你當(dāng)了劊子手，卻連主犯給你什么毒都不問問嗎？”

    “哪有主謀？兇犯系我一人！毒物也是我尋的！”

    反駁完云曦，姜子光掙扎著起身沖竇烈懇求道：“城主大人，念在小人多年忠心的份上，請給小人一個痛快吧！”

    還欲替主謀頂罪的姜子光徹底惹惱了云曦。

    “既然你執(zhí)意說毒是你尋的，敢問‘兌澤丸’所需幾種藥材配毒？最難尋的藥引種在北莽何處？勾兌毒物時需烤煉還是晾曬草藥制毒？”

    一連三個問題，姜子光竟是一個也答不出。

    一腔孤勇都化作了灰燼，他身上那股狠勁兒終被云曦戳散了。

    半晌不曾出聲的竇夫人實在累了，她揮揮手：“陸賢侄，把人證帶上來吧?！?/br>
    多說無益，不過是消磨掉更多主仆情誼罷了。

    “遵青姨所言?！标懬喾砸活h首。

    片刻后，包桂和毛三兒被冷海提溜著領(lǐng)子送進(jìn)來。

    “屬下去偏廂的時候、兩名嫌犯已經(jīng)不見了?！崩浜ＣC著臉啟稟道：“后來屬下是在外城府兵巡防人員里面找到他們的?！?/br>
    在偏廂里沒尋到人時，冷海就猜到這倆孫子要跑。

    幸好他到得及時，把人逮住了。

    “好、好??！”竇烈怒極反笑，“本城主的府兵的勢力也被爾等浸yin！當(dāng)真是好謀算！”

    府兵不同于仆從小廝，皆受城主親筆調(diào)令。若無調(diào)令，不許擅自換防換崗。

    可今日此時，府兵擅調(diào)之事不止發(fā)生了一次！仆從和府兵之間私相授受的事更不知幾何！

    竇烈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心里暗暗發(fā)誓，等陸青帆一行離開后，他必須得給這些猴兒緊緊皮！看看還有誰膽敢違反軍紀(jì)！

    云曦?fù)?dān)憂地望著竇城主額頭使勁兒蹦跶的青筋，心道城主可別一沖動打死姜子光啊！那穩(wěn)妥的口供可就沒了，方才的訊問成效也會打了水漂。

    她的眸子悄然看向臉色越發(fā)蒼白的姜管家。

    快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經(jīng)在陸青帆的手里了。

    包桂和毛三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消多問，二人主動交代了他們是如何收了姜管家的銀子跑腿買藥、又是如何幫助姜管家晾曬釀藥的事情。

    “城主大人饒命！小人只是財迷心竅、并無斗膽殺人之心！請大人饒命！”

    包桂和毛三兒聽說溫嬤嬤是中毒身亡時就直覺不好。

    雖說買草藥放在平時不算大事，架不住那藥方子怪氣得很、制作起來還需放入不少五毒之物……二人心中難免打鼓。

    加之冷海故意放出風(fēng)去，說兇犯已經(jīng)緝拿、毒物也已經(jīng)驗出，二人哪里還等得??？只得立刻收買了交好的府兵，準(zhǔn)備蒙混離開鄂城。

    可惜，這番行事也恰好落入了陸青帆的計策中。

    “我按照云仵作提供的草藥打聽，果然在城中幾個藥鋪里發(fā)現(xiàn)了藥方中的藥材。”沉斂如海的深眸望向云曦是滿是贊賞。

    多虧了她的方子。

    “兇犯狡詐，在幾間藥鋪岔開購買了制作毒物所需的藥草，為了混人耳目、還特意多加了幾種藥材進(jìn)去一起抓走。”

    壞就壞在另加的那幾味藥跟原本需要的藥材藥性相克，這才惹得藥鋪掌柜印象深刻。

    “但時隔久遠(yuǎn)，掌柜的只記得是城主府人采買，卻不記得買藥人的長相?！?/br>
    所以，陸青帆讓冷海故意放出風(fēng)聲，一詐偏廂內(nèi)有嫌疑的小廝仆役們。

    包桂和毛三兒做賊心虛、自投羅網(wǎng)了。

    “買毒人不知毒卻制了毒、下毒人負(fù)責(zé)投毒亦不知毒。兇犯滿腹算計，自以為將謀害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分人去做、瞞天過海，事發(fā)時便不會有人懷疑到你的身上?！?/br>
    可惜天網(wǎng)恢恢，溫嬤嬤早不毒發(fā)、晚不毒發(fā)，偏偏在即將見到云曦的時候毒發(fā)了。這也給眾人造成了一個錯誤印象：兇犯是沖著云曦來的。

    驗毒后，云曦排除了跑偏的思路，再聯(lián)系查到的線索，案子的脈絡(luò)就清晰了。

    “誠如姜子光方才所言，你等皆是北莽人?？赡阒獪貗邒咭呀?jīng)叛主，便想伺機(jī)殺人?！?/br>
    陸青帆視線定定地望向姜管家，沉聲道：“昨日宴會上，你聽說了溫嬤嬤有白家遺物交予云曦，未免泄露北莽秘密，你便讓姜子光急急搜屋。豈料他點兒背，撞上了躲在暗處偷金的丁六。”

    丁六嚇得夠嗆，沒看到姜子光的正臉就翻窗溜走了。

    等趙六進(jìn)院看見姜子光時，他其實才從溫嬤嬤房里出來。

    為了掩蓋自己潛入搜房的行徑，姜子光裝模作樣地在院子里繞了一圈，美其名曰“巡防”，出去后就跟在外間盯梢的包桂和毛三兒匯合，三人齊齊離開。

    包桂和毛三兒沒想到盯梢的事也被陸青帆看破，一個兩個羞愧地低下了頭。

    “陸賢侄慧眼如炬，才沒讓這兩個混賬糊弄了去?！备]烈的怒火直達(dá)天靈蓋，還是竇夫人挽住他的手臂，才堪堪讓竇烈理智回爐了些。

    她心中也惱恨姜管家。

    數(shù)年陪伴服侍，竇夫人已然將姜管家當(dāng)成了半個家人。

    可正是這“半個家人”，以信賴之心、行燈下黑之事，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謀害了溫嬤嬤。

    “溫嬤嬤回到房中后發(fā)現(xiàn)屋內(nèi)一派凌亂，又驚又怒，又與主謀激烈對峙、氣怒攻心，瞬時毒發(fā)身亡。可對？姜、管、家。”

    陸青帆一字一頓，眼中寒芒迸射，一股懾人的壓迫感直指姜管家。

    “小人悄無聲息地編織了一張大網(wǎng)，卻沒想到自己這個收網(wǎng)人，竟成了陸大人的掌中獵物?！?/br>
    姜管家無奈一笑，那張精明溫和的臉上平添兩分蒼老。

    云曦知道，他要認(rèn)罪了。

    也認(rèn)命了。

    第63章 惻隱之心

    陸青帆意味深長地望著姜管事，淡淡地道：“運(yùn)氣好罷了。”

    檔案庫中人信息繁雜齊全，陸青帆和冷海若全部翻找一遍，三天三夜不合眼也看不完。

    多年探案直覺使然，陸青帆判斷下毒案的兇犯必會返回現(xiàn)場、確認(rèn)溫嬤嬤死亡。

    二人著重翻看了當(dāng)日出入過溫嬤嬤廂房的那些小廝丫鬟、仆從府兵之人的資料卷宗，果然尋到了端倪。

    “若每次破案大人都有這般運(yùn)氣，那便是實力了?！苯芗覈@了口氣：“誠如大人所言，小人的目標(biāo)，確實是溫嬤嬤?！?/br>
    他是府中大總管，調(diào)用人員不在話下，布局下毒輕而易舉。

    姜管事眉眼微抬，看向云曦：“計劃趕不上變化。原以為云仵作來之前溫嬤嬤就會暴斃、屆時只要及時處理尸首，也就免了如今的尷尬?！?/br>
    可溫嬤嬤偏巧在昨日宴會時死了。

    “小人趕到時，溫嬤嬤已經(jīng)開始毒發(fā)。小人威逼利誘一番仍什么都沒問出來。”

    遺物最后還是被云曦一行找到了。

    姜管家忍不住感慨道：“天不作美。”

    “天網(wǎng)恢恢罷了。”云曦眸光復(fù)雜難掩。

    她不是最難受的。

    這間屋子里最難受的人，是竇城主夫婦。

    “為什么？”竇烈冷聲質(zhì)問：“老姜，我自認(rèn)待你不薄，你卻還記掛著北莽舊主么？”

    陸青帆也很想知道。

    卷宗上記載，姜管事是北莽人，可他出現(xiàn)在鄂城的時間，跟竇烈調(diào)任鄂城城主的時間是一樣的。

    既是一開始就跟隨竇烈的管事，當(dāng)很難同舊部聯(lián)絡(luò)才是，為何要蟄伏數(shù)載才殺人？

    姜管事苦澀一笑，揚(yáng)起衣擺沖竇烈夫婦磕了三個響頭：“城主大人在上，小人一謝大人知遇之恩；二謝大人多年信任；三謝數(shù)年拳拳愛護(hù)下屬之心……”

    云曦眼皮一跳，驀覺不好！

    她的第六感在下一刻應(yīng)驗：姜管事突然暴起，猛地扭斷了一旁姜子光的脖子！

    “不要！”云曦尖呵一聲，卻哪里來得及阻止？

    被扭斷了頸骨的姜子光瞬間斷氣，死不瞑目！

    竇夫人尖叫一聲往后退，陸青帆和冷氏兄弟立刻擋在眾人前面，就怕姜管事再暴起傷人！

    “你！姜尉你瘋了？”竇烈不退反進(jìn)，怒聲道：“姜子光罪不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