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79節(jié)
薛玉霄見他神色嚴(yán)肅,便也端正道:“你講?!?/br> “要是以后……我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以后。你厭倦了官場,卸甲歸田,會一直待在京兆嗎?會不會去其他地方,會不會想要四處周游?”他問。 薛玉霄對這個問題感覺到很迷茫。她有些難以分辨對方的意圖,更不知道“以后”這樣一個時間前提,究竟會持續(xù)多久?;蛟S十年、或許二十年,他小小年紀(jì),怎么會假設(shè)那么久遠(yuǎn)的事情? 但她還是思考片刻,答道:“也許會的。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br> 崔錦章卻仿佛無視了“很久”這樣的字眼,他的手有點(diǎn)緊張地摩挲著膝蓋上的衣飾花紋,認(rèn)真道:“那你可以和我去嗎?” 薛玉霄:“……什么?” 崔錦章卻馬上不說了。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他穿了一雙便于行走的靴子,冬靴上繡著銀色絲線密密織成的蘭草,上面全都是細(xì)細(xì)碎碎的雪花、灰塵,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泥土。他垂著眼睛,道:“你有沒有什么話要跟我說?我覺得、我覺得……你應(yīng)該有事情要跟我講的?!?/br> 薛玉霄更迷茫了。她墨眉微蹙,屈指抵著下頷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想起什么,道:“好像是有一件……你上回跟我說的防身之物,一遇到火就會炸開的那種粉末。雖然你說不能外傳,但我確實(shí)需要,想問問你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愿用別的來換。” 崔錦章先是眉峰一挑,猛地抬頭看她,但聽到后半句之后,臉上的期待頓時消散無蹤,他木著臉“哦”了一聲,又垂下頭,這張清俊秀致、極少有愁事縈繞的臉,居然很明顯地浮現(xiàn)出一種惆悵之色。 他道:“……你不用換的。我想你是為了大事才取用,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問你要不要、悄悄告訴你的?!?/br> 薛玉霄道:“這不影響你師門的規(guī)矩么?” 崔錦章嘆了口氣,說:“我?guī)熼T才幾個人啊,你不要說是我給的,保守秘密就夠了。” 薛玉霄還以為要費(fèi)一番口舌,沒想到意料之外的輕松。她誠懇謝道:“七郎,你是心中有大愛之人,我不會拿它去辦壞事。你放心?!?/br> 崔錦章沒有立刻點(diǎn)頭。他先是喃喃地重復(fù)了一遍“大愛”,隨后又用力地拿掌心搓了搓臉,讓臉頰上乍冷之后過于熾熱的溫度降下來,吸了口氣,忽然說:“三jiejie。” “嗯?” “我喜歡你?!?/br> 他的語氣其實(shí)很平常。 就像是尋常的雪飄落,輕輕地墜在地上,像是冬日里一縷再正常無比的冷風(fēng)拂過衣袖,熹微的日光映照在身上……就像是嫩芽在春天從土里破土而出、伸展腰肢,一切都太平常、太自然不過了。 就像是問薛玉霄:“你有沒有吃飯?”幾乎一樣的語氣。 正因?yàn)檫@樣的語氣,薛玉霄險些沒反應(yīng)過來。她欲開口的言辭猛地停滯在喉間,變得遲滯、沉凝、一片虛無。 北風(fēng)掠過崔錦章額頭上的碎發(fā)。 他的發(fā)冠束得很整齊,打鬧后溜出來的薄薄碎發(fā)沾著額角的微汗。白皙的脖頸還殘留著沒有抖落下去的細(xì)小冰晶,隨著交談,洇成一個淺淺的水痕。 明明是臘月,七郎身上卻好似不停得冒著蒸騰的熱意。他太有活力、太過guntang了。 兩人之間寂靜了片刻。直到薛玉霄終于體悟出他說了什么,怔愣著問:“你……你,認(rèn)真說的嗎?” “是?!贝掊\章捧著臉頰,看向自己的腳下,沒有看她,“我說話都是很認(rèn)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會心跳得很厲害,我想、我想貼得你近一點(diǎn),我想跟你說話,三jiejie……不,薛嬋娟,你一點(diǎn)兒也不明白。” “我……是不太明白。” “你心里只有裴哥哥?!彼?,“你心里沒有我。你只把我當(dāng)成一個好朋友、或者好朋友的弟弟,我知道的。” 薛玉霄默認(rèn)了。 崔錦章用手捂了捂眼睛,重新睜開,好像把什么東西憋回去了。他道:“雖然我說喜歡你,但我不會放棄自己的志向。我還是會到處周游,會離開京兆,去各種地方行醫(yī)、見識風(fēng)土人情。我不會留在你身邊,薛嬋娟……我不會留在你身邊?!?/br> 薛玉霄道:“你的志向在天地之間,幫過我的忙已經(jīng)很多?!?/br> 崔錦章轉(zhuǎn)頭看了看她。 他的眼睛那樣清明澄澈,如同潺潺溪水。他如此地赤誠真切,沒有半分藏匿和掩飾。但他的眼角還是紅紅的,也許是剛才跌進(jìn)雪里一時進(jìn)了沙子。 “我不會嫁給你,你也不能娶我?!贝掊\章說,“但我還是……在某一剎那,某一個電光石火的剎那,我想要你陪在我身邊。我想要一輩子都能見到你……” 薛玉霄沉默片刻,說:“可是,只能見到我。這有什么意思?七郎,你終生向往自由,如果被抬進(jìn)宅院里困居一片紅墻之中,才是命運(yùn)對于自由者的凌遲。你應(yīng)該要一直快樂下去?!?/br> 崔錦章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小木棍,在雪上劃來劃去。他道:“你要是一個江湖俠客就好了……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 薛玉霄忽然生出一些無由來的愧疚感,哪怕她并沒有做錯什么事。 他本該喜歡上的就是一個江湖俠客,而她集萬千寵愛的背后,卻干系著一個家族的興盛和衰落、士族與皇權(quán)的彼此制衡,她無法瀟灑地一走了之,更何況,她心里有裴飲雪。 崔錦章緩緩?fù)鲁鲆豢跉?,又道:“我告訴你這件事,并不是因?yàn)槲蚁胍阕鍪裁?。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自己不后悔……要是一直憋在心里,有朝一日離開京兆,我一定會后悔莫及。既然你只把我當(dāng)朋友,那我們就……就一直當(dāng)好朋友。即便不能同行,我愿與你終生為友……好嗎?” 他說完這些話,還十分謹(jǐn)慎地、試探地問薛玉霄的意思。 薛玉霄嘆息道:“七郎,人遇到令自己內(nèi)心煩憂的人事物,應(yīng)該即刻抽身,眼不見則心不煩……” 她勸了半句,崔錦章的眼眶便瞬間紅了。他壓抑再三,終究還是沒忍住,突然起身撞進(jìn)她懷里,把一身從容、衣著不亂的薛氏少主推倒進(jìn)雪地里,抓著她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喊道:“薛嬋娟!你有沒有心??!” 薛玉霄一時不好還手,滿頭簪釵都綴上了殘雪,她握住崔七的手臂:“……我是真心為你考慮……” “你不是!”他大聲反駁,氣得想咬她一口,但怒到一半,望著她的眼睛又怔愣地呆住了,他的眼睫垂下來,被淚水沾得黏連在一起,突然哽咽了一下,然后就一發(fā)不可收拾。 薛玉霄才要扶他起來,就被崔七抱住大哭。他哭得抽抽搭搭的,連其他人都驚動了。 薛玉霄手足無措,連忙安慰,聽到聲音出來的薛明嚴(yán)立在門檻外,不知道前因后果,命侍奴給兩人整理衣著,開口道:“三妹,你多大了還欺負(fù)人家?要讓著小郎君?!?/br> 薛玉霄顧不上解釋,先順了順崔錦章的背,把手帕遞給他,隨后才回頭對二哥道:“我真的沒有欺負(fù)他?!?/br> 崔錦章緩過來,聲音沙啞,語帶哽咽地告狀:“薛二哥哥,她就是欺負(fù)我了!” 薛玉霄:“……” 薛明嚴(yán)走了過來,用責(zé)怪的眼神看了看薛玉霄,不輕不重地拍了她兩下,哄小孩似得拉住崔七:“二哥哥幫你報仇了,她是不是跟你玩沒讓著你???” 崔錦章看了看手帕,沒舍得用,拿手背擦掉臉頰上的淚痕。他居然真吃這一套,嘀咕道:“她什么都不答應(yīng)我?!?/br> 薛明嚴(yán):“你要霄兒答應(yīng)你什么?” 崔錦章卡了一下:“……她說不想跟我玩了。” 薛明嚴(yán)看過去。 薛玉霄沒想到他還有這么能隨機(jī)應(yīng)變的時候,嘆道:“冤,實(shí)在是冤?!?/br> 薛明嚴(yán)輕聲說:“你這么個為官作宰的娘子,還跟我們小郎君置氣。七郎頂多愛吃點(diǎn)東西,要什么你不能給?” 薛玉霄只好道:“我怎么會不答應(yīng)七郎,我也愿意跟你終生為友。” 崔錦章盯著她:“真的嗎?你不會因?yàn)椤跃驮僖膊桓艺f話了吧?” 薛玉霄說:“真的?!?/br> 兩人打了一圈啞謎,薛明嚴(yán)都沒完全聽懂。他的目光在三妹身上頓了頓,又看了看崔七,滿肚子的懷疑和問號。不過薛明嚴(yán)倒沒有直接問,只是說:“母親還說等你醒了去見她,你們商量正事呢。怎么弄一身雪?” 崔錦章后退半步,躲在薛明嚴(yán)身后,把自己藏起來。 “沒事。我不小心摔倒了?!毖τ裣鲭S手整理了兩下,“母親不會介意的。我去見她了,你看著點(diǎn)七郎別讓在外面玩了,他們這么大的男孩子逞兇斗狠,最容易出事故?!?/br> “小郎只有嫁了人才安分點(diǎn)。”薛明嚴(yán)笑道,“你去吧。對了,裴師弟呢?” 崔錦章縮得更嚴(yán)實(shí)了。 “有點(diǎn)小事,一會兒快晚飯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能過來?!毖τ裣鲞呑哌叴穑D(zhuǎn)入主院去見母親了。 薛玉霄將她跟謝馥說的話告訴母親,兩人談了一會兒朝政。天色將晚,臘月三十的燈籠將園子映照得如同白晝,月光皎潔,紅霞滿地,眾人一起用晚飯,連在外頭不知道哪兒跑了一天的崔明珠都提前回來。 院外有管事在給侍從們發(fā)放年節(jié)的賞錢。 這頓飯格外豐盛,正宴過了,薛司空回去休息,男眷們重新組了一局,到內(nèi)帷屏風(fēng)里去吃。 裴飲雪在岳母面前,自然處處注意形象,注意力都放在照顧薛玉霄上,并沒怎么好好吃飯。二哥一過來叫他,薛玉霄便低聲道:“你陪他們?nèi)コ渣c(diǎn)東西,別餓著?!?/br> 裴飲雪先是點(diǎn)頭,隨后忽然問:“你跟崔七怎么了?” 薛玉霄怔了一下:“……你看得出來?” 裴飲雪道:“你們平日里說話都是正常模樣,怎么今天他一過來你就假裝吃得很用心?我從沒見你吃得那么認(rèn)真過。你們是不是有什么爭執(zhí),生了點(diǎn)氣?” 薛玉霄欲言又止,無奈道:“是有點(diǎn)爭執(zhí),但沒有生氣?!?/br> 兩人正說著,一個小侍從屏風(fēng)內(nèi)走出來,把一碟挑好刺的魚rou放在兩人面前,旁邊附一字條。 裴飲雪看了她一眼,在薛玉霄的注視下伸手打開,見到上面寫著: “此魴色香味俱全,不輸那日的莼菜羹。今日莽撞失言,(涂黑了一塊)別不理我?!?/br> 旁邊還畫了一只大哭的小狗。 裴飲雪眉峰微挑,輕聲道:“你脾氣這么好,他還能說出讓你不想理會的話,他說什么了?” 薛玉霄道:“……說了怕你吃不下飯,快去吧?!?/br> 裴飲雪放下字條,道:“不是大事就饒過他吧。”旋即跟著侍奴進(jìn)入屏風(fēng)之內(nèi)。 太平園的男眷雖然不多,但算上親戚客人,以及在二門內(nèi)cao持做事的管事夫郎,還有如意園的幾個管事,數(shù)目還是不算太少的。主人單獨(dú)坐在一起,家仆們在下面擺桌設(shè)宴,一直到子時方散。 裴飲雪提前回來,他在廊外散了散身上沾著的酒水味道,進(jìn)入室內(nèi)。除夕的蠟燭到處都點(diǎn)著,進(jìn)了門才發(fā)覺薛玉霄并沒有睡,也沒有更衣。 她坐在窗前,隨手拿著一枚棋子,在他下了一半的殘局上輕輕叩動,敲出“?!钡妮p響。 裴飲雪脫下外衣,走過來坐在她對面:“許是今天睡得時間太過,現(xiàn)下還沒有困?如今已是三更天了?!?/br> 三更為子時。薛玉霄神色微動,道:“我在等一件事……打過更了嗎?” 裴飲雪道:“今天是除夕,太平園上夜的人都領(lǐng)了賞錢,園中大概松散些,稍遲了一點(diǎn)?!?/br> 每逢大節(jié),都是容易偷雞摸狗的時候。薛司空治家雖嚴(yán),但她畢竟是個女人,后院的事兒不歸她管,一概暫由薛明嚴(yán)cao持。薛二哥雖然很有本事,但他守寡治家本就身受詬病,所以并不特別嚴(yán)苛,這種程度的松散是允許范圍內(nèi)的。 薛玉霄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我等一等三更的梆鑼聲?!?/br> 裴飲雪并不多問,陪著她等。 暖爐上的香燃了片刻,大約七八分鐘后,窗外響起打更人梆子和銅鑼交替的聲音。薛玉霄神色一松,起身關(guān)窗,伸手抽出腰帶,低聲道:“看來要明日了?!?/br> “什么事?”裴飲雪問。 “是……” 還沒來得及說,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十分急促的腳步聲,輕甲碰撞,刀兵在鞘中摩擦。聲音停在門前,一人撲通一聲跪下,提聲稟道:“少主!蕭將軍傳信請軍府所有人前往議事,家主那邊也有人去請了!” 是韋青燕的聲音。 薛玉霄呼吸一滯,她重新系上腰帶,從墻壁上隨手取下佩劍,只來得及接過裴飲雪遞來的披風(fēng),邊走邊披在肩上,吩咐道:“去牽馬。” “是?!?/br> …… 在除夕的二更末,放鹿園的宴會也逐漸散去了。 前來參宴的都是瑯琊王氏的親眷,眾人歇后,王珩在室內(nèi)服侍母親服藥。 王丞相上次生了一點(diǎn)小病,因她素日cao心太過,總不見好。王珩久病成醫(yī),精神尚佳,所以在她身前盡孝。