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饈館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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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娘嘆了口氣,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像人,妖精鬼怪入世,更是自愿墜入人世各種感情雜糅成的一張網(wǎng)。 釋月不語,靜靜聽蓉娘說。 “其實善惡是非,這丫頭心里清楚得很,就是從小被打怕了,可憐滴滴的,取個名字還叫蛐蛐兒,活都活不過一載的玩意,真是卑微到骨頭了,一對上她爹的眼睛就打顫。那天以后,她就乖乖管我叫jiejie了,每叫一聲,我這心里就止不住地生出幾分憐惜來,好像這世上只有我一個待她好了?!?/br> 第39章 胡辣湯和臘rou夾饃 ◎案板上rou碎飛濺,肥脂與瘦rou剁到一塊,簡直無可挑剔?!?/br> 晨起, 小馬車羞答答的從晦暗未開的天色中駛了過來,昨夜喝酒陪歡的場子離得遠,所以蓉娘回來遲了, 卻正撞上于娘子摘了一盆豆角往釋月這來。 于娘子初來乍到, 又有兩個孩子牽絆著, 也種不了什么地,可也不能叫院子里現(xiàn)成的小菜圃空著, 就種了些好打理的瓜豆。 豆角實在太好長了, 纏絲繞藤的, 幾天沒看它,就長了滿架子。 一家四口見天的吃豆角,吃得張巷邊都有些煩, 想賣更是做夢, 誰家還沒幾個豆角吃呢? 于娘子沒辦法, 只好把豆角腌了起來, 酸溜溜的開胃,佐粥做面臊子都好, 張巷邊也沒了話說, 大嘴一張, 吃得挺美。 好不容易尋到法子對付自家豆角了,結(jié)果一開門, 賣饃饃家又送來一大盆豆角并三個干饃饃。 “豆角饃花麥飯,可好吃哩?!?/br> 于娘子笑著臉苦著心, 聽她細細說了做法, 倒真是沒吃過的, 也算換個口味, 忙是摘了幾個瓜還回去, 瞧著自家菜圃里滿滿當當?shù)亩菇牵粴庹舜蟀?,給釋月送來了。 蓉娘沒什么羞恥心,從馬車上下來時還一副松發(fā)粉腮,春情未盡的樣子,幸好門被于娘子敲開了,她走了進去,沒被蓉娘的行徑震懾。 這屋里靜悄悄的沒人,于娘子以為是釋月和方稷玄忘了關門,就放下豆角帶上門,沒留意到門后藏著一個呆頭呆頭的火絨小人。 方稷玄和釋月此時不在家中,昨夜兩人雙雙被李越請去飲宴,初還以為是什么鴻門宴,后來李越越喝越是興致高昂,終于暴露出了他的目的,硬是把方稷玄拐到演武場上,要同他比試兩把。 明明是比試,方稷玄卻得像徒手剝生雞蛋一樣小心翼翼,只怕控制不住把李越擊飛出去,更擔心一拳頭打死了,暴露出遠超常人所有的力量,到時候鬧得滿城風雨,叫官兵追擊,于他們來說倒沒什么,只怕連帶了與他們交往頻密的喬金粟一家。 雖是萬分克制了,但方稷玄贏過李越還是輕輕松松的事。 在一眾屬下跟前輸了,李越倒是不見半點惱怒之色,好勝心雖旺,但這是一個將領必要的品質(zhì)。 “我說了吧。這身板就不可能是虛架子?!崩钤焦笮ζ饋恚刂嘏牧伺姆金⑿母觳?,道:“來我軍中,做我的副將如何?” 方稷玄婉拒再三,李越鼓著眼一看釋月,“可是你不許?” 釋月正吃著方稷玄給她從席上搜刮來的瓜子點心,一樣樣好好的包在帕子里,嗑得津津有味。 見李越做出威勢來,釋月趁機裹亂,“才不是,你許多少的餉銀給他?我花用可大,早煩了他一個油旋一個油旋的掙銅板,窮酸!” 方稷玄無語至極,前些天巷尾賣豆花的夫妻倆吵架,就是這個腔調(diào),她學得還真快! 李越和大小一眾官兵皆同情的看向方稷玄,家有美妻又如何,如此不賢德,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郎君叫她貶損至此,還是一句回嘴都沒有,唉,真是叫個小小女子騎到頭上來了! 在方稷玄的沉默中,眾人越想越多,家有河東獅的越想越是心酸,背過身去拭淚,家有賢妻的又作壁上觀,暗自慶幸,尚未娶妻的心緒更是復雜,感慨自己未來妻子難有此等美貌,又想著沒有美貌也就罷了,可別像了這刁悍的品性。 李越更是替方稷玄不忿,當即就要給釋月一個好看,說要給送兩個丫鬟給方稷玄做妾。 方稷玄那表情真是少見的精彩紛呈,釋月看得可太高興了,只差沒有笑出聲去。 “李將軍,我與,”方稷玄很后悔,早知道他就光比劃不說話,裝成個啞巴多省事,只要搖頭擺手就行了,何必在杵在這里艱難措辭,“我與夫人相識于微,早些年處境艱難,也是她陪我一日日熬過來,她素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喜歡說反話的,我知她性情,絕不負她,絕不納妾。” 釋月就見方稷玄還挺入戲,轉(zhuǎn)臉看了過來,她本來想輕嗤一聲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卻是對他一笑。 李越瞧著他倆眉來眼去,自己倒成了個不長眼的媒婆,抹了把臉又故意做出一副兇相來瞪釋月,道:“雖說你是糟糠之妻不可棄,但也要做好妻子本分,善待夫君才是,人前人后,怎么這般下他面子。” 這話他說得很別扭,顯然平日里也并不掛在嘴上。 釋月正拈起糕點上一片糖漬玫瑰,覺得吃花挺新鮮,聞言又瞪回去,“你才是糟糠,你還是泔水!” 李越氣結(jié)。 末了是方稷玄答應每月分出一日來演武場做教頭,教一套拳法、腿功,而李越一個大將軍,又不好真跟釋月置氣,就這么把這事兒給抹過去了。 鬧了大半宿,方稷玄和釋月從演武場上出來時,月亮還勉勉強強掛著,李越在他們身后瞧著。 方稷玄忽然牽起她的手,攥得有些緊,似乎擔心她不樂意抽走了手,叫李越生疑。 他們牽過許多次手,但都只是搭一下,借一把力,這樣沒有意義的牽著手,還數(shù)頭一次。 沒想到釋月順勢挨過去,抱住他整條胳膊,笑道:“做戲做全套?” 方稷玄側(cè)首看著她的笑臉,眼神就如這朦朧微曦的晨光。 “我們不必做戲?!?/br> 他們兩個超脫人世,的確不必委屈自己演戲。 釋月覺得方稷玄話中有話,還未想清楚,就聽方稷玄道:“今兒在外面吃些?” 隨著他這句話,街市的熱鬧在一片漸漸明朗的天色中拉開帷幕。 早點鋪子忙著支攤,小販們嘴上已經(jīng)在攬客了。 “胡辣湯,已經(jīng)煮好了的,等這架子一支起來,我家那口子就把湯端出來了。要rou丸子有rou丸子,要素丸子有素丸子。” 香氣從熱騰騰的胡辣湯里淌出來,胡椒的氣味溫厚微辛,讓還半溺在夢里的人都醒了過來。 “油炸餅嘍,香香酥酥的油炸餅嘍!” 這家的油炸餅搟得很大很薄,一入油鍋就蓬開來,金黃焦脆,蔥香四溢。 想吃得更富貴些,炸到一半就撈出來,用剪子絞破一個口,把蛋液灌進去,再入鍋炸,炸出出來更香更大更金黃,賣相口味都佳。 幾張炸好摞在一塊,口重的抹上辣醬,大刀快剁幾下,餅子碎皮和香氣都在蹦跳。 “臘rou夾饃!手拿走吃,不礙著您誒!” 這屬于早就備妥的買賣,一大塊臘rou仔細的用白布遮著,紅而有光亮,有一種煙熏果木的香氣,攤主用尖刀麻利的割下薄片,幾片瘦的,往個熱乎乎的白饃里拉一刀,翻開軟燙的瓤,真是干爽香絕! 除了臘rou,這家自然也少不得酥爛的燉rou,鍋里咕咚著,翻騰著攬客的香氣,案板上rou碎飛濺,肥脂與瘦rou剁到一塊,簡直無可挑剔。 釋月吃一口左手的油炸餅,又吃一口右手的饃,再吃一口方稷玄的饃,再把油炸餅遞過去給方稷玄吃一口,一路上挺忙挺樂呵。 油旋鋪子開門遲了,來喝羊湯的客人少了配,幸好喬金粟這小跑腿來了,幫著給客人買饃買包子,賺了蓉娘兩個子。 灶洞里的火是一下就燒起來的,不用吹,也不用拉風箱,釋月只要往里頭丟柴火就行了。 “李越,是誰人轉(zhuǎn)世?”方稷玄忽然問。 小呆的嘴從整個腦袋上裂開來,見釋月沒反應,手忙腳亂的戳戳自己的嘴。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br> 釋月就聽‘噗’一聲,小呆裂得太過了,半拉腦袋掉出去了,又融回去,鼓搗鼓搗,重新變成個呆,走到灶洞邊,飄出一只爪子搶柴火。 “總有些好奇?!?/br> 釋月一氣丟了三根木柴喂它,一抬眼就見方稷玄那雙過分深邃的眼睛正望著她,并沒有用目光催逼著她,而是很輕柔安逸,僅僅只是同她閑話家常的感覺。 好半晌沒有聽到釋月回答,方稷玄也作罷,并不追問。 喬金粟忙過這一陣,喜滋滋拿著兩個銅子來給釋月看,問她要不要吃葡萄? 葡萄正上市,屋前屋后總有人挑著筐叫賣,揭開來就是挨挨擠擠的紫珠串,用葡萄葉裹著,倒都是新鮮飽滿的,也不貴,兩個子能買一大串。 釋月前幾日吃著的葡萄不大好,酸,一想起來就齒軟,遂搖頭。 喬金粟也不吃了,很寶貝的把銅子放起來,等存夠了,可以買筆墨。 日子這樣忙碌充沛而有盼頭,她坐在高凳上翹翹腳,半空中打旋落下一片枯黃的槐樹葉,正好掉在她膝頭。 喬金粟抬頭瞧著,見槐葉還都是綠的,這片黃葉孤零零的,像是吹號角的先鋒官,叫嚷著再過些日子,就要變成一副秋日蕭索景象了。 秦三清醒時,店里有客倒還好,店里一旦沒客,便是叫罵不休。 喬金粟面無表情地聽著,忽然對釋月道:“我昨個跟娘拜天地爺,還求天地爺早些收了蛐蛐兒的爹去?!?/br> 這話說給旁人聽,哪怕是親爹親娘都要斥責,說她一個小女娃多管閑事,還要說她心毒哩! 但喬金粟知道,釋月絕不會是這個反應。 果然就聽她笑一聲,道:“天地爺哪會管這事?” 喬金粟嘆了口氣,抓著凳面轉(zhuǎn)過身去,就見蛐蛐兒逃到街面上躲秦三的打,蓉娘過去護著蛐蛐兒,幾個街坊出來拉扯,秦三只嚷嚷一句‘我是她爹,打死她也管不著’,理直氣壯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可也只要這樣一句,街坊真都束手無策了。 生身父母,生也由他,死也由他。 第40章 鴨黃豆角 ◎炸過的豆角入口酥脆,裹滿了炒化炒香炒細的鴨黃,濃香微咸,好吃得簡直像一道零嘴?!?/br> 過了立秋, 夜風有些涼,配上老丈教給蓉娘的沙蔥醬,羊雜碎的買賣更好了。 蓉娘日忙夜也忙, 卻是花容妍麗, 愈發(fā)動人了。 張巷邊這幾日去外頭談買賣了, 說遠不遠,也沒出了栓春臺的地界, 但說近不近, 繞著城打轉(zhuǎn)呢。 于娘子不用張羅三餐, 就來羊雜館子做小工掙幾個錢,帶著兩個孩子也就在這吃了。 蓉娘一掀簾子來端干凈的湯碗,見于娘子洗了碗, 又洗芫荽, 又洗沙蔥, 現(xiàn)在又在整理后院的柴垛, 半刻閑的也沒有,不禁感慨, “張巷邊果然是個會算的, 娶你真是娶對人了。” 洗了芫荽、沙蔥的水也沒倒了, 留著澆花澆地。 小渠里的水還剩一點,只是臟了, 不能吃。 前后兩條街,只有兩口水井, 這水井是七八戶人家祖上一起打的, 除了這些人家的后代之外, 其余人想吃水可不能白用, 五桶水一個子, 論起來是不貴,可多的是人舍不得費這個錢。 不想費這個錢的,就得一大早出城擔水去。 有騾車的方便,沒騾車的賣苦力,雖說富有富的活法,窮有窮的,可挑著水從紅崖湖邊走回來不是一趟的功夫,是整個秋冬的日日要做的。 于娘子原本都準備好扁擔水桶了,打算擔水去,幸虧是在胡同口遇上哼著小曲回來的張巷邊了。 瞧著她打了聲招呼就急急忙忙往東城門去,張巷邊納了悶了,詫異地喊了聲,“你往那去干嘛???賣水的老王頭家在西邊,我給了十個子的,每日都會送來,用不著你去擔,就養(yǎng)騾馬那牲口院子,咱們不是一起去定下的嗎?這就給忘了?腦子怎么長的?” 胡同里好些人家都還是自己去擔水的,于娘子愣了一下,道:“那回不是去買馬奶下火的嗎?” “你是不是把機靈腦袋都生給金粟了?”張巷邊招招手讓她回來,“那馬奶是我繞下來的添頭!誰還花十個子買杯馬奶喝?。 ?/br> 于娘子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總笑,每天早上瞧見別人出城擔水的時候,總想著張巷邊這份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