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聞言一臉驚恐地錯開兩步，忙不迭擺手：“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哎，地方指給我們就行……”冷海張口結(jié)舌，根本叫不住腳底抹油的小廝。

    再回轉(zhuǎn)身來，那些經(jīng)過正院的下人們作鳥獸四散，竟都避讓了去。

    “這就尷尬了?！鼻喙÷曕絿佉痪?。

    陸青帆早知來此辦差不易，不想才到瓊芳別苑就遇了難：下人沒一個想帶路的。

    “陸大人！陸大人！”

    正當(dāng)眾人站定尋思破解之法時，正門處急匆匆走進一書生模樣的中年人。

    陸青帆眉眼微揚，轉(zhuǎn)身迎上去：“先生尋我？”

    “哎，想必這位就是陸大人了。當(dāng)真是年輕有為?。　敝心陼Ь吹刈鬏嫞骸跋鹿傩滩繖z校冉杓，受盧尚書委任，前來助陸大人破別苑一案?！?/br>
    云曦聞言眼底涌上一抹訝色，想不到被訛了百兩銀子的盧尚書竟有此善意，當(dāng)真稀奇。

    看來是她誤會了盧尚書，人家還是有些大格局在身上的。

    “如此甚好，冉大人請?！?/br>
    陸青帆眸中訝色一閃即逝，客氣謙遜的態(tài)度令冉杓受寵若驚，急急擺手稱“不敢當(dāng)”。

    路上，冉杓向眾人解釋道：“不是這些下人們不愿帶路，實是不敢?！?/br>
    “為何不敢？”

    “陸大人親去看了便知。兩位死者……慘哪！”

    冉杓嘆息著搖了搖頭，陸青帆不再追問。

    既如此，那親去看了便知。

    青果很好奇所謂的“刑部檢?！本烤故莻€什么官兒，她輕輕戳戳自家小姐，眨巴著眼等解釋。

    云曦看了一眼前頭正在說話的兩位大人，小聲道：“刑部檢校是正九品閑差，但又比一般的正九品厲害些?！?/br>
    “刑部還能有閑差？”青果瞪大眼：“小姐你不是說刑部忙得嘞！”

    二人咬耳朵的時候，不知身后的冷氏兄弟悄悄地勾著脖子探過來，也想加入群聊。

    “我看這冉大人就是在刑部無甚正經(jīng)差事做，才被盧尚書派來幫大人打雜的?！崩浜Ｕf加入就加入，驀地開口還嚇了云曦和青果一跳。

    冷川額頭的青筋蹦了蹦，心底暗暗懊惱自己嘴慢了。

    “兩位大人說得不錯，”前方的冉杓突然回過頭來抱歉一笑：“下官青年中舉、熬了十年才調(diào)任入京，得了刑部這么一個閑差又干了十年?！?/br>
    冷海被抓包，還被自家大人威嚴(yán)地看了一眼，趕緊出聲找補：“屬下不通文墨、言行狂妄，實是冒犯了?！?/br>
    “大人所言為實，哪算冒犯？”

    冉杓不好意思地笑道：“但閑賦也有閑賦的好處。下官這十余年將刑部的卷宗翻遍了：皇親九宗族、世勛姻親龐雜的關(guān)系皆能如數(shù)家珍。”

    問及誰，冉杓都對其身后的錯綜關(guān)系有所了解。

    乖乖，合著冉杓竟是個寶藏九品官兒！

    眾人望向冉杓的神色皆佩服起來：“冉大人厲害！”

    陸青帆來京城最需要的，不就是一個懂宗親復(fù)雜關(guān)系的內(nèi)行人么？！

    “啊，到了?！比借疾⑽匆源藶闃s，反而神色復(fù)雜地指向前方。

    云曦順著冉大人所指方向看去，清眸便是一怔：

    前方寬敞的甬道上有兩條暗黑的爬行血漬，周圍回廊柱上、墻壁上、窗戶紙上，都有斑駁的血手印，看得人觸目驚心！

    第68章 寶藏九品官兒

    “是女子的手印。”云曦望向陸青帆，沉聲道：“她受傷后爬行過一段?！?/br>
    云曦斂去沒說的是，恐怕那女子就是死在了此處痕跡消失的地方。

    陸青帆轉(zhuǎn)而看向冉杓，冉杓驚訝地張著嘴：“確如姑娘所言……下官就不隨大人進去了吧？”

    似是覺得這般推拒不妥，冉杓又補充一句：“發(fā)現(xiàn)尸首那日場面混亂，案發(fā)地不少線索都被來往客人破壞殆盡，若下官再進去，怕是會誤了線索?！?/br>
    “也好，我們也沒有多余的腳套子?！标懬喾f著便戴上腳套子，沿途小心翼翼繞過干涸的血跡，率先進了廂房。

    云曦主仆、冷海，皆戴好腳套子魚貫而入，徒留冷川雙手抱臂站著沒動。

    留在原地的冉杓和眉目冷淡的冷川四目相對，尷尬得只剩下呼吸的聲音。

    “陸大人他們方才戴的是什么？”冉杓沒話找話，試圖提提氣氛。

    “云姑娘發(fā)明的腳套子，不破壞案發(fā)處?！崩浯ㄑ院喴赓W地解釋道。

    “原來如此，倒是新奇……”

    冷川：“嗯。”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且說陸青帆走進屋內(nèi)，墨眸便是一沉，里頭的情況比外間還糟糕。

    云曦落后陸青帆幾步，眼睛一直關(guān)注著各處細微的痕跡、間或輕輕摩擦一下血漬，手里的小工具也不斷地變換著：一會兒用小鑷子夾物品，一會兒將發(fā)現(xiàn)的證據(jù)裝進小牛皮紙袋……

    主仆二人忙忙碌碌地走進去，打眼就瞧見了里間的狼狽：玄關(guān)處的帷帳被扯斷、珠簾滾落了一地，還有些珠子被踩碎了；順著被扯落的圓桌布旁有琳瑯破碎的茶盞……

    視線順著凌亂的地毯向前，床鋪上燃了一半的蠟燭頭湮滅著、小小的玉鞭沒頭沒尾地撂在枕邊……血跡順著床單蔓延到隔壁的小間，屏風(fēng)被蹬倒，旁側(cè)地上還有團在一處的紗，有點像玄關(guān)處的帷帳。

    “什么味啊?！鼻喙S云曦驗尸數(shù)載，小鼻子尖得很，一下子就聞出了不妥。

    云曦抿了抿唇，小丫鬟不知男女之事，她無從說起，半晌才含糊地道：“不好的味?！?/br>
    陸青帆抬眸看了云曦一眼，即刻低下頭搜查線索。

    “乖乖，倆死者玩兒挺大啊！”冷海隨自家大人辦案無數(shù)、見過不少腌臜事，一眼就瞧出這房中人沒干好事。

    伴隨著案子逐漸顯現(xiàn)的輪廓，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四人查探了一番，云曦主仆就率先出來了。

    她得去驗尸。

    “冉大人，屋內(nèi)痕跡已經(jīng)看過。咱們可以去驗尸了嗎？”

    冉杓猜測過這清麗漂亮的小姑娘可能是陸大人的貼身丫鬟、亦或是侍妾，卻獨獨沒料到她竟是仵作。

    “姑娘是仵作？”驚訝的尾音到后面都有些走樣，冉杓說完之后趕緊輕咳掩飾。

    “正是?！痹脐貜娜蓊h首，溫聲追問：“可以驗尸嗎？還是這案子不能讓女仵作辦？”

    冉杓暗暗責(zé)怪自己眼光狹隘，忙不迭道：“怎會呢？還請隨下官來?！?/br>
    “多謝大人?！痹脐睾颓喙觳礁?。

    她心道陸大人猜得果然沒錯：兩位死者身份尊貴，發(fā)現(xiàn)兇案時又太過不可描述，官府不愿接也不敢接，尸首只能留在瓊芳別苑。

    承郡王真是個倒霉催的。

    冉杓對瓊芳別苑各處十分熟絡(luò)，七拐八繞地來到一處僻靜的偏院。

    “兩個死者的尸首分別在左右耳房。云仵作還有需要嗎？”陸大人比之冉杓的品階高不知多少，他對云曦的態(tài)度都客客氣氣的，冉杓也不敢隨便得罪人。

    “不需做什么。只是云曦有一疑惑想請教大人。”

    “云仵作請講。”

    “冉大人是第一次來瓊芳別苑嗎？我看您對此處十分熟悉，連這些林蔭小路亦知之甚詳?！痹脐睾闷娴赝嵬犷^。

    冉杓啞然笑道：“下官也是第一次來。不過……”他指了指太陽xue：“這瓊芳別苑的地圖，卻記得清清楚楚?！?/br>
    云曦輕笑一聲：“怪不得。冉大人有大才，日后必定前程似錦?！?/br>
    說罷，她和青果略一福身，便徑直進了左邊的耳房。

    目送云曦一行進房驗尸，冉杓低聲喃喃道：“借云仵作吉言……”

    可他深知，年過不惑、晉升之路難如登天。

    冉杓站在門邊等了一會兒，看到左邊耳房燭光照亮了窗戶，這才溜溜達達地往回走。

    耳房內(nèi)放置著一口精致秀美的棺槨，應(yīng)是上好的紅木所制。棺槨里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尸臭。

    云曦和青果上前，棺內(nèi)少女秀美的容顏泛著淡淡的青色，一些尸斑已經(jīng)從臉頰順著脖頸蔓延到了衣衫之中。

    “小姐，看來死者的親人是鐵了心要討個公道呢，連防止尸首腐化的香包都準(zhǔn)備了這么多?！鼻喙噶酥腹讟?cè)面：除了陪葬品，泰半都是小香囊。

    那物件她們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福祿香”。

    “抬出來吧?！?/br>
    云曦頷首，二人分開行事：她騰出干凈的桌子鋪白布巾，青果將尸首背出來放下。

    不得不說，因了“福祿香”，尸首上不少線索痕跡猶在，可見青果判斷無誤，死者的親人執(zhí)意討回公道，不愿讓死者背負(fù)著污名而亡。

    這世道對女子，到底是更苛責(zé)些。

    “開始吧?！痹脐卮魃贤该魇痔鬃?，開始驗尸。

    死者的外傷不少，雖然被人細細收拾過遺容，畢竟是死去好幾日的，此前沒露出的尸斑痕跡盡顯。

    主仆二人只是看了個尸表，熊熊怒火便燃燒起來。

    “簡直禽獸不如！”云曦恨恨地道！

    “什么混賬東西，竟然如此對待女子！畜生！”青果咬著牙恨聲道：“丟他們家仙人！不得好死！呸！”

    如柳的彎刀切入腹腔，伴隨著臟腑里爆出的真相，云曦才知道她們方才還是罵輕了。

    這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強搶官眷女子，還用下三濫的手段逼人就范？！

    真真不得好死！

    云曦一邊驗、一邊咬牙切齒地讓青果記錄，等發(fā)現(xiàn)死者的死因后，兩個女孩子皆是一默。

    這世間最大的共情便是感同身受：感受到了兇犯對女兒家與生俱來的惡意。

    那份惡意里摻雜著自以為是的輕蔑，連靈魂都透著惡臭，令人不寒而栗。

    半個時辰左右，云曦主仆面色沉重地出來，進了右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