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和抹了把臉上雨水, 將老頭子往上托了托, 繼續(xù)拖著步子前行。

    老頭子卻開始掙扎，試圖跳下來。

    許清和心酸, 嘴上卻罵道：“大爺你是要害死我嗎？這里坡陡路又滑，下面就是洪水, 你再亂動我就要給你陪葬了。”

    老頭子不敢動了，聲音卻帶了哽咽：“娃子啊，水都上來了, 你放我下來吧。”

    雨聲嘩嘩, 但大家疲于奔命, 除了張主任幾個還在啞著嗓子打氣催促，幾乎無人說話。

    許清和倆人的對話，周圍人自然都聽到。

    中年人、也就是老頭的兒子一直緊跟在旁邊，聽到老頭子話, 嘴唇哆嗦著，卻不知道能說什么。

    他在半道已經(jīng)將身上東西都扔了大半, 現(xiàn)在背著他那看著不過十一二歲的女兒。旁邊是相互攙扶的婦人和半大男孩, 男孩大約十四五, 小身板也背著一大包東西。

    許清和深吸口氣, 想堅持下去。

    但他的體力也真的快到極限了。

    他看了眼中年人，停下來，放下老頭。

    中年人面露悲戚，老頭也眼睛發(fā)紅：“辛苦——”

    “把你女兒給我?！痹S清和老實道，“我體力不夠，背大爺有點勉強，你女兒應該沒問題，你背你爸吧?！?/br>
    中年人一愣，繼而驚喜：“好好，麻煩你了！”迅速將女兒轉(zhuǎn)到他背上。

    許清和掂了掂小女娃的體重，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中年人也趕緊背起他爸：“爸，你再堅持堅持?！?/br>
    “誒！”

    中年人估計也累，猶豫了下，又扔了一包行李，還跟旁邊婦人說：“別擔心，以后我掙回來！”

    婦人哭著罵他：“現(xiàn)在還管這個做什么，趕緊走啊！“

    中年人嘿嘿笑：“走！”

    “快點快點！”張主任也在后頭催促，聲音嘶啞難聽。

    又是漫長的上山路。

    許清和渾身濕冷，山區(qū)秋夜的雨已經(jīng)帶上寒意，透過濕冷衣物，滲進皮膚，直入骨髓。

    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了，只麻木地背著孩子，跟著前邊人，躲樹枝、跨土坑、爬陡坡……

    “雨停了！！”

    “停了??！真的停了?。　?/br>
    “水是不是不會上來了？！”

    許清和回神，抬頭感受了下，那一直噼里啪啦打臉的大雨果然沒了，偶爾一滴，也是樹葉上滾下來的水滴。

    有人激動地開始哭起來。

    后面的張主任頂著嘶啞難聽的聲音繼續(xù)喊喇叭：“雨停了咱也不能停，誰知道上游那邊有沒有停雨的？趕緊走！”

    話雖如此，但大伙都知道，這么大的雨停了，水漲得就慢了。

    再往上爬一爬，他們就安全了。

    有了希望，大家的精神氣立馬不一樣了。

    前邊開路的人甚至喊起了口號。

    “一二一、一二一……”

    許清和心想，碼的老子重來一次，兒子都出生了，怎么可以折在這里？

    他扭頭朝背上小女孩道：“小朋友抱緊了，叔叔帶你爬到山頂看日出！”

    小女孩弱弱地“嗯”了聲，用力抱緊他。

    又往上爬了許久。

    天際慢慢顯露魚肚白。

    突然，張主任難掩驚喜的聲音透過喇叭往前傳：“水沒有跟上來，上游估計比我們還早停雨！大家可以放心了??！”

    眾人歡呼。

    前邊的書記大喊：“不要松懈?。∵@地兒不安全，我們再往上爬，爬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

    天徹底亮起來的時候，所有人終于爬上了這處矮山山頂。

    許清和將凍得臉色發(fā)白的小女孩交到她父母手里，就地一躺，歇菜了。

    沈東走過來，跟著坐到他身邊。

    一起過來出差的工作人員跟攝影師背靠背坐在另一邊，都沒力氣說話了。

    張主任安置好自己家人，舉著手機四處轉(zhuǎn)。

    書記跑過來：“怎樣，有信號嗎？”

    張主任：“沒有，估計基站出故障了?！?/br>
    書記憂心忡忡：“這波水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退，我們老的小的這么多人，撐不了多久啊?！?/br>
    許清和翻身坐起來，從化妝袋里摸出手機，只剩兩格電的手機沒有一丁點信號。

    沈東看見了，低聲：“別擔心，昨天斷電后，我就發(fā)了定位給老大了?！?/br>
    許清和詫異抬頭：“這么巧，我也發(fā)了。”

    倆人對視一眼，沈東輕咳：“我是說，威廉老大?！?/br>
    許清和：“……哦，我是發(fā)給老裴?！?/br>
    沈東：“……”

    許清和嘆氣：“發(fā)了也沒啥用，他們要從京市到這里，少說要一天，何況現(xiàn)在路況不明晰，隨時有山泥傾瀉，部隊都不一定能進來。”

    沈東想到來時那九曲十八彎的山路，默了下，道：“路況應該還好……”

    許清和：“他們來了也無濟于事，我們肯定得等水退了才能下山?！?/br>
    洪水水況不明，小艇小船涉水危險，若是緊急情況便罷了，如今雨停了，大家肯定是等水退再行動的。

    沈東明白，便沒再多嘴。

    倆人低聲說話，除了挨著他們坐的攝影師、工作人員，沒有旁人聽見。大家死里逃生，雖然疲憊，但大家還要清點家當、照看家里老人小孩、交流這波洪水帶來的損失……吵吵嚷嚷，宛若市場。

    直到有人著急大喊“阿嚒”。

    有老人家經(jīng)不住一夜秋雨和驚嚇，燒起來了。

    大家頓時慌了起來。

    村書記著急：“誰帶了藥？趕緊的?！?/br>
    好在，還真有人帶了藥。再找?guī)雰旱娜思乙它c熱水，囫圇給老人家灌下去。

    各家?guī)Я艘路模糙s緊張羅著給老人孩子換衣服。

    張主任、村書記他們組織著，女的去山石后邊換上。

    許清和半道就把行李箱扔了，沒衣服換。沈東包里倒是有衣服，但短途出差，他統(tǒng)共就帶了三身，包里兩身……沒洗的。

    許清和無語了，正猶豫要命還是要干凈呢，一路跟他同行的中年漢子抓了身衣服走過來。

    “小伙子，我看你把衣服都扔了，不介意的話，穿這身?！?/br>
    許清和抬頭，詫異：“大哥，你不是扔了很多東西嗎？”怎么還有衣服？衣服這玩意不是優(yōu)先扔掉的嗎？

    中年人撓撓頭，憨笑道：“不是我的，我找其他人要的。衣服干凈，你放心穿?！?/br>
    許清和忙爬起來接了衣服：“替我謝謝老鄉(xiāng)了啊。”

    中年人送了衣服就離開，周圍都是大老爺們，許清和也不矯情，就地一扒，換上村里老鄉(xiāng)的棉布長t、運動褲——脫褲子的時候他還猶豫了下，把半濕的內(nèi)褲留下了。

    換下濕衣服，好歹干爽了些。

    然后擰干濕衣服，擦了擦雨衣，墊在地上坐著，跟著眾人一起，對著連綿大山、四處可見的水流發(fā)呆。

    手機電量撐不住，除了看看時間，大家都不舍得拿出來玩。

    坐著坐著，許清和覺得自己腦袋開始發(fā)沉，索性抱起膝蓋，腦袋搭上去，閉目養(yǎng)神。

    幾乎要睡過去的時候，雨又下起來了，淅淅瀝瀝的，不大。

    眾人再次慌亂起來，隱隱還有些哭聲和拜佛聲。

    書記、主任幾個急得上火，不停拿手機測試信號。

    許清和也翻出手機，就剩一格電——艸，有信號！

    “張主任！”他顧不上昏沉的腦子，爬起來，“有信號了！！”

    書記也驚喜：“我也有了我也有了——我給縣里打個電話??！”

    許清和這才軟了手腳坐回去。

    這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時候。

    旁邊沈東開始打電話，他那邊剛接通，許清和手機也響了。

    是裴晟燁。

    許清和忙接起來。

    “你那里情況如何？”信號不穩(wěn)定，沉穩(wěn)的聲音裹著電流聲，斷斷續(xù)續(xù)的，跟電音音樂似的。

    許清和忍不住笑了下，無力道：“還死不了。”他抬頭，對上漫天雨花，瞇了瞇眼，嘟囔般道，“現(xiàn)在死了就可惜了，好多事還沒做呢……”

    對面沉默了一瞬，沉聲：“不會的，沈東手機有衛(wèi)星定位，我們很快就到?！?/br>
    許清和又笑了。他猜到裴晟燁會過來，但親耳聽到，還是很高興，只是……

    “我們手機都快沒電了?！彼蠈嵉?。

    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