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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24節(jié)

    在她震耳欲聾的沉默當中,趙聞琴毫無身為蘭臺長官的架子,湊近了幾步,貼著她問:“你能不能悄悄把書稿給我看?我?guī)湍阈??!?/br>
    薛玉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校書使的公服。

    趙聞琴也發(fā)現(xiàn)了,她避免尷尬似得咳嗽了幾聲,又道:“你腦子里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從哪兒看來的?”

    薛玉霄:“……雜書?!?/br>
    狗血家庭倫理劇,還有《一胎三寶霸道妻主狠狠寵》。

    當然,書是沒這書的。薛玉霄就算想給自己編的小說起這個名字,那也幾乎沒有可能,蘭臺對書籍的名字修訂有很嚴格的要求。

    “你太過謙了?!壁w聞琴感嘆道,“我自問博覽群書,也想不出這樣驚世駭俗的開篇,這怎么會是雜書呢?我一直覺得,無論是文學還是藝術,都要以民眾為主,以通俗好看為主,要是百姓不接受,何談開啟民智,滌蕩思想……蘭臺這些年為了討好陛下,盡是一些無趣的勸學之言,又有向紙上空談靠攏的跡象……”

    她說到這里,也覺得心中疲累,擺擺手不說了,直接握著薛玉霄的手,道:“三娘子,我要請你做書院的講師,還會幫你將這篇故事出版成書,交給各郡的書坊戲樓……此前崔征月跟我提起你的時候,我就說你一定是個才學之士?!?/br>
    崔大人聽到這里,眉峰微皺地瞥了好友一眼,長長地“嗯”了一聲:“是啊,中丞大人慧眼識珠,不像有些人,捧著蒙塵的寶物還當是瓦礫,真是長了一對魚眼睛?!?/br>
    趙聞琴面不改色地繼續(xù)道:“三娘子,這里清閑雖好,可不過是年華空耗,這樣名動天下的機會,你不愿一博嗎?”

    薛玉霄確有此意,但她提出了一個條件:“中丞大人,我會以筆名暫代我的真名,請中丞大人交給各州各郡時,暫時隱瞞我的真名?!?/br>
    “這是為何?”

    薛玉霄搖首不語,一言未發(fā),兩人的短暫對視中,趙聞琴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好?!?/br>
    如果是她本人的名字,恐怕無論這是一個多么精彩的故事,都不會被改編成戲曲、唱段,也絕沒有名動天下的機會。

    當然……皇帝可能沒有防她到這個地步,但薛玉霄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謝馥的寬容上。

    狂歌五柳前(1)

    第24章

    趙聞琴的動作很快。

    她不僅動作快,還充滿對皇帝與臣子之間彼此權力傾軋的經(jīng)驗。蘭臺館閣聽過這半篇故事的人都被要求保守秘密,在成書之前不可泄露。

    這倒也是成書的規(guī)矩,眾人表示理解,都沒有多想。大約五六日后,上半冊《求芳記》脫胎于印刷, 第一本編制成的紙質《求芳記》到了薛玉霄手中。

    她拿到時,正與趙聞琴在書坊的別苑喝茶手談。紙張尚且散發(fā)著筆墨香氣,薛玉霄看了一眼封面,道:“大人還是不肯讓我用那個名字。你不覺得那個更引人注目,讓人不得不看嗎?”

    趙聞琴一口茶水正在喉嚨里,她差點被嗆到,順了順氣,道:“只要內容過關,也不必事事做到最極端,你這只顧著驚世駭俗奪人眼球的性子,到底是從哪里養(yǎng)出來的?”

    要是放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不把標題起得泯滅人性,哪有那么多的流量和點擊?薛玉霄想到這里忍不住笑了笑,她其實不是真的為了吸引眼球,她只是有點不正經(jīng)的惡趣味,想看到蘭臺書院講學時,是用什么表情念出那個名字的。

    “好了?!壁w聞琴無奈道,“你要是真喜歡,我讓她們給你單獨做一本。打算什么時候寫下半篇?你應該知道,要是你用筆名成名,一定很快就會引起轟動,說不定……”

    “中丞大人?!毖τ裣龅?“如果只是書,各州路途遙遠,識字的講書娘子也不夠多,就算一時轟動,也是在社會上層、在讀書人。能否排好戲文,再將戲文和書一起交給州郡?”

    趙聞琴微微一怔,道:“這恐怕耗費時間不短?!?/br>
    薛玉霄道:“京兆繁華,要是在京兆推行,依大人之見,排戲要多久時日?”

    趙聞琴用手指算了算時間:“起碼要二十日。”

    “好。”薛玉霄道,“二十日而已。筆名就叫做……明月主人?!?/br>
    嬋娟二字,就有月的別稱之意。

    趙聞琴盯著她道:“三娘子,我知道你心里想著什么,但凡事如果鋒芒太過,會讓很多人生起嫉妒、忌憚之心,不是所有人都心胸寬廣,有容人雅量的?!?/br>
    薛玉霄不疾不徐地道:“中丞大人,收斂鋒芒、韜光養(yǎng)晦,這固然很好,但我是薛家的女兒,難道我名不見經(jīng)傳,就不會有人嫉妒、有人忌憚了嗎?人不遭妒是庸才,我會讓這些人容下我的,是高高興興地接受,還是如鯁在喉地接受,那是她們自己的事?!?/br>
    她說這話的語氣很平和。

    恰恰是這種平和,卻讓趙聞琴覺得眼前乍起一點寒芒,在這個眉目溫和的薛三娘子身上,仿佛看到一把寒凜出鞘的利劍,鋒刃未曾試。

    年輕人的意氣啊……

    趙聞琴自覺文心已老,半是嘆息半是欣賞地道:“看來你的狂妄之名,也不全是世人道聽途說的,只是大徹大悟,表面內斂許多?!?/br>
    “是?!毖τ裣龀姓J,“學生大徹大悟了?!?/br>
    趙聞琴是蘭臺中丞,書院的院長,也身為考核通俗文學的中正官,凡是在朝、在書院的士族女郎,都可以稱呼她為老師,自謙為學生。

    趙聞琴道:“去吧,像你這樣的人,路要向前看。往后陪都的街頭巷尾,都將在你懸照的徹夜清輝里?!?/br>
    ……

    接下來的十幾日,薛玉霄忙碌在書坊戲樓之間。

    在外人眼里,她這樣的行為幾乎是自暴自棄了——進入蘭臺后十幾年都會停滯在這個位置,就算趙中丞過幾年歿了,論資排輩也輪不到她升遷,即便清貴閑官品級高、俸祿厚、頗有顏面,但實際上拋開薛氏,她薛玉霄本人其實已經(jīng)失去了很多政治價值。

    相比之下,受到打擊后的李芙蓉反而發(fā)奮讀書。李芙蓉此前的錯誤被她的母親一手壓下,消息并未外傳。就算她沒有大菩提寺的題字揚名,也因勤奮刻苦得到了中正官的欣賞,不日將會被軍府征召。

    薛玉霄連續(xù)多日泡在戲樓,這種好地方,崔明珠那個紈绔女自然愿意相陪。

    崔明珠一身絲綢紅衣,她不愛戴花冠,只用一對步搖壓住了鬢發(fā),發(fā)絲依舊懶散地溜出來兩縷,肩膀貼著薛玉霄的肩:“……這段是不是太單調了。”

    “單調?”薛玉霄第一次看人排戲。

    “是啊?!贝廾髦槭莻€中???,“既然是李郎君向嫂子宋珍示好,這會兒,那個戲子就該快步走上去抓住她的手,李郎君得走個碎步,兩人按這個方向……”

    她抬起手指,在半空中一轉,“情意綿綿地走半圈?!?/br>
    崔明珠是品戲的行家。薛玉霄當即叫來戲樓的管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說了。管事早被吩咐過,這出戲一切都聽薛三娘子指教,連連答應,回去馬上改了。

    “我還以為你過得什么好日子?!惫苁伦吆?,崔明珠埋怨道,“這戲還沒排成呢,你就來看,這不會是蘭臺交給你的活兒吧?也奇了,你一個校書使大人,蘭臺館閣誰能指使你干這種雜活兒,是趙中丞為難你,還是我姨母……”

    “都不是。”薛玉霄道。

    “嘁。我還以為你在戲樓有美郎君研墨添香,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呢!”崔明珠暢想道,“正想著這里有什么美人,能不能叫金蘭姐妹也看看?!?/br>
    “你真是本性不改?!毖τ裣鰢@道。

    “這有什么呀?!贝廾髦闇啿辉谝?,跟她聊天,“王郎的事,你聽說沒有?”

    王珩?薛玉霄沒有聽到半點風聲:“什么事?”

    “就兩日前?!贝廾髦殡S手扒了顆花生米,“王丞相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父帶王珩去參加宴會,那其實是相看的宴會,汝南袁氏的小娘子袁冰遙遙看見他,一見鐘情,便請王珩彈琴給她聽,王珩說琴曲只為知音的妙賞而奏,除此外絕弦無聲。袁冰覺得他目中無人,便惱了,不小心摔壞了王郎的秋殺琴?!?/br>
    秋殺琴是齊朝聞名的一架名琴,琴音錚錚如秋風掃落葉。傳說春秋時有奇人異士為國獻曲,在城樓上彈奏琴音,正值深秋,琴音摧破了敵軍的膽氣,于是獲得大勝,所以名為“秋殺”。

    不過薛玉霄的注意點是:“不小心?”

    “只能這么說唄,不然呢?”崔明珠道,“袁氏把袁冰綁起來抽了幾鞭子,跟王丞相賠罪,面子給盡了,但王珩還是閉門不出……嘖,也不知道誰有幸能聽到王郎的樂聲啊……”

    薛玉霄瞥了她一眼,心說你其實聽過的。

    等排完了戲,正好日暮西斜。崔明珠拉住她去眠花宿柳,要給她介紹什么什么花舫的倌人,還說什么美景無邊、可以通宵達旦地歡飲作樂……薛玉霄再三拒絕才脫身,帶著韋青燕騎馬歸園。

    她的騎術已經(jīng)很好,但因為是在城中,速度不快。

    街巷上的百姓大多都已經(jīng)回家,偶爾見到幾個走街串巷的商販背著竹簍竹筐。穿過兩條街,路過放鹿園后門的時候,薛玉霄想起崔明珠跟她說的話,下意識地掃過去了一眼。

    這一眼下去,薛玉霄突然拉住韁繩,馬匹溫順地駐足不動。

    “少主人,怎么了?”韋青燕問。

    薛玉霄抬手指了指。

    放鹿園種著很多粗壯樹木,后門的院墻邊就有一個大槐樹,枝頭上結著一串串槐樹的果實。在婆娑的樹影下面,有一個人影在樹的枝芽之間,笨拙又努力地爬高,然后雙手扒住院墻——

    韋青燕愣愣道:“這是……”

    薛玉霄感嘆道:“清愁jiejie真是卓識遠見,這種清奇的出門方式,原來不止她一個用?!?/br>
    韋青燕想了想,悄聲道:“您是不是開玩笑呢?”

    薛玉霄道:“你居然聽出來了。真不容易。”

    少主人是不是罵我呢。韋青燕呆了呆。

    不等韋青燕反應過來,她驅馬上前,伸手拍了拍馬頭,然后貼墻踩在鞍上起身,雙手撐著高高的院墻,一翻身就上去了,斜坐在墻磚上,一邊撣掉衣服上的灰,一邊道:“你別腳滑掉下去?!?/br>
    “少主人——”韋青燕驚得差點大叫,但她馬上意識到放鹿園可能有侍衛(wèi)在里面巡視,聲調硬生生壓下去,好懸沒把她給憋死。

    薛玉霄一低頭,跟王珩四目相對。

    果然是他。放鹿園的仆役、侍奴,采辦的家丁……所有人都能出門,只有他不行。

    王珩真被嚇了一跳。他身上是一件適合行動的便裝,窄袖貼身,根本不符合世家公子的服裝規(guī)范,他的身上被槐樹的果實蹭著、擠著,弄得全都是樹葉汁水的味道,額頭也汗津津的,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因為過量的運動,反而襯托出了過分的、病態(tài)的紅。

    “玉霄……jiejie?!蓖蹒裰煌鲁鰜硭膫€字,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懷疑自己在做夢。

    薛玉霄道:“你身體不好,耐力不足,腳下要是xiele力,這樹準能摔死你?!?/br>
    王珩喉結滾動,看著她道:“你為什么……”

    “我正好回去?!毖τ裣錾斐鍪?,“是不是心情不好,想出去玩?”

    王珩盯著她伸過來的手,目光在上面還沒完全消盡的齒痕上頓了頓——能咬出這種傷痕,一定是個被嬌慣得蠻橫無理的小侍吧?會是她院里的裴郎君嗎?

    他的目光僅有一剎那的停頓,很快就把手交到她掌心。

    薛玉霄也不含糊,抓著他的手,另一邊攬住王珩的脊背,將他帶著從墻頭上輕盈地翻下來,正好穩(wěn)穩(wěn)跳坐到馬鞍中。她伸手握住韁繩,雙臂將王珩圈在身前,衣料與被樹葉蹭過的衣衫挨在一起。

    她身上的熏香馥郁芬芳。

    王珩不會騎馬,他的手緊張地扣著馬具的邊緣,但更緊張的是她身上的香氣……她很有分寸地虛虛地護著,兩人的身體其實沒有貼合得很緊,但正是這種叛逆當中的守禮,讓王珩更加心跳加速,難以呼吸。

    薛玉霄道:“想去哪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我?guī)е闩芤蝗壕拖腴_了?!?/br>
    她跟王公子的交情雖然不深,但好歹也有論曲之交、同車之誼,聽到袁冰弄壞了秋殺琴,薛玉霄以朋友的身份代入了一下,都覺得有點兒窒息。

    王珩道:“……去哪里都好,只要你握著韁繩,什么地方我都去?!?/br>
    薛玉霄笑了笑:“你不怕我騎術有限,把你摔下去?”

    王珩搖頭,因為他坐在身前,薛玉霄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聽他說:“你會跟我一起摔倒嗎?要是你也摔下去,那摔了也無妨?!?/br>
    “腿都會摔斷的,什么無妨?”薛玉霄隨口道,“這個時間,其他地方都已經(jīng)閉市了,只有一個地方還熱鬧,有花燈可看……就是,不太適合你?!?/br>
    王珩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要去碰她攥著韁繩的手背,但他只是摸了摸她手中的韁繩,道:“沒關系,你帶我看看吧?!?/br>
    夕陽殘照,天際很快擦黑。

    到了游船花舫邊,已經(jīng)能看到天空上的星星。在渡情橋的岸邊,薛玉霄扶他下馬,兩人坐在岸邊的涼亭里,放眼望去,就是連成片的七八艘花舫——那是煙花之地。

    花舫下的池水中,到處都是燃著蠟燭的蓮燈。蓮花小燈順流飄蕩,壓著一河星光。

    兩人看了很久,夜風徐來,誰都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