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57節(jié)
薛玉霄就知道她開口就得問這個,瞥了她一眼,故意語氣挑剔:“俗物,都是俗物?!?/br> 她遞過去一個目光,讓裴飲雪先上車,以免外面太冷。隨后靠在車前跟崔明珠說話:“你要是喜歡,怎么不開口請命讓皇帝賜給你?” 崔明珠訕訕一笑:“怎么好開口?我本就是靠恩蔭才封了個閑官,要不是祖上積德,連千秋殿都進(jìn)不去,哪里比得上你?現(xiàn)下姨母回去見了我,總說讓我跟你好好學(xué)學(xué)——你這神仙點化一樣的能耐,是我能學(xué)出來的嗎?別說你了,就李家那對姐妹也能耐得過了頭。” 她指的是李清愁和李芙蓉。 “……別人不說,就李芙蓉從前的樣子咱們也是看過的。不過一個嫉賢妒能、小肚雞腸的庸才罷了。她怎么敢做剿匪先鋒?真是奇哉怪也?!?/br> 薛玉霄微微一笑,道:“人心有執(zhí)念,變化便可天翻地覆?!?/br> “不說這個了,提起來我就來氣。”崔明珠擺擺手,轉(zhuǎn)而問,“我七弟給你的手帕上寫什么了?” 薛玉霄驚訝道:“你居然沒看?” 崔明珠道:“是想偷看來著,又怕錦章跟我鬧脾氣,想著萬一他寫了什么傳情密語,我要是偷偷看了……誒呀?!?/br> 她被人捏了一把,吃痛得捂住后腰。崔錦章從她身后探出頭,面色紅潤,眼眸明亮,看起來對今天的宴席不算太失望。 崔明珠身邊帶了幾個侍從,加上崔錦章一直沒怎么動,薛玉霄居然這才看見他。 崔七邁出半步,手掐子午決對薛玉霄行了個道禮:“三jiejie?!?/br> 薛玉霄抽出手帕,道:“七郎才沒有寫什么傳情密語,你不要調(diào)侃他。他寫得是宮廷宴飲指南?!?/br> 崔錦章道:“我是記得你挑食,怕你吃不到好吃的,餓著肚子回去?!?/br> 不待薛玉霄回答,崔明珠先道:“怎么沒見你對我這么體貼,哦?親jiejie就是不如三jiejie。幸好你今年才回京,恰逢三娘轉(zhuǎn)了性,要是你在之前遇見她,薛嬋娟可比我還花天酒地呢!” 崔錦章有些想象不出她花天酒地,畢竟薛玉霄為了拒絕皇帝的賞賜,幾乎要跟謝馥當(dāng)場翻臉了。他有些不信:“真的假的?” 薛玉霄道:“是真的是真的。不過我已經(jīng)改了,多謝七郎……能在食物引誘之下、百忙當(dāng)中還想著我?!?/br> 崔錦章點頭:“你要是餓死了,我的醫(yī)館怎么辦呢?對了,這也不全是只顧著吃飯。今日確實忌吃醋,我用易數(shù)算過的?!?/br> 他這么一說,薛玉霄才想起他是葛洪的弟子,那可是杜甫寫“未就丹砂愧葛洪”的葛仙翁。他會占卜算卦,真是太正常不過了。 “真是奇了,卦象還能算出這個?”薛玉霄對占卜了解不多。 崔錦章道:“只是天機(jī)道數(shù),從來不可算盡。若凡事不能留有分寸,反而易受天譴。薛jiejie,玉霄為天穹至深處、神仙天帝所在,你這個名字頗有——唔!” 崔明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怕他沒心沒肺地說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這才剛出了宮禁。她道:“母親怎么跟你說的?卜算之事不可示人,你的話會把別人害死的!” 崔錦章聞言一怔,似乎想起什么往事,默默偏過頭安靜下去。 崔明珠松開手,無奈地跟薛玉霄解釋道:“別聽他的。崔七技藝不精,卦象不準(zhǔn)。從前他也替別人占卜,所中者十中無一。你不用放在心上。” 薛玉霄道:“無妨,我本就不相信命運天定?!?/br> “那我?guī)呃苫厝チ恕!贝廾髦檎{(diào)侃道,“你愈發(fā)忙碌,跟你搭幾句話實在艱難。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姐妹才能一起聽曲看戲,紅衣快馬過京都了?!?/br> “待燕京收復(fù)日?!毖τ裣稣f,“我請明珠娘看塞北風(fēng)光。” “好!”崔明珠精神一振,“陪都我早就待膩了。要是真有還于舊都的那一天,我一定陪你同看?!?/br> 崔家姐弟道別離去。 薛玉霄登上馬車。就說了這么一會兒話,她身上已經(jīng)落滿雪花,飛雪沾衣,把金繡披風(fēng)潤出淺淺的濕痕。 裴飲雪幫她拂落雪花,車內(nèi)放著保持溫度的小暖爐,炭火上面是鏤空金罩,里面加了一點香片,散出一絲一縷悠長的香氣。 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裴飲雪悄悄地看了她幾眼,攥了攥手,慢慢伸過去去牽她。但薛玉霄立刻躲開了,她垂頭整理裙擺,低聲道:“你不怕死嗎?” 裴飲雪的記憶忽然被拉回兩人成婚的那個夜晚,薛玉霄喝醉了,沒有穿吉服。而他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手中攥著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他的命運系于刀鋒之上,如被強(qiáng)迫,有寧死了之的烈性和決心。 可她并不是傳言中那樣。 即便他把金錯刀抵到她的脖子上,薛玉霄卻還能從容鎮(zhèn)定,言語帶笑。她殺叛賊、清亂匪、救百姓,如今還平定了寧州。他的妻主有一片普度眾生、為天下生靈著想的慈悲心,但也因為她心里裝得太多、她的愛太過寬廣博大,反而讓私情小愛被擠得毫無位置。 而普通人墜入凡俗,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玄衣菩薩怎么會懂呢? 裴飲雪低聲嘆息,隨后又輕輕地笑了笑:“死,自然人人懼怕?!?/br> 馬車行駛起來,薛玉霄轉(zhuǎn)頭看向他:“既然懼怕,為什么會說出請求賜死這樣的話?別跟我說你覺得謝馥絕不會做,不管她會不會做,是你絕不能說!” 裴飲雪與之對視,態(tài)度溫和:“那你打算如何回絕?” 薛玉霄道:“母親跟王丞相都在座上,滿殿宗親貴族,我執(zhí)意不納侍,誰還能逼我不成?” 裴飲雪道:“皇帝不就是在逼迫你嗎?她在試探你的底線。” 薛玉霄話語微頓,她停下來吐出一口氣,道:“就算如此……你也太不愛惜自己?!?/br> “并非是這樣?!迸犸嬔┱f,“只是我太愛惜……太愛惜你。我不想見到你被為難,不想見你皺著眉?!?/br> 薛玉霄微微一怔,忽然無言以對,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暖爐的鏤空金罩,因為心神不定,里面炭火微迸時都沒注意到,倏地被燒紅的銀炭火星濺上指尖。 她被燙了一下,猛地收回手指。裴飲雪一直看著她,自然發(fā)現(xiàn),伸手把她的手拉了過來,低頭輕輕吹了幾下,說:“生我的氣也好,怨我沖動也好,別這么不小心?!?/br> 他待自己這么好,薛玉霄就算心中埋怨他以生死相搏,一時也無法責(zé)怪,只是縮了縮手指。 裴飲雪卻穩(wěn)穩(wěn)地握住,他微冷的氣息撩在指尖上,上面被燙了一個小紅點兒,傷口很淺。他低下頭,忽然把薛玉霄的手指含入唇間,輕輕地舔舐了一下。 薛玉霄當(dāng)即愣住,瞬息間,一股熾熱之意從耳根浮上來,一下子連脖頸都紅透了。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很黏人的小貓、收斂著倒刺地舔了一下,她抽回手,這下子更不知道說什么了——口干舌燥,話語支離破碎。 好半晌,她才說出來一句:“……沒事,不疼的?!?/br> 這點小傷,一不注意都該好了。 行至歸園,一路的氣氛都格外凝滯。裴飲雪以為是自己太過主動冒犯的錯,世人都說男子應(yīng)當(dāng)矜持守禮,他那樣做,實在是發(fā)乎情意,無處克制,這或許有倒貼太過的嫌疑…… 兩人各懷心事地洗漱更衣后,薛玉霄接過侍奴拿來的布巾擦手,這才把耳根的熱意消退下去一些。她抬眼望向裴飲雪的身影,見他在燭臺前用一把金絲剪剪斷焦黑的燈芯,形影在燭火映照下微微搖曳,燈下美人,顯露出一股纏綿的情韻。 他轉(zhuǎn)身,薛玉霄立刻收斂視線,保持著面無表情,以防那股莫名的熱意又涌上來,影響她的理智判斷。 裴飲雪取出鳳君所賜的繡奩,雙手放到小案上,道:“這是長兄給我的?!?/br> 薛玉霄靠近一些,仔細(xì)端詳著繡奩,她伸手打開一看,里面確實只是一些玉佩玉簪、男子所用的裝飾針線之類的。她將小木箱翻轉(zhuǎn)過去,看到了底部的刻字。 “這不是長兄的嫁妝,是昔日陛下求娶的聘禮。”薛玉霄摩挲著刻字,“像這樣的繡奩,大哥應(yīng)該有很多個,他怎么偏偏拿這個賜給你?!?/br> 裴飲雪跟著沉思須臾,忽道:“昔日陛下為了求得士族的幫助,以一張藏著前朝財寶的密卷為聘禮,以示誠意,兩方聯(lián)合取寶,才有了如今的十六衛(wèi)、有了山海渡運河,有了修建道路和大菩提寺的資金……以及群臣支持?!?/br> “這事兒我怎么不知道?!毖τ裣黾{悶地想了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裴飲雪看了她一眼:“這只是傳言,就跟四殿下的出身一樣,是士族與皇家不能夠確認(rèn)真?zhèn)蔚膫髀劇@蠋熢乔俺墓倩?,我在學(xué)堂中聽老師提起過?!?/br> 薛玉霄曾經(jīng)行為放浪,為了保護(hù)她,薛司空曾經(jīng)不希望女兒知道得太多,反而招致針對,過得不快樂。 “如果是顧師所說,那就有八成準(zhǔn)了?!?/br> 薛玉霄將繡奩反面朝上,屈指敲了敲盒底,里面回蕩著一種重疊的空響聲。她視線一凝,伸手摸了摸底部的四角,發(fā)現(xiàn)兩端有一道僅容指甲嵌入的縫隙。 “好像有夾層?!毖τ裣鎏鹗?,不須提示,裴飲雪解下發(fā)簪遞給她,她便將玉簪的尖端卡入縫隙里,向內(nèi)探入,隨后往自身的方向一頂,整片繡奩底部被卸了下來。 一張信紙、還有一個圖卷滾落下來。 “真是巧匠?!迸犸嬔┑吐曕?,“母親大人是工部之首,門生徒女遍天下,連宮闈織造局也有她的故吏……但即便是這樣,鳳君想要改造這樣的物件,恐怕也不容易?!?/br> 薛玉霄道:“他是冒著風(fēng)險的,如果被從中截獲發(fā)現(xiàn),會被冠以謀逆欺上之罪。” 她解開圖卷上的紅線,將之展開,里面果然是一張以前朝地點標(biāo)注的密卷。薛玉霄看了一眼,拿起信紙,上面空空如也,她頓了頓:“密寫術(shù),明礬寫的?!?/br> 旁邊剛剛洗手的銅盆還未撤去,薛玉霄將信紙放入水中,上面的字跡顯露出來,只有一行而已: “此為前朝遺陵藏寶之地其二,因今在水中,難以輕取,故留至今日。宜隱秘得之,嚴(yán)防事泄?!?/br> 兩人對視一眼,重新看向密卷,上面所標(biāo)示的地點果然是如今的水底。這么多個年頭過去,春去秋來,地形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別說是“輕取”了,就算謝馥要興師動眾地去取,恐怕也得找到善水性、不畏死的江湖人士,大張旗鼓、十分周折,且一旦遺陵被毀,里面的珍寶也就再也不見天日了。 “怪不得沒有取用?!迸犸嬔┑吐暤溃八抉R氏篡曹魏為帝,今謝氏又篡司馬氏之皇位。所謂的前朝之寶,大概也是漢室之寶……沒想到不僅有密卷,還有兩張?!?/br> “這是拓本?!毖τ裣龅?,“原卷還在皇帝那里。長兄在深宮這么多年,也不是一無所獲,只不過曾經(jīng)兩人情意還在,他在我們與結(jié)發(fā)妻主之間左右為難。然而鴛侶伉儷,至親至疏,如今謝馥被皇權(quán)所控,已非當(dāng)日,大哥已經(jīng)決意與她情斷了?!?/br> 薛玉霄抬手將信紙從水中撈起,撕毀揉成一團(tuán)。兩人對坐燈下沉吟片刻,不約而同開口。 “周少蘭與關(guān)海潮……” “你收復(fù)的水寨……” 裴飲雪話語一頓,道:“看來你想到了。” 薛玉霄說:“但她們是賊匪出身,有不守規(guī)矩的前科。我……”她抬手抵住眉心,捏了幾下,“我先想一想,明日我去太平園跟母親聊一聊,不急于一時。” 裴飲雪點頭:“好?!?/br> 他看著薛玉霄收好密卷,放置在隱秘安全處。她的思緒仿佛全被這張密卷給牽絆住了,明顯有點沉浸在思考中。 直到燈燭熄滅,月光泠泠地映照在窗欞上。薛玉霄才慢慢地脫去中衣上榻,她在黑暗中蓋好被子,正想著明日去太平園說什么,身畔忽然貼上一具柔軟的身軀。 兩人已經(jīng)換了一床又厚又寬的被子。 薛玉霄還未開口,便感覺到一絲一縷、微微冰涼的發(fā)絲墜在耳畔。他的手抵著她的肩膀,冰涼的氣息落如薄雪將融:“今日的事是我想得不周,你有沒有生我的氣?” 生氣?薛玉霄早就生完很久了。她不是那種會一賭氣就悶在心里、久久不去的性子,況且裴郎處處為她著想,即便有莽撞的時候,她也無法怪罪。 “我……”她頓了頓,干脆說,“沒有?!?/br>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信了不曾。薛玉霄想得累了,神思有一瞬地恍惚放空,就在這個失神的空隙,一片如冰雪般、柔軟至極的唇忽然覆在她的唇鋒間—— 很輕、很柔和的吐息,與她身上溫?zé)岬南銡饨蝗谝惑w。 薛玉霄呆滯了一瞬。 裴飲雪的手勾纏著她的發(fā)梢,昏暗之中,薛玉霄烏黑濃密的長發(fā)纏繞在他的指節(jié)上,情絲萬縷。他的唇貼過來輕輕地親吻,討好地蹭了蹭她……誰能想到裴飲雪會有這樣類似小動物表示親昵的動作? 一點帶著梅花冷香的舌尖悄悄探出來,很淺地觸碰了一下,然后這就受不了似得拉開這樣狎昵的距離。裴飲雪起身欲逃,被薛玉霄猛地扣住手腕,攬緊腰背摁了回來。 “這就想跑了?”她低聲問。 裴飲雪的呼吸錯亂一剎,然后說:“……你還生我的氣嗎?別只說這么幾個字,你要好好回答我……妻主?!?/br> 他拉著薛玉霄的手,讓她的手從脖頸而下,碰到聲如擂鼓的心口。燈燭已滅,兩人都無法看清對方的眼睛。若非如此,也不能這么耳鬢廝磨下去。 “你跟我多說幾句話吧?!彼p聲道,“薛嬋娟,你心里也裝著我的,雖然只有一點點……我知道你想著我。但一點點也很好,能在你眼里占據(jù)這么一點情意,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足的了?!?/br> 裴飲雪貼著她的臉頰,摩挲輕蹭了一下:“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我最怕你生我的氣,我保證不會再沖動了……只是我也想著你,我顧惜你受到壓力,只要能為你分擔(dān),裴飲雪萬死不辭?!?/br> 薛玉霄抱住他,手臂摟住他的腰身,她被太過濃郁的衷情吞沒,一時間都有些難以反應(yīng),只感覺到一滴冰涼的眼淚落在臉上。 她無法忍受裴郎的眼淚,翻身抱緊他,開口道:“我沒有生氣,我已經(jīng)不生氣了,真的。” 裴飲雪埋在她懷里,低低地、含糊地嗯了一聲,輕得像是融透了的雪水。 薛玉霄抱著他,聽到窗外的風(fēng)敲打著門窗,松風(fēng)簌簌。滿夜的薄雪之中,夾雜著秋盡冬來的雨絲,被風(fēng)一吹,徹骨的寒意飄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