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寵姝色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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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移開眼看向窗外,聲音一如方才的冷淡:“我是從鬼市逃出來的奴隸,姓溫名九,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鬼市—— 蔚姝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就在長安城內(nèi),每晚子時,持鬼市所屬的令牌才能進(jìn)去。 三年前舅舅偷偷去過一次,被外祖父知道后,差點被打死,為了這事,舅舅還跟外祖父賭了一個月的氣。 那天晚上,外祖父抱著她坐在舅舅房外的臺階上,告訴她,那里住著的都是亡命之徒,是專門跟朝廷作對的人,向楊家這樣專為朝廷效力的人,一旦被他們知道舅舅進(jìn)了鬼市,定讓他有去無回。 她知道外祖父是說給舅舅聽的,只是身為長輩拉不下臉面,就用她來做掩飾。 蔚姝雖然沒有去過鬼市,但看溫九這一身傷,也知道他在里面過得是什么日子。 難怪他看人時,眼神里帶著兇戾與戒備,這或許是常年的習(xí)慣使然造成的。 蔚姝看向男人,神色認(rèn)真道:“你既然從那個牢籠里逃出來了,就忘掉從前吧,暫時先在我這里養(yǎng)傷,等傷養(yǎng)好了,你的去留我不干涉。” 她還能在緋月閣待兩個月,至少在這兩個月里她可以給他一個安身之所。 男人的目光從窗外轉(zhuǎn)到蔚姝的臉上,沒有波瀾的眼底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縷詫異,在看到她臉上的認(rèn)真時,又皺了皺眉。 這個女人,當(dāng)真是毫無一絲戒備心。 宋大夫是冒著大雨來的,年近五十的老頭,下顎的胡子被雨水打濕,擰成一坨,手里的油紙傘斜向肩上背著的藥箱上,另一邊的肩膀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浸透。 來的路上云芝把那人的狀況說了一遍,沒一會宋大夫就從屋里出來了,對蔚姝說道:“他把淤血咳出來了,身子已無大礙,只是傷勢太重,需得用藥好好養(yǎng)著?!?/br> 聽到他沒事,蔚姝懸著的心微微一松。 好在他的情況和娘不一樣,不然人前腳被她救回來,后腳又得卷個草席埋了。 宋大夫又交代了幾句,臨走時讓云芝明天來醫(yī)館給男人拿藥。 云芝不高興的噘著嘴,“小姐,咱們現(xiàn)在都拮據(jù)的很,還哪來的銀子給一個陌生人買藥,反正他也醒了,宋大夫也說了,他身子已無大礙,不如等雨停了就讓他走吧?!?/br> 蔚姝怕被溫九聽見,示意云芝噤聲,拉著她走到房門的另一邊,低聲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就先讓他待在這養(yǎng)傷,你把娘生前沒吃完的一堆藥拿去宋大夫那換成他要用的藥,后續(xù)的銀子我來想法子,左右我在府里也待不長了,能照顧就照顧著點?!?/br> 云芝臉色一窒,心里也跟著難受:“小姐,要是宋大夫問起為何要換掉夫人的藥,奴婢該怎么說?” 畢竟在外面,誰也不知道蔚尚書的夫人已經(jīng)死了。 夫人生前都是由宋大夫看診配藥,現(xiàn)在忽然間停藥,難免惹人懷疑。 蔚姝黯然低頭,揪著衣袖的指尖微微發(fā)白,好一會才道:“就說娘昨日回鄉(xiāng)下探親了,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吃的藥在那邊就買了?!?/br> 云芝看著蔚姝臉上的哀傷,心疼的點點頭。 “奴婢這就去。” 楊家人早在三年前都死完了,就剩下夫人一個人了,哪里還來的親人。 索性不過是個換藥的由頭,宋大夫即便存有疑慮也不會多問。 周遭都是雨水落地的聲音。 屋內(nèi),男人虛弱的靠在墻上,垂下的眼皮懶懶掀起,看向窗外被風(fēng)吹起一角的裙擺,雨幕的潮濕順著窗牖的縫隙飄進(jìn)來,驅(qū)散了屋里的悶熱。 那一截白色的裙擺時不時的出現(xiàn)在男人的視線里,白的刺眼。 有點像孝衣。 蔚姝睡了一天,晚上反倒沒了睡意。 從后院回來后,她就讓云芝把侍衛(wèi)之前留下的侍衛(wèi)服挑選幾件合適的送到罩房,溫九的衣裳穿好幾日了,上面又是各種破洞和血跡,定是難受得緊。 云芝回來時,蔚姝便問:“他這會如何了?” 云芝道:“奴婢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睡下了,就把衣裳和粥擱在桌上了,等他醒了,自會起來吃的?!?/br> 蔚姝秀眉微皺,他一身要命的刀傷劍傷,行動上都有些艱難,哪兒還來的力氣下床端粥?她看了眼云芝,見她不高興的噘著嘴,還在為溫九留下來的事不高興,要是讓她去照顧溫九,她定是極不情愿。 讓董婆婆去,她心里也過意不去。 董婆婆年事已高,每日又要忙緋月閣的瑣事,不能再給她添負(fù)擔(dān)了。 云芝正要侍候她就寢,蔚姝揮手示意:“我白日睡多了,這會兒還不困,你先回房休息,明兒一早你還得去宋大夫那換藥呢?!?/br> 云芝見狀,點了點頭,“那奴婢先退下了。” 她剛走到房外又退回來,看向坐在窗牖前看雨的蔚姝,欲言又止道:“小姐?!?/br> 蔚姝轉(zhuǎn)頭,“還有什么事嗎?” 云芝提了一口氣,一鼓作氣道:“奴婢先前去請宋大夫時,在路上看到了世子的馬車,小姐與世子自小就定下了婚約,他又是陛下的親外甥,小姐不如去找他,說不定世子有法子幫小姐脫身,如此,小姐便不用入宮了?!?/br> 說到這里,她在心里氣憤的哼了一聲。 圣旨的事整個長安城都傳遍了,世子不可能不知道,這都兩日了也不見他來找小姐。 換做之前,世子可是恨不得一天跑三趟來見小姐。 果然,男人都是負(fù)心漢! 聽到云芝的話,蔚姝的眼睫猛地一顫,心里陡地升起無盡的苦澀。 此事已成定局,宴書哥哥即便是陛下的親外甥也無濟于事,不然,娘臨死前也會讓她去找宴書哥哥想法子了,況且,即使宴書哥哥有心幫她,長公主也定不會答應(yīng)。 她看向窗外的雨幕,眸底泛起水霧,混聚成一串淚珠落下:“此事已成定局,莫要再提了?!?/br> “奴婢知道了?!?/br> 云芝喪氣的低下頭,關(guān)上門離開。 亥時末刻,雨漸漸停了。 蔚姝站在罩房門前,看著暗淡的燭光從糊著白紙的門板上透出來,猶豫了一會才抬手叩門:“溫九,你睡下了嗎?” 屋里,謝秉安睜開眼,狹長的眼尾上挑著煩躁與不耐,重新包扎過的傷口又往外滲出了點血,染紅了嶄新的細(xì)布。 他看了眼桌上的侍衛(wèi)服與一碗粥和一碟小菜,輕闔上眼眸,對外面的聲音不予理會。 蔚姝不見里面回應(yīng),忍不住擔(dān)憂起來。 溫九昏迷了三日,三日都未進(jìn)食,今日醒了也是一口沒吃,難不成是暈過去了? 她正要推門進(jìn)去,又想到自己一個女子深夜闖入男子房間于禮不合,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心里的擔(dān)憂壓過了規(guī)矩,推開房門,鼓起勇氣走進(jìn)屋里。 門開的瞬間,謝秉安睜開眼,眸色冷厲的看向地上延伸進(jìn)來的纖細(xì)身影。 只身一人夜入陌生男人的房間。 她膽子倒是大得很。 蔚姝踏進(jìn)屋里,云芝先前打掃了溫九咳在地上的血,又開窗透風(fēng)了幾個時辰,屋里的血腥味沒有那么刺鼻了。 燭光閃爍,屋里的擺設(shè)半明半暗。 她看向小木桌,粥和小菜原封不動的放在那,果然如她猜測的一樣,溫九沒有吃。 蔚姝轉(zhuǎn)身看向臨窗的床板,冷不丁的對上了一道冰冷的視線。 那道視線的主人還保持著兩個時辰前的姿勢。 背靠著墻壁,漆黑的眸在浮動的暗光里愈發(fā)顯得幽深森冷,再配著沾滿血跡的容貌,愣是嚇得蔚姝險些尖叫出聲,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著,險些從嗓子眼蹦出來。 她緩了緩驚嚇過后的心悸,軟糯細(xì)語的嗓音有幾分嗔怪:“你既醒著,我敲門你怎地也不回一聲?我還以為你暈過去了,一時著急才推門進(jìn)來?!?/br> 蔚姝的臉色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出些蒼白,白皙纖細(xì)的脖頸下方,被衣襟包裹住的胸脯高幅度的喘/息著,腰身細(xì)到他一只手足以掐斷。 謝秉安不著痕跡的皺了下眉:“你進(jìn)來后我才醒的?!?/br> 他看向窗外,墻壁上映著樹枝分叉交錯的影子,被風(fēng)吹的搖擺著,就像從地底下爬出來索命的鬼魅。 真是貓兒一樣的膽子,未嚇先驚。 淺淺的腳步聲逐步靠近,謝秉安回眸,便見蔚姝將小食盤放在蓋在他腿上的薄被上。 她站在木板床的邊上,哭了一天的眼睛還有些發(fā)紅,說的話也帶著一點鼻音:“我知你腿上有傷不便下地,但飯還是要吃的,不然哪兒來的精力養(yǎng)傷?飯菜涼了,不過好在是夏季,吃不壞肚子,你今晚就先湊合一下,明早我給你送熱乎的飯菜?!?/br> 謝秉安垂下眼,看著冷掉的粥和菜,空了三天的肚子終于有了饑餓感。 他執(zhí)起雙箸,嗓音仍舊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破出來的:“謝謝。” 蔚姝以為溫九會吃的狼吞虎咽,沒想到他吃的慢條斯理,優(yōu)雅且從容,握著雙箸的五指蒼白修長,指縫和手背還沾著干掉的血跡。 鮮艷的紅,襯的他的肌膚如雪色一樣白。 蔚姝看了眼溫九手上、臉上和衣袍上的血跡,秀眉顰蹙,而后轉(zhuǎn)身走出罩房。 謝秉安不予理會,喝完粥,放下雙箸,看了眼手背上的血跡,嫌惡蹙眉。 再忍幾日,待傷好一些再離開。 他在普關(guān)街失蹤,東冶與潘史很快就能找到他,這次是他大意了,沒事先料到燕王會在宮外埋伏那么多人,就是為了殺他一人。 看來他去查荊州的事踩到他痛處,狗急跳墻了。 謝秉安習(xí)慣性的抬手按眉心,看到手上的血跡時,又煩躁的放下頓在半空的手。 腳步聲再次傳來,這一次的步伐明顯要沉重許多。 謝秉安眸色陰鷙的看過去,便見蔚姝端著大半盆水從屋外走進(jìn)來,兩只白皙纖細(xì)的手指抓著木盆的邊緣,晃動的水波里倒映著吃力的一張小臉。 第3章 謝秉安:…… 他住的是罩房,這種屋子一般是官員府邸里留給侍衛(wèi)住的,且桌上正放了兩套侍衛(wèi)服。 她身邊也有侍候的丫鬟,還請得起大夫,怎會親自干伺候人的活? 謝秉安鳳眸微瞇,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番正在擰巾帕的蔚姝,許是擰的有些費力,女人白皙的臉蛋染了些緋紅,鬢角也沁了些薄薄的汗。 她低著頭,白玉珠耳墜隨著她的動作,在脆弱的脖頸處搖搖晃晃。 蔚姝走到床板前,伸手將巾帕遞給謝秉安,嗓音細(xì)語軟綿:“你身上有傷,不宜碰水,先用帕子將就的擦一擦。” 他手上和臉上的血在幽暗的燭光下瞧著有些滲人。 蔚姝本該是怕的,但得知他是從鬼市里逃出來的,便覺得沒有那么怕了,反倒有些可憐他的遭遇。 謝秉安接過濡濕的巾帕擦拭臉上的血跡,隨口問道:“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