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饈館 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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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要怎么才肯將他的幽精給我?” 釋月落下的瞬間, 方稷玄便逼到她面前, 一手攥住她兩腕, 灼痛似被捆縛。 “你自去一臂, 我就給你。”釋月絕不示弱。 方稷玄就見月光寒冰順著手攀上臂膀,整條胳膊都有僵化的趨勢。 他恍若不察, 只收回灼燒靈力, 卻并未松手, 而是更攥緊了幾分,同時俯下身細(xì)細(xì)看她擰在一塊的纖眉和漂亮的銀眸。 “拔掉一臂, 你就安心了?怕是也不能夠吧?!彼麖埫婵妆辉鹿庹盏梅置?,沒有一點退縮藏匿的余地。 釋月警惕地盯著方稷玄在月下顯得分外清淺的琥珀眸子, 聽他緩緩道:“你只需知道, 我絕不傷你, 更不可能殺你。因為離了你, 我寧愿神魂俱滅, 不存于世?!?/br> 釋月一動不動,過了半晌一歪首,萬分困惑地說:“什么呀?” 方稷玄略略嘆氣,看著釋月狐疑的眼神,忽然意識到她并不是全然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依舊不信。 他垂下眼睫,索性和盤托出。 “因為只有你在,我才是我,否則那數(shù)萬人殉死前最濃烈的情感都會冒出來,對家人的歉疚,對死亡的恐懼,對背叛的憤怒,這些感情雜糅在一塊,會讓我重新變成只能用殺戮來發(fā)泄的怪物,再沒有一絲清明和理智。” 釋月稍稍一揚臉,有些驚訝,她只知道自己被方稷玄限制了自由,卻沒想到自己甚至可以說是拿捏著他靈魂。 “那,那你就這樣告訴我?” “我只是想讓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放松一些。” 低沉的嗓音該承載著怎樣的心思,說出來的時候才會有溫柔的感覺呢? 釋月輕輕一掙,方稷玄就松了手,垂眸瞧著她細(xì)白的指尖戳了過來。 喉結(jié)情不自禁的滾動了一下,從她指尖逃走,又自覺的回到她的鉗制中。 釋月覺得好玩,也曉得捏碎了這塊軟骨,方稷玄雖不至于像脆弱的人類一樣被嗆堵而死,但也會難受。 她沒有捏碎,只是微微翹起嘴角,嗔道:“可是這也只是你一面之詞。” 方稷玄低下額頭,閉上眼,只道:“來?!?/br> 釋月的食指一路從喉結(jié)點到下巴,又點到鼻尖上,輕輕落在他額上,稍稍用力一推。 方稷玄順勢后仰倒地,蘆花簇?fù)矶鴣?,在他身后攏成松軟的巢xue。 釋月趴在他胸膛上,指尖化作一縷如煙的月光鉆了進去。 剜腦,如何不痛,方稷玄只是一皺眉。 虛虛遮遮的記憶,可以捏造,釋月才懶得看。 她橫沖直撞攪亂方稷玄的識海,令他自己也混沌糊涂,這才一下鉆進最深處,窺見他最濃郁深沉的秘密。 方稷玄雖說讓她看個安心,但抵抗也是下意識的,難以遏制。 釋月見他面色痛苦,肌膚上金紅的符文時隱時現(xiàn),但也比不過他忍耐不發(fā)時,唇上咬出的血痕奪目。 舌尖輕柔地舐過滲出的血珠,釋月感到灼燙和刺激,心底像是有什么東西被一下撬動,冒出許許多多渴盼吞噬的欲望。 方稷玄鮮少觸到這樣柔嫩的質(zhì)感,在承受痛苦之際,唇上濕潤的撫慰和薄涼的歡愉就像夏天的冰和冬天的火,輕易就能勾動神魂,舍命追逐。 釋月感受到方稷玄深埋地下時所遭受的折磨,也領(lǐng)會到自己復(fù)蘇那一刻,方稷玄獲得的巨大平靜,久違的安寧,絕望后的救贖。 方稷玄所言的確不假。 這種極致的坦誠勾起了釋月更多的興致,她已經(jīng)探了個清楚,卻沒有到此為止,更是以額相抵,更充分的釋入一些靈識。 痛苦折磨對于方稷玄來說是熟悉的,而歡愉撫慰卻是陌生的。 他一下驚覺過來,緊抱住釋月,蘆花震蕩飄揚,像一場從下往上飄的雪。 敞開識海本就是違背理智的行為,方稷玄如今還迷亂著,只遵循本能做事。 釋月一下叫他團在懷中,簡直像要把她塞進心房里去。 熾熱和寒涼交織相裹,升成一團霧,聚成一片云,又落成一場雨,滴滴敲在方稷玄的識海中。 釋月能觸到每一粒雨滴的墜入,方稷玄能感識海的每一點凹落,那無邊的快感,無盡的吞吐,快意如海嘯般重疊起來,令他們幾乎沉溺醉死。 風(fēng)中忽然卷起鵝毛大雪,像是降下重重帷帳,要遮住旖旎歡好。 冬日本就姍姍來遲的陽光在突然而至的大雪中格外晦暗朦朧,寂寥清冷的蘆葦蕩里,也只有一點紅光閃耀,像一團瑟瑟發(fā)抖的火。 雪花沾身即融,過了很久很久,方稷玄從蘆花堆中站了起來,釋月掛在他身上懶得動彈,小呆在銀香球中一閃一閃的。 蠹蟲精怪的靈核并不強大,不然也不用藏在人皮底下,還需得偷狐妖的魅術(shù)來行事了。 因為少了爽靈的緣故,咬文嚼字而不求解,才情都是抄來的。 釋月掂了掂香球,意有所指地道:“應(yīng)該已經(jīng)嚼吃的差不多了?!?/br> 舒君譽的幽精! 方稷玄原本托了托她的身子,垂首想討要一個吻,聞言頓在那里。 釋月覺察到了,抬首挑眉與他對視。 她為何這樣美好,又那樣可惡。 小呆聽到釋月說起它,趕緊飛出來顯擺。 就見它甩出左手炸成個‘娘’字,還沒等二人反應(yīng)過來,它得意洋洋的甩了右手出去,炸成個‘爹’字。 兩人皆是目瞪口呆,連小呆張口吐出幽精也沒伸手去接,直到一個虛虛幻幻的影子顯出來。 “多謝二位相幫?!庇木髡迫酥矏?,處事接物,所以那只蠹蟲精才能藏得那般好。 舒君譽有些好奇地打量著方稷玄,目光友好溫和。 釋月陰陽怪氣地道:“瞧瞧你這魅力,一個個轉(zhuǎn)世輪回了,一打眼瞧見你,就像貓兒嗅見魚腥了?!?/br> 方稷玄一時無語,又聽釋月對舒君譽道:“你可算是天下第一倒霉蛋了,這世上怕是只有這一只蠹蟲精,怎么就叫你撞上了?” 舒君譽想了一會,像是回憶一個遙遠(yuǎn)的夢。 “我家藏書眾多,雖說每年都翻曬,但也難免漏網(wǎng)之魚,所以我命人把藏書悉數(shù)取出翻曬,其中有本冊子夾在縫隙中,翻開來全是蟲眼,早被吃透了。只依稀在扉頁見到紅痕,我還以為是朱砂抄錄的?!?/br> 釋月冷嗤一聲,道:“是血吧,朱砂驅(qū)蟲,怎么會被蟲蛀?!?/br> “嗯?!笔婢u莫名笑起來,“似乎是上一輩的仇怨,被人下了祝由之術(shù),禍及子孫,倒也準(zhǔn)?!?/br> 釋月等了半晌,見他只傻笑,就道:“然后呢?” 舒君譽又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說:“書房中有面古鏡,我照鏡時發(fā)現(xiàn)有一只很奇怪的蠹蟲爬上了我的脖頸,未等我反應(yīng)過來,它就咬破了我的脖頸,劇痛無比,我在鏡中窺見自己額上長蟲須,皮膚似蟲甲,心知自己將被這蠹蟲精占了身子,就用燭臺戳喉自盡了。” “難怪是只吞掉了幽精,沒有吞吃爽靈,想來是只能在魂魄未離體時蠶食,徹底死了,反而沒辦法了?!?/br> 釋月一邊說,一邊把小呆凍住。 舒君譽驚訝地看著冰球里的小火苗,一邊笑一邊搖頭,“我不知?!?/br> 魂魄殘缺不全,看著還是很別扭的。 “他另外兩魂七魄,是不是已經(jīng)投胎了?”方稷玄問釋月。 “城隍說投生在東泰。可惜,舒君譽這一世身上原本帶著官印,若沒被蠹蟲精所害,定能在南德官場有一番作為,又或者說,若不是他死得快,掌靈智才學(xué)的爽靈逃過此劫,只知填塞啃食書籍的蠹蟲精照樣能平步青云?!贬屧乱恍Γ溃骸翱磥砟系碌膰\不怎么樣?!?/br> 舒君譽偷偷蹲下來想撿小呆,五指一攏,一團空。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一點也想不通這是為什么。 “李小姐,阿茹?!彼匝宰哉Z著,想起很多事,很多不好的事。 蠹蟲是舒家一個郁郁不得志的隔房叔祖用血飼養(yǎng)而成,他才疏志大,在官場上耕耘多年還只一個末流小官,他又好面子,故作清高,以不甘心與人同流合污為由,致仕歸鄉(xiāng),常伴書冊以博清名。 但他心胸狹窄,又眼紅舒君譽這一房的男丁在朝在野皆有建樹,不知從何處弄來這種詛咒之術(shù),臨死更是將血書和蠹蟲藏入族中書房中,以魂魄飼蟲。 不過先被吃掉的是胎光,胎光一沒他就死了,余下兩魂沒有被吃,以致于兩魂七魄輪回時投生成的豬狗皆是一出生就不會吃乳,等著死的。 舒君譽是被蠶食的一方,又只有一魂,堪堪只能束縛住蠹蟲精,不許其隨意蠶食他人魂魄,但它若是執(zhí)意為之,例如蠹老頭,舒君譽擋得住一次,難擋數(shù)次。 取人魂魄之后舒君譽很是歉疚,所以蠹蟲精或者說他那位隔房叔祖的意識更占上風(fēng),只能眼睜睜瞧著它借由狐妖魅術(shù)蠱惑李應(yīng)茹。 爽靈主才學(xué)智謀,而幽精主情愛,這一片單薄的魂載不住許多情緒,虛虛閃閃,像是要崩潰開裂。 釋月重新將他捏成一團綠白華彩,光芒流動好似淚痕。 舒君譽身亡的消息隔了幾日才傳出來,明面上只說是得了急病去世的,其余都未交代。 喬金粟心里有些難過,更覺得李應(yīng)茹要傷心。 也虧得蠹蟲精吃空的人皮囊袋可怖,絕非人力能為,府尹經(jīng)了妖狐一事,又親眼見殘余的幾只小蠹蟲殼硬似鐵,敲鑿不爛,應(yīng)該是能信服的。 面上一套說法也是舒君譽急病,實際上呈上去的說法則是舒君譽早年間已死,被蠹蟲精占了身子,蠹蟲精貪圖狐妖魅術(shù),最終與狐妖互斗而亡。 可還有密函一封,里頭不知寫了些什么。 張巷邊不知打哪聽來了蠹蟲狐妖這個說法,一驚一乍地說給眾人聽。 冬日里炭盆噼噼啪啪,灰下焙著好些芋子、山藥豆,盆上鐵網(wǎng)又烤著花生、板栗和柿餅。 方稷玄茶水管夠,眾人談天說地,氣氛烘暖,好不愜意。 柿餅不是真的要烤,只是烘熱了,撕開來流心如落日。 不過釋月更喜歡凍了吃,柿餅糖分足,并不會結(jié)冰,而是一種韌韌糯糯的感覺,rou厚敦實。 屋后傳來鞭炮響動,喬金粟似乎知道為得是什么,忽然沉默下來。 “那塊地被人買了,年后估計就要動工蓋屋開鋪子了?!?/br> 張巷邊想起這事兒來,心里也不好受,同油滑的人打多了交道,也會喜歡執(zhí)拗忠實的傻老頭。 蛐蛐兒則不語,坐了坐,起身要走。 于娘子笑道:“蛐蛐兒,你招贅的喜事可要在正月里辦?” 蓉娘吃蠹蟲吃了個飽,把靈力都消解了,重又長出兩尾來,化作個清秀的乞兒,要名正言順入贅了。 姐妹做夫妻,在人世逍遙。 “沒想著怎么辦呢,就買一壇子好酒,請大家喝喝吧?!彬序袃盒α似饋?,倒不見多少羞澀,只是非常歡喜。 方稷玄瞧了瞧墻邊一壇酒,道:“就這壇吧。算賀禮了?!?/br> 張巷邊立馬笑得比蛐蛐兒還燦爛,釋月不滿地扯他衣角,方稷玄笑了起來,俯身對她道:“后頭還有一大壇五十斤的,夠你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